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往事如烟
温柔的人不常生气,一旦生起气来,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气的。
玉璧深知这个道理,于是他拿着极目星星草做成的药膏去找花满楼,替他敷眼睛。玉璧只是谨守一个做大夫的指责,绝对不是去劝和的。
他推开门,轻轻唤道:“花满楼?”
端坐琴案前的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又空洞的眼睛淡淡朝向门口,花满楼道:“今日是不是早了点?”
玉璧坐到他面前,弯眼笑道:“不早。”他撕开膏药,一股奇异的药香便散入空气中,冲淡了原本的沉香味道。
花满楼侧过身来,正面对着玉璧,好方便他敷药。“谢谢你,玉璧。”
“你何必跟我客气。”
花满楼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真诚而宁静,玉璧托着药膏正要覆上那双眼,却发现他沉寂的眼眸也仿佛在微笑一样。
玉璧的动作十分轻柔,打结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花满楼似的。花满楼不禁道:“你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任谁酒醒之后听到自己说的醉话,都会不同寻常的。”
花满楼也似才想起昨晚玉璧撒酒疯说的胡话,便笑道:“你诋毁的都是大度之人,不会把你的醉话放在心上。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这个人喝醉了之后还是一样聪明。”
玉璧眨了眨眼,道:“我父亲都夸我天生聪慧,那是与生俱来的,旁人羡慕不来。花满楼,你也是大度之人,当然不会生我的气,对不对?”
花满楼道:“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你说过什么。”
玉璧瞧着他没被白布遮住的下半张脸,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只好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花满楼,我以前不敢问你,刚才听陆小凤说,你的眼睛是被铁鞋大盗伤的,能不能跟我讲讲当时的具体情况?”
花满楼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带起一缕清风,轻轻悄悄地抚弄着他垂直肩头的乌发,花满楼一偏头,他的面容便被窗外射进的璀璨阳光笼住。
“当时我很小,铁鞋大盗夜闯花府,被父亲和大悲禅师设下的陷阱困住。我见府中四下无人,心生忧虑,便四处寻找。谁想误入密道,被铁鞋大盗挟为人质。他拿我威胁父亲和几位前辈,使他们不敢动手。铁鞋大盗挟着我一路逃至孟河边,他没有杀我,却是撒出一把毒粉,弄瞎了我的眼睛。”
花满楼平淡地叙述着,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玉璧奇道:“那个铁鞋大盗原来是使毒的吗?”
花满楼摇头:“他用的是一柄柳叶刀。”
玉璧又道:“后来,花伯伯和大悲禅师他们在孟河边封锁探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铁鞋大盗的踪迹,所以他们以为铁鞋大盗一定是在孟河里淹死了?”
花满楼道:“但是我有一种感觉,铁鞋大盗并没有死,而是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才稍微减淡。不过最近,我又感到铁鞋大盗的气息,他离我们很近,就在这桃花堡里,甚至还在酒宴上跟我们一起喝酒!”
“原来你闷闷不乐,是为这件事。”玉璧笑道:“放心吧,有陆小凤这个破案奇才在,铁鞋大盗被捉是早晚的事。”
“铁鞋大盗行踪神秘,功夫诡异,我就是担心……”
“哎呀!花满楼,与其担心陆小凤,你还不如来担心我呢。他是何等人物,夜半闯闺房,风流花下死,你担心他那可真是白白操心了。”玉璧一口茶灌下,似要打算长篇大论,起头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们都散去之后,夜深人静之时,陆小凤偷偷摸摸溜进那个西域舞姬的房间里……”
“玉璧!”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却是陆小凤从窗外翻了进来。他实在不想自己的名声被玉璧一臭再臭,只得添油加醋道:“蓝剑在院子里练剑,端的是一手好剑法,西门吹雪在旁边已看的双眼放光,你要是再不去阻止,西门可又要吹雪了!”
果然不出所料,玉璧听了这话猛地起身,二话不说飞了出去。花满楼无奈笑道:“他又说不得你什么坏话。”
陆小凤一摊手,无辜道:“我所说乃实情,你也知道西门吹雪嗜剑成痴,而蓝剑也是一身傲骨,他们两个早晚也要一战。”
“你倒并不担心。”花满楼道。
陆小凤耸了耸肩,一撩下摆,悠闲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管现在是不是时候,玉璧已想不到那么多。他翻过屋脊旋身一蹬,飞花落势,恰好落在西门吹雪对面,和他隔着一方不大的庭院,蓝剑正手持长剑立在庭院中央,静静地看着西门吹雪。
漫天飞絮,玉璧只看见蓝剑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清楚地看到西门吹雪眼里的光彩。那光彩比头顶树缝里洒下的阳光还要耀眼。
西门吹雪也看见了玉璧,视线移向他的时候,眼里的光彩便淡了些许。玉璧心下微动,一股闷气哽在喉间,憋得他脸颊发红。
玉璧赶紧对蓝剑道:“蓝剑,你帮我往广州跑一趟,带点东西给叶城主。”
蓝剑回身,从玉璧手里接过一只绣袋,发现里面不止一种药粉,正疑惑,却听玉璧道:“用法和功效都写在里面,你只管拿给叶城主就行。事不宜迟,立即上路吧。”
“是。”蓝剑收好绣袋,打点行装,头也不回地出了桃花堡。
玉璧见他离开,无声地松了口气,却听西门吹雪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怕我对他出剑。”
玉璧浑身一颤,不肯回头。
西门吹雪又道:“我现在不会向他邀战,因为三年之后,他才有和我一战的本事。”
玉璧沉默不语,漫无目标地望着满庭飞絮,他的心事也像这些絮子一样在脑海里飘飘****。终于,他背对着西门吹雪,道:“其实我应该好好学剑,然后死在你的剑下。”他声音很小,语速很慢,语调很轻,近乎呢喃。
西门吹雪此时已离他很近,就站在玉璧身后不足一米处,他当然听得见那一句低语,也听得出他话语里的失落。只是他无法明白,因玉璧之前才刚刚说过,幸好他不学剑,他的朋友——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都不学剑。
那么此时,他为什么会因自己没有学剑而遗憾?
纵有疑问,西门吹雪也没有问出。如果他此时开口问玉璧,那么他就不是西门吹雪了。他只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你害我丢了老婆。”
突如其来的问话叫玉璧四肢僵硬,方才是不愿意离开,现在是想跑却已跑不掉。玉璧冷汗已冒,话也说不利索:“有,有吗?哈哈,我有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你记错了?”
西门吹雪顿了顿,突然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啥?玉璧脑袋一卡,明悟过来,西门吹雪说他不需要老婆!这是已经打算在单身道路上行走一辈子了吗?
这可不行!身为西门吹雪最好的朋友,玉璧自认为应该好好关心一下西门吹雪的终身大事。“这样不行!”他猛然转身,挣脱“僵硬”的束缚,伸手道:“你不会幸……福……的……”
可庭院里哪里还有西门吹雪的影子?只有满庭飞絮遍洒天空,像被风吹起的雪花一样,干净,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