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往情深
人世里来来往往,转眼间缘聚缘散。
人世又如海,人如水滴,擦肩流过,不曾有半点痕迹。
那一步一步踏出的脚步,走过了人生,走在了心间。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往事,点点回忆,就像是那个黑暗洞穴里的一面星辰石般,有淡淡美丽优雅的星光,绽放幽幽的光芒,温暖着过往曾冰冷的人生。
他的背影依然熟悉,哪怕已隔了多年,可是看去还是那个在黑暗洞穴里,牵着自己的手走在前头,向着无尽黑暗深处摸索走去的男子。
原来多年以后,还记在心间的不是黑暗不是恐惧也不是那冰冷,而是他手心里,淡淡的温暖。
人海里,他在前方走着,她在后头跟着,恍惚中又回到从前,哪怕此刻阳光正是灿烂,哪怕人潮汹涌,哪怕天光明亮,但是在她眼底,依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几许柔情,忽上心头。
她的唇边,有些许温柔的笑。
驱散了几分阴霾,笑自己自寻烦恼。
于是她加快脚步,向他走去,清风过处,正是人间风景最好,暖暖春光似到。
却不知这一路走来,他们已过了人海,忘了怀抱,终于是到了那幽幽寂寂僻静街道。
老槐绿枝,横压白墙,独自偷偷探出几分,似冬日春意,锁在深院。沈石远眺前方,熟悉院落僻静宅门,仍是悄然伫立,他嘴角露出笑意,大步走去,街道幽静,一如往日。
钟青竹紧走几步,忽然心中一动,却是停在一旁。阳光挥洒落下,她怔怔地看着街道前头,那个男子走到那一处小小屋宅门前,举手敲门。
须臾门扉拉开,笑声便至。
有温柔美丽妩媚动人的女子,欢喜无限倚在门边,笑意盎然如春花盛放,又张开双臂,紧紧拥抱,把脸庞贴在他的胸膛,如小鸟依人,有那般温馨安心的笑容。
阳光忽如冰雪,寒意冻在心头。
钟青竹慢慢举手,掩住嘴巴,寂静幽冷的街道上没有半点声息,那一声凄厉呼喊只瞬间震**回响在她的心间。
她脸色苍白如纸。
她手掌轻颤不止。
忽然她猛然转身,面墙而立,不敢再多看一眼,可是眼前模糊了一片,有冰冷湿润的感觉,一点一点,浸染了脸颊腮畔。
莫名之中,她突然明白,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柔情,原来早在心底深处,一往而情深。
却已是,再也回不了头。
她有几分心疼,轻轻喘息,扶墙而立,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悠悠轻风吹过,掠起缕缕发丝,人世寂寞里,似只剩一人孤独伫立。
往事如潮水,汹涌要将她淹没,从未有过的,她忽然格外想念那黑暗洞穴里的点点星光,可是或许那终究还是假的,只是冰冷的石头而已。
不值钱的……石头而已。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咬紧了牙关,擦去了眼角泪滴,仰起头,看了看天空。
天色蔚蓝,高远辽阔,却不知天际之上,可也有人悄悄凝望着人间?
然后,钟青竹转过了身子,再度望向前方。
那里已没有了人。
白墙门扉,紧紧闭锁。
一枝老槐,横出墙头。
她苍白着脸,慢慢向前走去,一步,一步,从沉重到快捷,从迟疑到果决,阳光落在肩头,清风随她左右,灰尘如受惊躲闪,静默似黑暗降临!
漫漫长街,刹那之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独自前行的身影。
有愤怒如闪电,闪烁明眸;有阴霾如乌云,沉沉压境。
走过长街,来到了那扇门前。
那一扇,紧闭的门前。
她停住脚步,她抬起手掌,向那门扉拍去。
只是她眼中忽有茫然之色,手指落下在那门扉寸许处外,缓缓停下,再也不动。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这一扇紧闭的门扉之外,不言不语,怔怔地看着。
一墙之隔的小院里,趴在老槐树下的小黑,耳朵动弹了一下,似有几分迷惑之意向那门边看了一眼。
时光悄然而去,钟青竹白皙的手也终于缓缓落下,她微微低垂了头,发白的唇轻轻颤动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那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藏在了深心之中。
随后她静静转身,悄然远去。
从头到尾,她就这般沉默而安静地来了又去,一如她少年时,孤独小心的那段人生。
十二月初十日,晴。
时近年底,冬意愈浓,俗世人间里也渐渐开始有了年味,不过这两样东西在仙家胜境金虹山上,都是没有的。修士本就不是凡人,一心向道,无惧冷暖,不在意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只求着长生仙道超脱生死。
下山数日后的沈石,在这一天回到了金虹山上。回到宗门的他先回了一趟洞府,稍事休整后看看天色还早,便出门前往术堂的五行殿,打算去面见师父。
只是当他走到五行大殿门外的时候,老远便看到一个人影徘徊在大殿之外的石板路上,来回踱步,不时举目四望,看去似乎心事重重,却是孙友。
沈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走了过去,没过多久孙友也看到了沈石,顿时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快步走了过来,笑道:“好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让我等得好苦。”
沈石笑道:“我这也是为了生活奔波劳累,哪比得上你这家伙坐拥金山享用不尽来着。”
孙友翻了个白眼,啐了他一口,随后目光扫了周围一眼,看着左右无人,但脸上仍有几分小心神色,拉了沈石走到一旁某个僻静角落,低声道:“那事你对蒲长老说了没?”
沈石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没有,咱们之前不是约好的,我要等你的消息么?”
孙友连连点头,随后却是凑近沈石耳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朵旁边轻轻说了一阵。沈石细心地听着,脸色沉稳不变,但中间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孙友说完,退后一步,看着沈石道:“如何?”
沈石点了点头,道:“足够了。”说着他笑了一下,忽然又道,“这些消息,难道真是王亘师兄告诉你的?”
孙友微微一笑,道:“不是,王亘师兄秉性高洁,不肯做丝毫越轨错事,甚至就连我想孝敬他的玄月灵丹,也是坚辞不收,在指点我几处修炼功法疑惑后,便让我先行退回了。”
沈石“哦”了一声,目视孙友,果然孙友笑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道:“不过隔日我在山中某处偶遇郑哲师兄,他与我一见如故,又顾念昔日在青鱼岛上五年相处之谊,是以与我相谈甚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口告知了我一些门中私下流传的密事而已。”
沈石想了一下,微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青鱼岛上五年时间,郑哲师兄应是王亘师兄的左膀右臂罢?”
孙友笑道:“正是。”
沈石点了点头,道:“如此就好,这事我知道了,找到机会我就会在师父面前提一下。”说着他转过身子刚想走去,忽然脚步又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孙友一眼,道,“不过那事你应该知道的吧,就算我对师父说了,但成败仍是未知之数,我可不能向你保证一定就做成的。”
孙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略带自嘲般的笑容,淡淡地道:“我知道的,但有几分胜算对我来说,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就算是一场赌局,我也要去赌一场!”
沈石笑了笑,道:“没事的,放心罢。”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孙友的肩膀,随后转身向五行大殿那边走去,孙友在背后目送他进入大殿后,又站立了片刻,这才伸了个懒腰,像是放松了一般,嘴角浮现了一丝奇怪的笑意,转身离开。
阔大却冷清幽静的五行大殿,看去与沈石下山前的情景没什么两样,有时候沈石走在这座大殿里,心里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莫非千百年来,这座大殿一直都是这般冷清的么?
有没有在过往某个时候,这座巍峨而气势非凡的大殿里,曾经有精彩的故事惊艳的英才出现过,又或是曾有人留下了可歌可泣的传说,凿刻在这座大殿的历史中,然后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无声无息地悄然湮没?
平日经常在这里的徐雁枝,今日不知去到哪儿,一直都没看到她的身影,不过沈石如今身为术堂执掌长老的亲传弟子,身份自然不同,对这座大殿也比往日熟悉了许多。所以他一路走来,穿过前方大殿进入后堂,果然便在之前来过一次的那间书房里找到了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假寐的蒲司懿蒲长老。
“师父,我回来了。”沈石走过去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
头发雪白的蒲老头睁眼看了他一下,笑道:“回来了石头,这次下山收获如何?”
沈石笑道:“本来是想去蜈蚣山那里好生搜刮一番的,只是中间遇到了一些事耽误了,算来收获一般,不过有一样东西收获倒是不差的。”
说着笑呵呵地从腰上如意袋中往外掏东西,一坛一坛摆在地上,一共是五个酒坛。
蒲老头眼睛大亮,一跃而起,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沈石的肩膀上,笑道:“好小子,果然老夫没看错人。以前徐雁枝那小丫头每次下山,不是忘了给老夫买酒,就是小气吧啦的只买个一坛回来,哪像你这般豪气!”
说着眉开眼笑,随手拎起一个酒坛拍开,便是放到嘴边骨碌碌灌了老大一口,末了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神色,活脱脱一个老酒鬼的模样。
沈石笑着走到一旁,拉了张椅子在蒲老头身边坐下,笑道:“师父,你慢慢喝,以后我每次下山都记得给你带酒就是了。”
蒲老头呵呵一笑。
沈石脸上笑意不退,随即像是十分随意地道:“对了,师父,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五行殿外看到了一个人,是孙友啊,你知道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