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起义
最近几年,互联网上出现了这样一则热门帖子:
“古时候日本多战事,男丁稀少,为提高出生率,天皇命令男人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同任何女性发生关系以提高受孕几率。于是,图省事的女人们出门时仅围条床单、背个枕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后来的‘和服’。而出生的孩子并不知其父是谁,女子也只记得当初‘行事’的地点,这就是‘松下’、‘井上’、‘渡边’、‘山口’等姓的来历。即使这样,依然不能满足人口需要,天皇又补充规定,今后**的对象可以扩展到一切能够找到的动物,于是,‘狮骑’、‘猪上’、‘鸭下’、‘犬伏’、‘熊代’、‘神马’等姓氏便逐渐出现了……”
在作者“是中国人就进来顶”的威逼利诱之下,没过多久,这一最新“研究成果”不出意料地尽人皆知了。
日本天皇究竟是否曾作出这么破釜沉舟的决定,咱不好妄加评论,但号称“千古一帝”的乾隆老爷子倒确实对左右近臣面授过如下机宜,那是在马戛尔尼使团到避暑山庄拜寿时、他无比震惊地见识过人家带来的自鸣钟、天球仪、望远镜、速射枪炮之后:
“可于无意之中,向彼闲谈,尔国所贡之物,天朝原亦有之。”
抚今追昔,中国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整天沉迷在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中,这种民族不落后挨打才怪呢;时至今日,我们不是还在没完没了地争论马戛尔尼当年是否向乾隆爷三拜九叩过之类的无聊问题么?
小到一个家庭,情况也是类似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正如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肤色一样,父母宗族的性格也会随同血脉一起不可避免地注入给“人之初、性本善”的儿孙绕膝们。中国人骂街喜欢隔山打牛,兔崽子、王八蛋、***…… 并没有片面地攻击本人,而是沿着家庭出身去寻找问题的根源;从社会学角度看,还是多少具备些合理性的。
枕流清楚地记得,上次见面时,远航妈妈曾泣涕交流地向他哭诉过对女儿的不解与抱怨,面对着俯拾即是的东床快婿,怎么偏偏就要自轻自贱呢?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这种“幸福”,就算真追到手,能心安理得么?万语千言汇成翻过来掉过去的一句话:“她这是随了谁呀?怎么那么傻呀!”
不用说,从小看个《纪念白求恩》都能哽咽得死去活来的徐枕流哪受得住这种剂量的煽情,没等陆妈妈招呼,便自觉自愿地一同消费起已经用过两遍的面巾纸。尽管如此,哭到最后已经挤不出眼泪、光剩下打嗝儿的枕流心里明白,远航之所以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恰恰是“三代打造一个贵族”的恶果。
就像绝大多数同龄人那样,陆妈妈也曾高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把花样年华泼洒在广大农村那滚烫的热土上。好在,个子不高、肉却不少的她倒没像冯业那红颜薄命的母亲一样泡妞泡成老公、炒股炒成股东,人们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其实,在特殊条件下,无貌倒比无才更容易保存有生力量。拿破仑时期那大红大紫、生怕敌人狙击手瞄不准的军装之所以要改进成“远看像棵树、近看还像树”的迷彩服,大概其就是受到了类似启发。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在那个听都没听说过计划生育的年代,陆妈妈这种不知蕴藏着多少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枣核形”身材倒颇受基层群众青睐,尤其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占主导的农村地区,毕竟,连救济粮都是按人头领取的嘛,谁不想多生几个。虽然不乏“积极要求进步”的机会,可人家陆妈妈就是抱定绝不和贫下中农相“结合”的信念,一门心思捱到“天旋地转回龙驭”的返城之时。
其实,本就先天不足、又年近三十才步入婚恋市场的她已经毫无竞争力可言,但陆妈妈还是凭着过人的理智与精明找到了硕果仅存的“众里寻他”。说起来,远航爸爸可是只难得的金龟:身为阳光产业的技术骨干,又有国家做坚实后盾;更重要的是,这位憨厚老实的高级工程师一向本本分分,不仅听任家政大权旁落,且无任何揭竿而起的野心。毫不夸张地说,这类王老五乍看上去似乎貌不惊人,却是最实惠的选择。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高调秀气的远航同学虽比不上沉鱼落雁,但也好歹算是个值得炒作的项目。的确,从小到大,她身上寄托了陆妈妈太多的期待,就算不能嫁入豪门,怎么也得“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呀;可也难怪,这些往事不堪回首的“老插‘们往往都是这个心态,全指着掌中独苗为自己残缺不全的一生讨回公道呢。当然,一点就透的远航并没有让含辛茹苦的母亲大人失望,她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早就盼着能一展身手,比如枕流就从陆远航少女时代那众多颇费心思的艺术照里明显看出些许“何时缚住苍龙”的跃跃欲试感。出道之后更了不得,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远航始终是情感演义中的积极分子,那些既因地制宜又恰倒好处的形象工程自不必说,这位嗅觉格外灵敏的女孩儿对周边的风吹草动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这么说吧,陆姑娘能比本主儿自己都早知道人家对她“居心叵测”。
封建时代中国的统治者历来奉行“重农抑商”的策略,在他们眼中,“买卖人”都是些好逸恶劳、依靠投机倒把发家致富的不法之徒。确实,如果所有人都整天琢磨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弄进自己腰包、而不扎扎实实地去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话,这个社会恐怕维持不了多久。所以说,那些挖空心思准备靠一场或若干场婚礼来实现人生理想的窈窕淑女们真该多花些心思去研究宏观经济学而不是空手套白狼。
股票市场中被深度套牢的玩家大都是犯了贪心的痼疾,逢高未抛之后才把摇钱树变成烫手山芋的。其实,那些愁嫁的大龄美女往往也是这种心态作祟,挑来挑去就剩下残次品了,于是便像远航一样情急之下把地雷当成财宝;倒是小富即安的二三流散户笑到了最后,没有太多选择的她们瞅准机会便“满仓吃进”,反而挣得钵满盆满。
大家恐怕还能记起前两年那些买椟还珠的中秋礼盒吧,两块干月饼恨不得要配上真金白银一起打包下载,想想也不难理解,反正月饼本身也没有更多文章可作,想钱想疯了的商家也只好另谋出路了。依此类推,婚恋市场中那些九九八十一种招式都玩儿遍了的弄潮儿们也难免要在无聊之余去尝试点儿新花样,尤其像陆远航这种非顶级选手,既然正面较量干不过黎夕茜之类的王牌部队,也就只好选择暗渡陈仓了。祖传的心高气傲、争强好胜,再加上执拗的80后那种不计后果的特立独行,您说,衰神不找她找谁?
事实上,借尸还魂是那些不甘寂寞的挑战者面对暂时还无法撼动的强弱对比时惯用的伎俩,虽然仅仅快速发展了区区三十年,但中国大陆不也试图通过花大本钱办奥运来试图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百姓相信能投资这个发达国家不稀罕为之劳民伤财的“课外活动”是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具体体现么?小到像语研院研究生院这样一个在高等教育格局内总试图有所作为的角色,情况也差不多,为了看起来能和那些财大气粗的老牌劲旅平分些秋色,国小民寡的语研院也只好扯虎皮做大旗、多搞点儿性价比高些的花拳锈腿。
为落实党中央“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光辉指示,研究生会主席团决定,在学术报告厅召开一次题为“‘与时俱进’跟党走、‘科学发展’奔前程”的座谈会,还象征性地请来几位兄弟院校的代表进行主题发言;当然,吸取了前几次类似活动门可罗雀的教训后,此次政治任务特地规定各班“务必按比例派人参加”。于是乎,这些本来与经世济民没什么直接联系的小语言学家们也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热潮中。尤其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为体现组织关怀,研院党组常务副书记钟教授也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亲临现场、与民同乐。
会议刚刚开始那会儿,气氛还算融洽,稀稀落落的掌声中,各项议程得以平稳地顺利进行。可是,当研会主席那份“压轴”发言行将结束时,形势却突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闭嘴吧,不要再粉饰太平了,”众人惊诧的唏嘘中,一位身材瘦削的热血青年从后排站了起来,大家认出,此君正是上回卡拉OK大赛中拔得头筹的博士哥哥,那位来自革命老区的阶级兄弟:“你到下面农村去走过么?”
“我,我… ”脑满肠肥的学生领袖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手中那份刚从“改革三十年成就展”上抄来的材料,他显然没能预料到,居然有谁胆敢对此妄加质疑:“我这都是有根据的!”
“请问主席大人,你知道有多少农民无地可种么?有多少年轻姑娘到城里当鸡?有多少男孩子小学没毕业就…… ”
“住口!”领袖定了定神,竭力扭转着可能失控的局势:“你不能以偏盖全,你这是,这是……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不住朝四下张望着,好像在等待从天而降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来把这不知无产阶级专政为何物的土老冒押将下去,却只见到那几位来自兄弟院校的嘉宾正幸灾乐祸地津津有味着。
“是奋斗总要有牺牲,”正当主席同志孤立无援得手足失措的时候,另一个富于磁性的男声坚定地响起,领袖先是一惊,以为又来了个“逼宫”的;还好,乍听上去,这位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似乎是来“护驾”的,至少暂时如此:“变革时期难免会对基层有些冲击,从长期看,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枕流回头一看,还真不是外人,正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着的就是魏丹那位绯闻男友,据说名叫段青,今年博二了。
“如果妻离子散的是你们家,”一时间,率先发难的那位似乎有点儿腹背受敌,但他却越战越勇:“你大概就不这么说了。”
段博士冷冷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相信,社会有能力把这些个别现象消化掉。”
坐在不远处的石立深深地点了点头,对此,他大概比谁都有发言权。石班长原先教书的那个山旮旯便是远近闻名的“寡妇村”,之所以会得此诨号,还是托那些漫山遍野的小煤窑之福。自从这个曾长年靠吃国家救济维持的贫困县开始把采矿业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当地GDP始终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突飞猛进,不用说,人均收入增速就更快了,每年百十来口子被压在破煤窑底下,连计划生育问题也都一并解决了。每逢出事,自认晦气的矿主在指天骂地之余,总难免要给死者家属一笔在当地人看来相当不菲的“封口费”、将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乎,这个本不为人知的小山村便多了“一宝”——揣着抚恤金的俏寡妇。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个手气格外壮的女人连续中了两次头彩,村里人说她克夫,尽管嫁妆颇丰,却没人敢要。知识改变命运,信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石立老师当然明白“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道理,他不顾乡亲们善意的谆谆劝阻,毅然决然地“消化”掉了这个“个别现象”。后来发生的一切充分说明,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石立还在忙里偷闲地回顾着自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壮举,场上的肉搏已经进入第二回合。
“不患贫、患不均,现今中国的基尼指数(表示收入分配的公平性)已经达到了0.48… ”发言的是位个子不高的小眼镜,一脸苦大仇深。
“不平等不是改革造成的,恰恰是由于我们的改革还不够彻底,没有触及到根本问题。”中国人管辩论叫“抬杠”,借力用力是咱祖传的诀窍。
“继续私有化、自由化?你还嫌贪官污吏不够多么?”
“所以呀,想要根治腐败,光靠党内监督完全是扯淡,你见过能自己开刀的病人?走议会民主之路是必然和迟早的,”以逸待劳的“改革”派得意扬扬地站了起来,显然,对手已经掉进他精心设计的捕鼠夹里:“党外无党,帝王思想!”这位“中国叶利钦”大概不知道,最后那句响当当的一锤定音,其版权所有者恰恰是刚被他熊了个狗血喷头的中国共产党之创始人陈独秀。
《亮剑》中那位在朝鲜战争中指挥过一个军的孔杰曾总结说美国军人最大的缺点便是战斗意志薄弱,也就是贪生怕死。印象中,金发碧眼的白种人本为游牧民族后裔、向来以性格剽悍勇猛著称,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反倒比农耕为生的中华儿女更加胆小如鼠呢?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真正“不怕死”之人,更多的不过是“不知死”而已,因此,往往是那些文明程度较高的群体显得软弱些。倘若你不信的话,可以先看看“西藏事件”后宣布抵制北京奥运的原开幕式总导演斯皮尔伯格拍的《拯救大兵瑞恩》、《兄弟连》里那些血腥场面再说,这小子不地道,咱们却有以德报怨的胸怀。推而广之,如今那些张口闭口大骂社会主义的“革命者”们中究竟有几个真正了解马克思、共运史?地摊儿上听了几耳朵民主、自由便跟着瞎起哄,其实他未必了解“左”和“右”究竟怎么回事,说到底还是无知者无畏。当然,想改掉这个毛病绝对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坚信上辈子给丘比特当过秘书的红男绿女们不经常自以为是地朝三暮四么?其实,“鸡狗不到头”的原因常常并非要去追求真爱,恰恰就是因为不懂得什么是爱。
“仅仅进行经济改革无异于隔靴搔痒,造成当今中国所有弊端的总根源就是一党专政…… ”显然,在这一轮PK中,“激进派”已然占据了上风,对台戏变成一言堂,“叶利钦”们开始进入大联唱的华彩乐章。
人们常说,女人的衣服永远挂在商店里,这山望那山高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通病,其实,任何灵丹妙药都不能置之四海而皆准,南橘北枳的道理本无须多说。在当今中国这样一个价值观极不稳定的社会中,“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之类的怪现状比比皆是,商业化的言情小说反倒登堂入室、成为文学主流,台下十年功却不如台上三分钟;倘若真仓促实现了选举政治,当国家主席的说不定就得是某位沐猴而冠的炒作大师。
“好了好了,”眼看逐渐升温的局面濒于失控,“改革者”那一片片平日里不起眼的小根据地有要同流合污、蔚然大观的危险,始终眉头紧锁地高坐在主席台上的院党组钟书记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大家要注意尺度了啊,言者无罪,但不能违反四项基本原则。”据他自己说,此君曾在当年“六四”乱局中临危授命,负责与研院“学自联”代表谈判,深入虎穴、单枪匹马,凭一己之力震慑敌胆、不战而屈人之兵。
“什么叫言者无罪?你们这是强奸民意,”段博士毫无惧色,率领虾兵蟹将们继续乘胜追击:“言论都不自由,谈何民主?”
“怎么能这么说呢?”年高德劭的钟书记显然担不起“强奸”重任,他一脸无辜地辩白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改革成果举世瞩目,我国经济…… ”
“可问题是,你们这种所谓的改革符合马克思主义原理么?”本已偃旗息鼓的“左派”死灰复燃,也冲“当权者”发难了,见着怂人压不住火,这是咱们中华儿女的传统美德。
“当然,马克思主义不是僵化的,是与时俱进的!”被晾在旁边许久的研会主席觉得自己似乎该声援一下,难怪人家官运亨通呢,如此乱象中还没忘了今天研讨会的主题是什么。
“进个屁!瞧瞧,这就是你们的改革总设计师。”看来,保守派果然是有备而来,一位高高瘦瘦的小平头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扬起手中的杂志,上面转载着当年美国《时代周刊》两幅以邓小平为主题的封面,曾多次被不学无术的境内媒体拿来作为中国之国际地位迅速提升的标志,一幅头像上的主标题赫然写着“Moving Away from Marx(离开马克思)”,另一幅更吓人:“Banishing Mao’s Ghost(赶走毛泽东的阴魂)”:“你们有谁去过伦敦郊外马克思的墓地么?”其实,“小平头”自己才是个如假包换的“土包子”,别说伦敦,考上大学之前,他连省城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那里络绎不绝的游客中惟独没有中国人,尤其没有中国领导人!”事实上,只要你对欧美国家稍加了解便会知道,任何“伟人”的墓前都不可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无论他生前何等荣光,这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只有像“小平头”这种“生不逢时”的“红卫兵余孽”才会把和女朋友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定在毛主席纪念堂,害得人家姑娘连续几天食不甘味,好像吃什么都有一股福尔马林味儿,不用说,这段本就没有开始的“恋情”也被殉了葬。如此也好,怎么都比等到“小平头”在新婚之夜像当年跳忠字舞的“革命群众”那样一边奋力“耕耘”、一边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时再后悔强。
“这,这是污蔑,是别有用心的离间,”面如土色的研会主席活像只上足了发条的兔子一样挥舞着肉乎乎的手臂,而身后钟书记那赞许的目光显然就是为他锁定充足电力的“聚能环”:“我们决不会被反动宣传所蒙蔽,”上了“环儿”的兔子毫不气馁地孤军奋战着。
“还用得着别人离间,”枕流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屑的嘲弄,男孩儿转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这个熟悉的口气正来自冯业:“如今的中国已经是遍地烽火了,”他还是身着那件暗红色的外套,歪着头,连站都懒得站起来。
不上课时很少来学校闲逛的徐枕流是从韵文那里得知此次活动并被忽悠来捧场的,和以往一样,作为研会部长的苏韵文直接参与了座谈会的筹备工作。辩论开始前还看见她在主席台那边忙来忙去,却不知何时坐到了冯同学身边,这会儿正在摆弄着一本好像是冯业他们所里刚刚出版的论文选集。
“谁敢烽火?谁?”钟书记收起他招牌式的“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狰狞地亮出恩威并施的催花辣手。
“我还… ”见状,冯业眉目阴冷地作势要站起身来“去留肝胆两昆仑”,却被苏韵文死死地一把拉住。还好,很快便有盟军接过他手中的“革命火种”,所以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枕流回头看时,冯同学已然愤愤地离场而去,边走边向身边紧拽着他的韵文激动地控诉着什么。徐枕流摇摇头,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有些佩服韵文与狼共舞的勇气,若换作是他,估计这会儿大嘴巴早挨上了。
“现在中国的固定资产总量中公有部分占据七成,却只创造了30%的GDP,”风水轮流转,又是段青在唱主角,他忙里偷闲地回宿舍搬来“救兵”,这会儿正自信地展示着一份“权威材料”;不知不觉中,刚才还势如水火的“左”、“右”两派竟已结成了统一战线:“这说明什么,说明公有制已经失去了活力,”他潇洒地甩了甩顺滑的秀发,慷慨激昂地环顾着四周。
如今的愤青们真是三句话不离民主、市场,好像一旦开始普选、私有化,中国的所有问题便会风调雨顺。殊不知,当今全球主要发达国家在奠定其强国地位的那个阶段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对集权的专政形态,至于“多党制”、“代议民主”,那都是后来的事情;历史证明,实实在在的“体制”远比大而化之的“制度”重要许多,国富民强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怎么做”而非“是什么”。其实,情感生活的道理也差不多,遇到点儿问题便吵着要换人绝不是明智之举,这么做非但不能掏尽黄沙始见金,反而会把每一段感情都变成习惯性流产;最终功德圆满的“幸运儿”,往往是跟谁都能磨合到一起的“百搭”型,整天翻箱倒柜地寻找真爱的“唯美主义”者,大概只能在周而复始的“政党轮替”当中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那些醉心于当官的‘积极分子’,有几个真是为了信仰的?朝鲜也号称是社会主义国家,可却把马克思的著作列为禁书!”略带冷艳的女声为躁动的会场带来一丝清凉,发言的是段青和程毅的同门师妹、四川姑娘习咏嘉。这位北师大历史系毕业的辣妹子身穿一件稍有些掐腰的淡灰色衬衫,仔裤上印着夸张的玫瑰暗花,与炯炯的双眸、清晰的唇线一起共同构成种逼人的飒爽:“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一个政党,倘若失去了革命性,那就是**裸的利益集团!”身旁,那位段青博士大概很以能有如此动人的“侠侣”在关键时刻来为他出头而感到由衷的自豪,正不住地微笑颔首。
“党指挥我,我指挥枪,党指哪儿,我打哪儿,”行伍出身的钟书记尚未从刚才的豪情万丈中苏醒过来,脾气与官位齐飞、血丝共红旗一色:“这就是革命性!”他所答非所问地忘情挥霍着先烈们用生命换来的群众威信,连呆在一旁的主席同志都有些瞠目结舌、自愧弗如,看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世界上的事情如果只靠挥挥拳头就能搞定,领导一个国家恐怕也太容易了;那些动不动就叫嚣要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愤青”大概不知道,宝岛上有两成“深绿”暴徒不惜一战也要独立,就算你真能饮马日月潭,这几百万人要全化整为零、跑到大陆来“工农武装割据”,咱的“十一五”奋斗目标还实现不实现了?
按照马克思的设想,无产阶级本该成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掘墓人”才对。可是从现如今的实际情况看,事情似乎有些不妙,自打开始允许“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以来,我们的处境反而变得越来越孤立。失地农民、下岗工人、城市贫民并没像一两个世纪以前那样把仇恨发泄到万恶的资本家头上,却冲着人民民主专政机关来了。更可笑的是,那些“先富起来”的既得利益者似乎并不领情,反倒变得愈发贪婪,钱赚够了,又想要政治地位,让他们入了党还不满足,进而打算把大恩人一脚踢开直接黄袍加身。就像那位“左”支“右”绌的钟书记一样,如今的无产阶级政权正承受着同时来自保守派与自由派的双重压力,弄得不好,可别像给秦始皇修郦山宫的那些“掘墓人”一样,挥锹抡镐完了反倒把自己给陪葬进去。
毛主席曾分析过,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具有先天的软弱性,其实,更准确地说,这种特质的根源恰恰是其内在的狡猾性:他们往往不会亲自冲锋陷阵,而是挑动些走狗爪牙为之充当炮灰。就拿今天这次论战来说,积极参与组织工作并亲自把段青、习咏嘉二位闯将请来的程毅同学反倒没有到场。通常来讲,程公子给别人搭完台后,更喜欢拿着台相机或者端着个小本儿、找个没人的角落听响儿才对,这次的缺席的确有点儿反常,显然,他是忙乎更要紧的任务去了。
几个月以来,陆远航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抱怨着那颗稍微有些走样的智齿,总要拿个小镜子照来照去并感慨一番。最近这周,不合适宜的“编外”小牙又有些蠢蠢欲动,弄得女孩儿吃不下、睡不着,经常借故发作。人民群众需要的,就是我们乐于奉献的。“及时雨”程毅在听说了这块心病之后便鼓励远航去把它斩草除根,刚好,程爸爸有个红颜知己在北京开设了一家牙科门诊,这点儿小问题自然手到擒来、不在话下。于是乎,程同学今天便陪着陆姑娘去长痛不如短痛了。
学名叫做“第三臼齿”的那颗牙之所以会被各种文明不约而同地俗称作“智慧齿”、“立事牙”,大都因为其总要等待主人心智成熟之后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特性。可遗憾的是,这颗从诞生那天就懂得拍马屁的后起之秀往往很难得到公平对待:其它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人们总会不厌其烦地矫正、修补,可智齿呢,稍不如意便要拔掉了事;说到底,还是没把它当同胞手足看。其实,我们日常的待人接物又何尝不是这样,亲生儿女再罪大恶极也能不离不弃,而多少年的结发夫妻却会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不用说情人间的马勺锅沿了。其实,据医学专家说,智齿还是尽量不要拔,否则可能会导致神经系统紊乱、记忆力减退。
前几年,徐枕流也曾经长过智齿,开始时疼了好一阵子,可不久之后便相安无事了。自幼贪吃的小胖子有颗后槽牙因为蛀洞大修过,后来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而新近加盟的智齿恰好弥补了这个缺陷,配合得相得益彰,如今反而谁离不开谁了。
当然,不光是“智齿”,在对待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时,都需要用些“智慧”,既要找到各自的位置,又不能相互龃龉。按照这个标准,吴雨那位老公、也就是前几天匆匆回国述完职刚走的研院项处长便可以算得上是个“智者”,难怪人家能够年轻有为呢。事实上,上学期院里风传的有关顾爽和他的花边新闻并非空穴来风,虽然流言家们炮制出的这则绯闻毫无客观依据、纯属猜测臆断,但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这回还真让瞎猫撞上死耗子了。自然,知识分子之间的鸡零狗杂大都比较阳春白雪,并无太多等而下之的勾当,但毕竟可以划作出轨一类,否则,也不至于会七绕八绕地传进彭丈母娘耳中,这不,老人家前几天还特地打长途来“遥控”过此事呢。
其实,所谓“身边站个好看的,怀里搂个发贱的,梦里有个初恋的,最好还能配个会保健的”,成功人士总要搞些娱乐活动,否则,忙乎半天图什么呢。现代人既不相信共产主义,又早把家庭伦理当成封建糟粕给革了命,扑腾一辈子不就剩下吃喝玩乐了么?再说了,项尚奉命到帝国主义心脏和洋人打交道属于外事活动,要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不得找个社交名媛带在身边么?不然的话,见面时咱亲完人家的女伴儿,却让老外干咂吧嘴,这也不利于中美两国的友谊大局嘛。当然,顾爽也可以得到她所期望的,整天泡在大洋彼岸公费旅游本就是如今年轻人的梦寐以求,更何况将来还能去那边全奖读博;无论按照共产主义的各取所需原则,还是初级阶段的按劳分配政策,都无可厚非,没什么可脸红的。
不过,初入此道的项处长毕竟经验有限,虽不说荒腔走板,也多少有些动作变形。比如年初时让顾爽一个人单独回来办差这手就不怎么高明,表面看来似乎可以避嫌,实际上却有点儿不打自招,既然顾同学不在美国时一切工作依然能够按部就班,那当初设置专职翻译的合理性本身便值得打个问号了。此外,稍微了解欧美国家的人都知道,年底年初是人家教育系统的圣诞假期,学校里连看门的大爷都开路了,项尚不趁那会儿回国过年,反而要等到最为忙碌的五月,这本身就值得推敲。当然,熟能生巧、巧能生精,相信一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项处长肯定很快就掌握“踏雪无痕”的技术要领。
其实,做什么事情都一样:无它,唯手熟尔。当初,吴雨之所以要搬回娘家居住,完全是为了照顾不敢一个人睡觉的枕流,可当项尚回国这几天她终于可以重归自己精心构筑的小巢时,小吴老师反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不习惯,倒像是和陌生人躺在一起。于是,尽管枕流也觉得自己在暗夜中真正恐惧的并非那些抽象的青面獠牙之类,下午没课的吴雨去机场送走夫婿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赶回来给小胖子改善伙食,也好让已经在同学宿舍“漂泊”了好几天的枕流不用再“无家可归”。
刚从学术报告厅出来时,徐枕流便接到远航发来的短信,刚从牙科门诊手起刀落完的她正和程毅在超市里,“最懂女人心”的程少爷特地给不便咀嚼的陆姑娘买了一大堆酸奶、果泥之类的流食:“想不到拔牙还有这么多好处,”女孩儿心满意足地总结着。远航本拟邀请枕流来实地观测她沧海桑田的伟大变迁,甚至要共同庆祝一下“新生活”的开始,可徐枕流却没有兴致去装腔作势地唱赞歌,况且,他还想早点儿回家品尝久违的松鼠桂鱼呢,小胖子的食性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喜欢这种酸甜相间的口味。
项尚回国“办事”那几天,尽管吴雨几次以夫妇二人的名义邀请枕流来共进晚餐,但已经在同学宿舍里挤得不耐烦的男孩儿都以各种子虚乌有的理由谢绝了。尽管小胖子向来不是那种挑剔的食客,但研院饭厅那南腔北调的大锅饭也的确让他有些忆苦思甜,之所以还“轻伤不下火线”,完全出于良苦用心使然。徐枕流的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有点儿鹊巢鸠占,当然不想利用吴雨的爱心在人家小别胜新婚的时段中去大煞风景,虽然枕流一贯对项处长评价不高,但他更愿意用这种以退为进的办法让自己的“趁人之危”变成心安理得。
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产生一种类似幸灾乐祸的心态,尤其在利益攸关的时候,好像别人到了霉自己便可以浑水摸鱼。其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整体下跌的行情中,任何个股都难免唇亡齿寒,伤敌一万的结果往往是自损八千。从刚才吴雨打电话时的口气中,徐枕流并没有听出刚和丈夫团聚过的少妇所该有的满面春风,弄得他隐隐地喜上眉梢;然而,当男孩儿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时,却发现屋里的气氛远不像自己预料中那样触底反弹。
刚刚回家的女主人正呆呆地立在写字台旁,对枕流进门的声音充耳不闻。尽管已经感觉到些许异样,但小胖子还是决定按照已经彩排过很多遍的“预案”、从后面“出其不意”地拥上去。
吴雨蝉翼般的鬓角似乎比平日里更加冰冷,可近在咫尺的耳轮却出奇地红热:“您怎么了?”越过她的肩头,枕流的目光落到写字台上,受袁莱“托管”、原本被自己收进抽屉最底层的那叠扎着水蓝色丝带的笔记本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男孩儿朝四下望望,显然,像往常一样,勤奋的主妇已经把凌乱的斗室收拾的井井有条。
“啊,是,是这么回事,”不知为什么,枕流感到自己的心跳陡然紧张起来。其实,虽然远航反复交代过,袁师兄的事情要注意保密,尤其要对同在屋檐下的吴雨封锁消息,但徐枕流始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搞得这样神神秘秘。
男孩儿勉强深呼吸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平静:“陆远航认识一个朋友,也就是…… ”忽然,枕流微张的嘴唇停在了半空中,他看到,那个曾经让精于此道的易欣徒乎奈何的“万”字结正在吴雨手中被驾轻就熟般地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