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京城繁华
人世间,跻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时候连自己大概都会忘记自己。
直到有人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才放下遮阳的手,用阴影里的一丝凉风抚去迷茫,淡淡答道:“玉璧。”
跨刀的守卫看了他一眼,悄悄对同伴说了几句话,玉璧若是想听自然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去听。他抬头看了看悬挂高空的太阳,往阴影处又躲了一躲。
此时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对玉璧道:“人犯刚刚押到,您这边请。”
玉璧瞧了他一眼,六扇门捕快的褂子和腰刀都十分熟悉,却是个年轻的陌生面孔。玉璧回头看了看叶孤城和蓝剑,道:“蓝剑,你先去找客栈。我和叶城主一会儿去寻你。”
蓝剑颔首离去,玉璧和叶孤城便跟着那年轻的捕快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七拐八拐,出巷口却是一条大马路,并行四驾马车也绰绰有余。马路尽头横一道铁栅,两边矗立着铁制的瞭望台,台下各燃一支火把。
那两支火把在远处熊熊燃烧,玉璧光是看着就感觉热浪扑面,直到进入地牢才隔开炎热暑气。
地牢里潮湿阴冷,却没有人想在这里躲避暑气。可今天,摊在稻草堆上等死的死刑犯们却发现地牢里一下子变得十分热闹,好像真的有那种脑子被驴踢过的人下来避暑似的。
玉璧已走到金九龄的牢门外,牢里的人一身囚服,长发遮面,盘膝坐在地上,知道有人前来也没有抬头。
“金九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
金九龄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入定。
玉璧道:“以前,你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今天你却得坐在里面看向外面。你有没有想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金九龄缓缓睁眼,看见了木栅外头的玉璧和叶孤城,也看见了已全部聚集此处的昔日同门。他冷冷地道:“这个地牢就像我的第二个家,常来常往。这里的人也都像我的亲人一样,我甚至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他们。”
玉璧点点头,“的确。”他看向那些聚集起来的大捕头小捕快们,他们眼里的不忿和抗议就像一支支箭镞,全部对准玉璧。玉璧笑了笑,唤来牢头,令他把牢门打开,然后施施然走进去,走到金九龄面前。
“你可以在你的家里自由走动,你的亲人们也自然不会把你怎样。”说着,玉璧抬起了手,往金九龄背后、头顶几处大穴一拍,金九龄顿时脸色惨白,呕出一口鲜血。
“金九爷!”
“老大!”
“站住!”金九龄猛喝一声,止住往里冲的捕快兄弟,他嘴角还淌着鲜血,却已是低低地笑了起来:“玉璧,你记好了,今日你废我武功,他日定要你百倍偿还!”
玉璧点点头道:“我想你也该这样说,因为你是金九龄,断不会因为武功被废就要死要活。不过你要找我报仇,也得先有命活下来。”
玉璧说罢,不顾一众捕快仇恨怨毒的眼神,径自穿过阴暗潮湿的过道,将自己投入炎热的阳光下。
正是夏日最严酷的正午时分,马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热气烘着石砖像烤炉一样。叶孤城冰冰凉凉的嗓音突然响起:“你担心六扇门的人会把金九龄劫走?”
“六扇门的人不会,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叫别人去做。”玉璧道,“六扇门里忠于金九龄的人不少,有好些都是他一手提拔,金九龄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可比皇帝还要高。”他抬手遮住刺目的光线,轻轻叹了口气。
沿着马路走到另一边巷口,一驾墨绿华盖的马车在他们面前悠然地停了下来,马夫蹬脚踏辕,单膝跪地,低头道:“我家主子请玉公子和叶城主上车。”
叶孤城看向玉璧,玉璧却朝他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对那马夫道:“你家主子有没有在车里备上好酒?如果没有,我可是不会上去的。”
马夫道:“玉公子请。”
玉璧一撇嘴,踏上马车进了车里,叶孤城随后,就见玉璧已在车内四处搜寻酒瓶酒罐。叶孤城坐定,马车缓缓前行。叶孤城道:“你年纪轻轻,为何如此嗜酒?你是大夫,也应该知道酗酒伤身的道理。”
玉璧没在车里找到酒,满不高兴,往车壁上斜斜一靠,便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叶孤城不禁皱起眉头,玉璧便道:“你看你又皱眉!我就不喜欢皱眉头,一皱眉头我就想喝酒,一喝酒就什么烦心事都忘干净了!”
“待你酒醒,烦心事还是烦心事,总不会变成好事。”
玉璧一愣,竟无言以对。好半晌,他才幽幽道:“总归是烦心事,你再怎么瞎操心,它还是会发生,又管我是喝酒还是不喝酒。”玉璧说罢,竟闭起眼斜倚着车窗睡了过去。
叶孤城侧头看他,暖风掀起车帘,撩起少年的乌黑长发,长发飘洒间半隐着的脸在烈日照射下微微泛红,竟和他的唇色一模一样。少年嘴唇轻启,吐出一句话来:“叶孤城,你觉得西门吹雪是个怎样的人?”
叶孤城顿时愣住,不知是因自己方才看着玉璧发呆而觉不可思议,还是因听见他问出这样一句话而感到惊讶。但他很快回神,答道:“西门吹雪是当今举世无双的剑客,我很期待与他一战。”
说罢,叶孤城发现玉璧竟用一种十二分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那黝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他一身白衣。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并不是你们决斗的时机。”玉璧道。他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也没有被太阳熏成的红色,而是如一块白玉一般纯白无瑕、冰冷如霜。
叶孤城被玉璧看着,竟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但他好似着魔一般,怎么也没办法望向这张脸以外的地方去。
玉璧道:“叶孤城,你和西门吹雪都是举世闻名的剑客,练的都是杀人的剑法。你们两人出剑,必有一死。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死去。”
叶孤城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淡淡道:“我和他必有一战,谁也改变不了,只因我们都练剑,都练杀人的剑法,都诚于剑。”
“不。”玉璧突然道,“西门吹雪诚于剑,更诚于人。而你,叶孤城,你做不到像他那样。你的剑注定和他的剑不同。”
叶孤城忽的握紧了剑柄,那一瞬间,玉璧感到铺天盖地的杀气朝他袭来,他相信,只要他敢动一下,哪怕只是吞口口水,叶孤城手里的剑就会割破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