看着情绪激动的周羽，周易的神情很复杂，更复杂的就是他的心情。
“小羽，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我的耻辱。”
“是！”
周羽冷笑了一声：“你当然不会觉得我是你的耻辱了！因为家里面的那个最大的耻辱是你！”
“是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周易，你真的以为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真的就全都是我妈的责任吗！”
“我告诉你，不是！”
“是！我妈是爱贪小便宜，是爱斤斤计较，可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她有抛弃过你吗！”
“反而是你，给这个家带来了灾难！因为你这个杀人犯的身份，从小我的童年就是不幸的，别的孩子都有朋友，都有小伙伴，只有我，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我有你这么一个杀人犯爸爸！”
“他们的父母都不让他们靠近我，我永远都只能独来独往，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他们还会在背后对我指手画脚，甚至是在明面上做手脚！”
“对我恶作剧，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他们问我为什么还不去死，作为杀人犯儿子的我长大以后一定也会是杀人犯！”
“他们说，我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你告诉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你还想要让我变成什么样子！”
“我只能不断变得强大，变得有钱，变得有身份有地位，这样他们才不会看不起我！”
“不，或许他们还是会看不起我，至少他们不会再当着我的面骂我，或者是整我，不是吗！”
听着周羽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周易的心情很复杂，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自己根本就无法反驳。
周羽说得对，比起他的妈妈更亏欠他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周易有些愧疚地看着周羽：“我……对不起，我知道让你有我这样一个父亲，让你过得很困难。”
“我也知道那种被人在背后谩骂的感觉，很难受，感觉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变成我这样。”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我的存在便已经注定了这些结果。”
“或许，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你什么。”
“周羽！”
周易认真地看着周羽，眼神真挚且带着悔意：“对不起，我真的感觉到很抱歉。”
周羽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还是周易第一次跟他道歉。
这种感觉很新奇，或者换一种说法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跟自己道歉，甚至他已经做好准备了，想象到了周易会大骂自己。
这样他觉得很震惊，也很错愕。
他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跟我道歉？你怎么会跟我道歉？”
“你应该做的，不是骂我一顿，或者说打我一顿吗？”
“可是为什么你会跟我道歉呢？不应该啊，这不应该是你做出来的事情。”
周羽摇了摇头，眼底满是不相信，以及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呢……”
周羽的口中喃喃。
在他的记忆力，他的爸爸是一个杀人犯，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陪在自己的身边，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没有做好一个父亲，动不动就骂自己或者打自己。
这对他的童年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然后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周羽曾经对他还是有期待的，或许就是因为从小到大缺乏了父亲的关心和关爱，所以他对这种感情一直都很渴望。
所以哪怕是他对自己很不好，他都一直去渴望他，接近他，但是换来的却是他一次次的伤害。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渐渐的不需要这种感情了，甚至可以说他把对周易的渴望变成了憎恨。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连憎恨的情绪都消失了，他对周易的感情变得淡薄了。
甚至开始忽略周易了。
然而意外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周易生病了，失去了照顾自己的能力，周羽很不想管他，可是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地开始照顾周易。
然后这个家再次变得乌烟瘴气了起来，周易因为自己身子的破败经常会在家里大呼小叫，或者是骂人。
这也就导致了周羽对周易的感情越发淡薄。
“道歉了，你竟然跟我道歉了。”
周羽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脸上有一阵凉意，周羽知道，自己哭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脸：“道歉了，道歉了……”
他的口中喃喃，一直都在重复着这句话。
曾经他有多渴望这么一句话啊！
周易就是一个暴君，一个专政者，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他都会是对的，不允许任何人反对！
在这样的环境下，周羽不止一次地想象周易会跟自己道歉，会跟他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对不起。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周羽的情绪却是崩溃了。
“哈哈哈哈！”
哭着哭着周羽又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了周易的眼中，让他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羽，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我的浑浑噩噩，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作为一个父亲，我失职了，作为一个丈夫，我也没有做好我该做的事。”
“甚至于我没有为这个家做出一点贡献，只是在一味的搞破坏。”
“你说的没错，你的妈妈是有很多小毛病，甚至可以说她的那些毛病很不讨喜，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确实没有抛弃我，从这1点来说，我很幸福。”
“但与此同时，这也是她的不幸。”
周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我突然想起了我和你妈妈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已经和这个社会脱节了，我想去工作，最后才发现什么都做不好。”
“而且由于我做过牢的这个身份，很多地方都不愿意收我，我受尽了冷落和白眼。”
说着说着，周易的脸上突然带上了一抹笑容。
周羽也神奇地安静了下来，静静的听着。
“最后是你的妈妈，我记得当时我是摆了一个路边摊，明天正好是情人节，所以我选择了贩卖鲜花。”
“但是由于我当时不会收拾自己，看起来有些不拘小节，或者可以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就是有一点邋遢，那天我摆了很久的摊儿，大概有两三个小时吧，一直都没有人来。”
“我的第一个客人是你的妈妈，她向我买花的时候，突然对我说了一句，你要唱一首啊，不要这么凶，你的表情看起来这么凶的话，别人是不敢在你这儿买花的。”
“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园林新人不来我这里买花，不是因为我的穿着很邋遢，是因为我的表情看起来太凶狠了。”
“可是他们又怎么能够知道呢，我在监狱里待了那么多年，随时随地都想要保护自己，只有你表现的凶狠一点，才不会被人给欺负。”
“但最后我还是慢慢去改了自己的一些习惯，因为外面的世界和监狱里始终是不同的，你不可能要求别人去附和自己，因为对于社会群体来说，我只是一个个体，应该是我努力的融入社会，而不是让他们来配合我。”
“当然，我愿意改变的最大一个原因还是你的妈妈。”
“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美丽，最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她仿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纯洁的存在。”
“现在想起来她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我所赐，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怪她？”
“她不怪我，还愿意留在身边已经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周羽就这么安静地听着，他觉得很神奇，这样的话全是从他的爸爸的嘴里说出来的。
而这种神奇到底神奇到哪种程度呢？
周羽觉得，哪怕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他也觉得这句话不应该是从他爸爸嘴里说出来的。
从小到大，从他的嘴里听到过最多的话，都是脏话，而挨骂最多的就是他的妈妈。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他爸爸的嘴里听到夸奖他妈妈的话。
这样的周易，就好像突然好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旁周羽的妈妈也不闹腾了，她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睛里却是闪烁着泪光。
周羽抿了抿唇：“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这些话？”
周易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因为我始终都欠你一句道歉。”
“也因为……或许我再也不能陪你了。”
周羽的身体一瞬间就僵住了，他的面色也是一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羽孟地撑地站了起来，他快速地扑到床边看向了周易，周易的面色已经异常苍白了。
唇色更是白得吓人。
周羽咽了咽口水，头微微偏着看他，瞳孔收缩，脖子处的筋都暴露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
“你一定是在吓我，对不对？”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周易对着周羽笑了笑：“小羽，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该解脱了。”
“不！”
周羽突然惊叫了一声：“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一定不可以死。”
“凭什么啊！”
“你也说你拖累了我这么多年，你还没有还债呢，凭什么你想死就死啊！”
“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的！”
“你死了一了百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管了，那我呢！”
“我呢！”
周羽目眦欲裂。
周易抱歉地看向了周羽：“小羽，对不起，看样子这辈子我是无法再补偿你了，你等我，等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父亲！”
“不！”
周羽猛地抓住了周易的手：“我不要下辈子，我要你这辈子就……”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却听见周易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周易的咳嗽声很剧烈，连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着。
周羽赶忙上前抓住了一双眼，他瞪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手上却在用力，周易感受到了周易的力量，他抬头，苍白着一张脸：“小羽……我，我就快要死了，你可以再叫我一声爸爸吗？”
周易疯狂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我不会叫你，你还欠我那么多，你不把欠我的那些东西还清，我不是不可能叫你爸爸的！”
“所以你起来！起来！等你偿还了所有，我……”
周易的眼底闪过了一抹遗憾，但他还是用尽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弥留之际，他想要让周羽安心一点：“小羽，爸爸就要走了，以后不能陪你了。”
“不！”
“——啊！”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屋子里传响，传到了屋外。
“爸！”
周羽双目赤红：“你醒醒！你活过来，活过来啊！”
“啊啊啊啊！”
“你还欠我那么多，你怎么敢死，你又怎么能死！”
周羽仿佛魔怔了一般，疯狂地摇晃着周易，可是周易依旧还是一动不动，他不可能再起来了。
一旁周羽的妈妈一直都在呆呆地看着，看着周易的手垂了下去，她歪了歪脑袋。
“死了。”
“wow！死了死了，可以吃席了！吃席了！”
一滴热泪从周羽的妈妈眼中滑落了下来。
“吃席，吃席，吃席咯！”
“拿刀杀猪，吃席咯！”
周羽的妈妈突然跑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上拿着一把程亮的刀。
周羽察觉到了妈妈的异常，他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惊恐：“妈！你干什么，把刀放下！”
“放下！”
周羽的妈妈仿佛听不到周羽的声音一样，嘴里一直都在重复说着一句话。
“吃席咯，吃席咯！”
“噗！”
利刃砍入血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羽的瞳孔猛地就放大了：“妈！”
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妈妈。
“哐当”
女人手中的刀已经落在了地上，她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的周易，突然她就咧嘴笑了：“可以……可以吃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