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未来启程
直至飞机在跑道上降落,开始滑行,杜昔才从睡眠中挣脱出来,甩甩因为长期间飞行还在嗡嗡作响的脑袋,从衣服内包里摸出久未使用的手机,按下开机,拉起白色的塑料挡板看向窗外,
眼前只是个普通飞机场,没有看到汉字,地面上也没见到大把的黄皮肤同胞,但杜昔已经感到熟悉。
手机界面闪亮晃出----寻找信号,接着,无线讯号在数秒搜索后爆到满。
中国联通欢迎你。
杜昔把手机放回衣服口袋,起身,摇摇僵直的脖子去拿行李。
这次中国队集训异常低调,所选的地点也比较奇怪,是在离杜昔家乡差不多一天车程的某省省会城市,集训没有对媒体公开。
杜昔下飞机后,跟国家队领队打了个电话,接着出机场打出租。
和的士司机侃过两句,打着哈欠靠在出租后座上时,杜昔有种做了个长梦的感觉,国内是这样熟悉,就像自己还在打中甲,睡得太久落掉队,这会儿坐着飞机来赶客场比赛一样。
来到国家队下榻的陌生运动技术基地,杜昔在挂满空调外机的白色水泥楼里找到了球队领队,这才知道,国家队已经集合了3天,在3天密集训练后,今天有个活动,顺便休息,而杜昔来得刚好晚一个小时,现在全队已经过去了。
“杜昔,你长途飞行也有些累,”国家队领队把杜昔的房门卡给他,“今天是国家队与老球迷恳谈会,你可以去看看,也可以回房休息,不管怎么样,欢迎你回到国家队来。”
母语交流让杜昔倍感亲切,杜昔当然不可能说,那老子去睡会儿啊,才归队,怎么都得表现出点集体意识,于是杜昔连忙双手握住领队手,表示感谢,同时问:“恳谈会在哪?”
又坐到出租车上,杜昔开始整理着自己所获知的国家队情况:临近确定亚洲杯大名单宣布的最后关头,希丁克却一口气召入了33名球员,荷兰老头还在犹豫,吴麟在阿森纳养伤,这次没有归队,球队在国内再呆上两天就直接飞新西兰,在当地再适应训练比赛一周。
杜昔在这次小封闭集训里,参加不了头尾,只能在中间呆一段时间,在新西兰踢完友谊赛后,就要飞回比利时。
亚洲杯于明年1月9号在澳大利亚开战,16支队,举行城市分别是悉尼、墨尔本、布里斯班、堪培拉和纽卡斯尔,中国队被分在C组。因为A组东道主澳大利亚捡走了约旦、卡塔尔、朝鲜三支软柿子,所以中国队很不妙地掉进死亡之组,分到的对手全部是强队,
日本、沙特、中国、科威特
当这个分组出来后,国内有点哀嚎,虽然现在中国队有吴麟,但整个国家队实力还是不算强劲,何况中国队历来的大赛成绩真是“有目共睹”,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在嘀咕:
“中国队能出线吗?”
下了出租车,杜昔来到这城市中心某个老旧小巷中段,一个貌似居委大院的铁门门口,要不是远处停着一辆豪华大巴,杜昔真难相信国家队是来了这里。
走进两扇半闭的大铁门,里面是七、八十年代的院落,灰色的水泥墙,斑驳的瓦房,在进门二十来米处,一个三层破旧小楼里隐隐传出扩音器声音,小楼上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旧木头牌子。
“球迷之家”
杜昔忽然一阵紧张,球迷?中国队还有球迷吗?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在这支国家队几十年操蛋的大赛成绩后依然支持着它?
以前,杜昔从来没想过这个,因为他自己就是中国队“球迷”中一份子,看球,怄气,怄气,看球,再怄气。可现在,杜昔披上了国家队球衣,成为了电视里那支每逢关键球必输球队的一员。
而得知中国队居然还有人关心后,那种有点忐忑,有点激动,有点好奇的复杂心理就在杜昔心里滋生。
来到“球迷之家”外面,杜昔透过简陋的玻璃窗看着里面,一切看得很清楚,小楼一层内里尽头拉起了一条红色横幅----“欢迎中国队,支持中国队”
国家队队长郑智拿着一个话筒,正在横幅下讲话,下面像茶楼一样摆了十几桌圆茶几和藤椅,国家队球员和几十个球迷分散坐得满满当当,匀下来,差不多每桌2个球员,三、四个球迷,只是这场子里,没看见希丁克。
郑智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我们中国队全体队员向乡亲父老,所有支持我们的祖国人民保证,要在这次亚洲杯比赛中打出斗志,打出水平,力争获得让大家满意的成绩……”
杜昔观察着座位上,相互有点尴尬的国家队球员和与他们并不交谈的球迷们的脸,感到有点失落,这不是杜昔想要的,
所有人都坐在一起,但距离却依然很远,大家都隐藏着,心里真正想说的,心底真正执着的,都深深埋在脸上有点公式化的笑容下,
这不是中国队该有的出征壮行会!
因为,这支球队辜负了球迷太多,制造过太多噩梦,在当年少年杜昔的想象里,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幕,国家队球员站在那些为他们流过无数眼泪,失望过无数次的人群中间,每个球迷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再是一个拥抱。
真心,真情,毫无隔阂,这样才能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杜昔最终没有走进去,而是退了出来,他不想谨小慎微地坐到某桌空位上,再跟周围四、五人客客气气寒暄。
杜昔走出小巷,哪怕是骂,身为新国家队的一员,杜昔也想听听球迷们----或者说,还会看中国队比赛人们的真正心声。
走在人行道上,杜昔惆怅地四处打量着这个很少来过的城市,突然,另一个小巷子里,一颗梧桐树下有个让杜昔心里一动的招牌。
“球迷面馆”
杜昔没怎么想,就穿过马路,走过去。
一家小馆子,八张塑料桌,每张4个板凳,现在时间是下午3点,不是饭点,馆子里稀稀拉拉坐了两桌,一桌是三个校服学生在吃面,里面点那桌,4个老头子人手一个茶杯在聊天。
杜昔在隔他们一桌坐下,立马就听见这么几句。
“老赵,国家队来了你都不去看看?你这球迷会副主席怎么当的?”
“嘿嘿,不去,老子不去看那些人。”
“为啥啊?”
“有啥为啥?以后看比赛你不骂他们?老子可没那么假,当着面,你加油啊,我们球迷支持你啊,到时候一个0比3,你嘴上不问候他们祖宗?”
杜昔瞧了眼被叫做老赵的人,六十来岁一个挺精神的老头,两鬓黑白交杂着只留点发头,头上其余部分则刮了个光,老头脸上有肉,红光满面的,鼻头也大,看起来福气挺好,脾气直。
“这么说,老赵哥,这届国家队的亚洲杯,你还是不看好?”老赵对面是个稀疏长发留到肩膀男人,背对着杜昔,他隐约的侧脸下留着白色的山羊胡子,看样子岁数也不小了,多半是个搞艺术的老家伙。
果不其然,老赵头摇摇头,一张肉脸上都是否定:“何大师,你画画是行,这足球嘛,”
“哎,赵哥,这话怎么说的?玩雕刻刀的又怎么啦?我可是参加球迷会二十多年了,这些年国家队比赛,哪次没追过?”山羊胡子不满地打断回去。
老赵头眼皮眨了一下,笑着一甩手:“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中国队吧,你别对他抱希望,不然那,就跟自己过不去。”
“这次不一样啊,这届国家队有吴麟啊!”
几个老头正聊着,其中一个起了身,一个五十来岁,戴着黑框眼睛,理寸头的干瘦老头走到杜昔跟前:“嘿,小伙子,吃什么?”
“哦,”杜昔正听得起劲,抬起头忙回答:“一碗牛肉面。”
“牛肉卖完了。”
“哦,那杂酱吧。”
于是,寸头瘦子走到最里面正方形橱窗前,对里面吼:“清汤一碗!”
杜昔从桌上竹筐里抽出一双筷子,略略埋下头,运气真好,这几个老头聊的,才是他想听的东西。
老头们继续着吴麟的话题。
“吴麟?小伙子是不错,听说他还挺会做人,难得啊,就像杯马桶上的矿泉水。”
“嘿,赵哥,你这是什么比喻。”
“不过哪,吴麟在阿森纳再厉害也没用,他回了国家队,背后有厄齐尔吗?有卡索拉吗?有格曼吗?关键比赛,他一个人在前面球都传不到他脚下,后面就不知道丢几个了。”
“好歹我们也打过世界杯,没这么差劲吧?”
“老张,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
“啥?”
“看中国队比赛,你得有觉悟,其实哪次中国队比赛前,你我心里不是差不多都有数了?可你偏偏还就是忍不住有点想法,这个啊,叫自找不痛快,就像你家媳妇洗衣服的肥皂泡,你明知道会破,还给自己吹了一个又一个,”
“哎,赵老哥,我李某来说白了吧,就一个字!”
“贱!”
“你啊,我啊,何大师啊,张哥,还有里面的老刘,我们这些这么多年都没退会的,都是他吗一群贱人!”
“哈哈哈,有道理。”
接下来,老头们没再聊有关足球的话题,杜昔闷头吃完面,默默走出了面馆。
不久,吃面的学生也走了,就剩下这么几人。老赵头对着内间厨房喊了声:“老刘啊!没人啦,完事儿出来吧,我们去看看车怎么样了!”
“得,我早收拾完了。”内间里,一个穿着白色围裙,歪戴着厨师高帽的大个子老头走了出来,也是五、六十岁,方面大耳,只是右脸上有片奇怪红印。
一众老头起身,五人聊着天,走出面馆,拉下卷帘门。
厨师老刘手里捏着一张白纸,往门上粘了过去,
“东主有事,停业到明年二月”
接着艺术家何老发了烟,五人抽着烟来到巷子里一个小院,在一个旧式居民小楼下,一辆奇瑞牌旧轿车改装的旅行车在阳光下反射着新油漆光。
红的耀眼!
小车全车身被漆成一整个红色,间隙用纯黄的油漆喷了很多颗五角星。
“车不错啊,老刘,”山羊胡子老何点点头:“有那么点意思,咱们就开着它去澳大利亚?”
厨师老刘一把扯下头上的白帽子,捏在手里扇风,眼睛里透出希冀:“是开去布里斯班。”
《绿茵之旌旗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