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分手,回忆
二小时前,松雅路。
这条路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五光十色的橱窗映像着红蓝黄绿霓虹灯,即使是像今天这样大雾天也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不远处的广场上戴着墨镜的年轻男女手拉手跳着恰恰,一旁的大爷无奈的看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女摇头叹息,坐在地上的顽童穿着开档裤子抱着AD钙奶,和小伙伴们分享着喔喔奶糖,广场巨大的恒源祥广告牌让人联想到黑白电视上的羊羊羊广告语,红白相间的两节电车顺着头上的电线缓缓移动在马路上,一切是那么淳朴、愉快。
在广场边,有一间西式的咖啡屋,绿色的灯牌一闪一闪,门口站着衣着整洁胸口打着蝴蝶节的服务生,见有客人进来,便习惯性的微笑着拉开玻璃门。
“小姐几位。”服务生和蔼的说。
“两位,坐窗边。”徐思身着窄小的鹅黄春绉杉子,下身是红灰格子裤裙,靓丽的长发齐肩膀,清秀漂亮的眸子与修长的睫毛,是一个大美人。
“这边请。”服务生做出了请的手势,朝就近的窗边走去。
这间咖啡屋面积不大,但气氛非常好,整齐有序的西式餐桌配合着服务台留声机与碟片的转动,让人宁静安详。此时碟片正在播放的是邓丽君的最新歌曲《小城故事》,悠扬婉转的曲调让徐思的思绪有些忧虑。
她已经上大三了,毕业后想去海外发展,但这里又有个解不开的心结缠绕着她,那就是相处了8年的男友袁军,一想到要和那傻傻的家伙过一辈子,她就觉得自己的青春浪费在这里。与其这样不楚的下去,不如就听姐妹们所说的和他分手。她走向服务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袁军,一个普通的工地工人。他身高在180公分左右,体格健硕,眉毛浓黑,此时他正在郊区的工地上干活,头上很高的地方是T形建筑塔尺,他就在下方戴着安全帽,身着白色弹力背心和着水泥,接着他用肩膀上的擦布擦一了把汗水,拿起铁产子将水泥铲到推车中,手臂上黝黑的肌肉显示着他的职业是多么卑贱。
“袁军!你电话!”工头在远处吆喝。
“哦!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冲过去。
“喂?我是袁军。”
“嗯,限你一个小时之内来松雅广场边的咖啡厅,我有事和你商量。”电话中是徐思的声音。
“好的思思!我这就来!”听到他女朋友打来的电话,他的表情十分激动,不顾脏兮兮的手在鼻下擦了一把。
向工头请了半天假,回到那污秽熏天的集体宿舍,他快速洗漱完毕,打了摩丝在头上,换上劣质的黑色西装和皮鞋匆匆忙忙出了门,心中兴奋的想着那漂亮的容貌和美丽的身影,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先生几位?”服务生打量着这个土里土气的男子。
“我女朋友找我过来这里的,嘿嘿。”他傻傻的笑了几下。
“袁军!这里。”不远处徐思冲他朝了朝手。神情却有些低落。
“嘿嘿,思思还好吗?”袁军坐在她对面,冲她憨笑着。
“我明年就毕业了。。。”徐思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好哇!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结婚了!”袁军大口吃着桌子上的三明治,说话的时间嘴里的面包屑喷到桌子上。
“不,我不会和你结婚的。我要去海外去。”徐思坚定说道。
“啊?”袁军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将嘴里残余的食物咽进去,喝了一大口咖啡,袖子抹了抹嘴,不解的眼神瞄向她美丽的面庞。
“哦!”袁军头上突然亮起一盏黄色的灯泡,顿时明白了什么。他一拍脑头,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零零碎碎的人M币递过去说:“这是我上个月的工钱,一共六百多块,全部给你。不要生我气了啦。”
徐思看着傻呼呼的他,脸上显露着鄙视与庄重,说道:“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吗?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可能吗?你觉得自己有钱很了不起吗?土包子。”
袁军并没有被这话打击,他把钱放在桌子上,嬉皮笑脸的说:“我知道~你又要买化状品和歌手的磁带,嫌我挣不到钱也没关系啊?只要我努力干活,保证能让你过上幸福的曰子。”
“够了,别在说了。我们之间的并不存在感情,我只想离你远点,以后再不要找我!”徐思大怒,根本不想和他多说话。
“你。讨厌我吗?”
“非常讨厌与厌恶。”
“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问到这里,两人沉默了。记起了那些曾经的回忆。
那是***的年代,他们俩认识是在上山下乡的劳动田里。徐思的父母被打成右0派,很小的时候便无依无靠,袁军的祖上是无产阶级,父亲分田地斗地主得了地主的二姨太,不久生下袁军,袁军在村里出了名的老实,就是人家把四害放到他碗里他也不生气,但他就喜欢村里的“祸害”徐思。
他常常保护她,给她送吃的,送“公用”的棉袄。帮她挺过那一时期,渐渐的两人产生了好感,常到松雅湖去散步聊天。
那悲惨的岁月过去后,Z国渐渐的恢复了公、检、法的秩序,高考制度重新订起,徐思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为帮她筹集学费,在父亲死后不久就把田地和房子全卖了供她读书,自己还去干活挣钱。而如今,这份患难之情已被物欲横流冲击溃散,她开始嫌弃他。
两人默不作声,徐思拿着包包去前台结账出去。只留下袁军还在那傻傻的坐着,坚强的外表背后往往确是脆弱的内心,他只感觉难受,那是一种想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难受。
“哦?有意思!”坐在邻桌的正是“打猎”的楚杰,他感觉这就像一部虚假的爱情电视剧,不过,有他的出现会让这电视剧更有意思,他放下报纸,低了低帽沿,结账后跟着徐思出去了。
袁军笑了,并且哭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笑是哭,丢了魂一样走在漆黑朦胧的大街上,双腿不听他的指使慢慢的挪动,一个衣着镂烂的乞丐在垃圾堆中翻找着,眼前一亮那是一瓶还有丁点**的瓶子,立即仰天长灌,还伸出贪婪的舌头朝瓶子口添了一圈,见那雾中走来的袁军,眼珠提溜一转,立即用瓶子朝自己脑袋上招呼过去,然后捂住血淋淋的额头哭着朝他爬过去,一边爬还一边嚎着:“先生啊~我好可怜啊!给点钱吧~都流血啦~呜~”这一招自行乞以来就是常用手段,非常购见效,哪怕你铁石心肠一样乖乖掏钱。
他拽着失魂落魄袁军的劣质西装裤角,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袁军并没有发怒,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神,四目相对的一瞬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大笑起来,笑了起来,笑的毛骨悚然。那乞丐感觉不对劲,原来碰到个精神病,赶紧连衮带爬逃走了。
他明白了,自己的现状连那可怜虫都不如,付出半生来讨好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是多么愚蠢且固执啊?支撑着他意志的愿望一瞬间如同当年的T山大地震一样裂的粉身碎骨!那内心的楼房坍塌着,无数悲怜的血液流回心脏。他跪了下来,胸口堵的难受,心脏很疼,仿佛一把刀在那捅进捅出。外表这样坚强,身材这样健硕,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回到了工地宿舍,年轻的,老一辈的工人此时下了班,赤着上身围在大厅对着黑白电视机上放映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1)看得津津有味。有的喝着啤酒抠着脚丫子,有的挖着鼻子磕着瓜子,有的拿着洗好的工衣正步往简陋昏暗的阳台。
“老袁回来拉?去外面陪女朋友吃饭去了吧?”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而他却连头都不回直径走进向舍间,重重关上房门。
七零八乱的宿舍内,点起了一盏煤油灯(2),火光跳跃着,抽搐着,将房间印得清楚而悲凉。他坐在那把老式的竹椅上,竹椅“吱”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安静了。他回想着当年的那些事,虽没有笔记的记录却深深印在脑海,他记得徐思的父亲被绑在梯子上,然后放倒过来,那些人朝她父亲浇水,水至上而下流进他的鼻孔,浇了一整天,最后死了。别人说,那种死法重新投胎会让眉毛长在眼睛下面,而他的母亲死的更凄惨,是骑“木驴”(3)游街,失血过多也死了。他去安慰徐思,并保护她,让她能够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在关心她。
“吱”的一声,他站起来,回忆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渐渐的,他发现对方对她并没有爱情,而是把他当亲人,当哥哥。他摇头苦笑,收拾起行李,因为他明白了:爱情并不是全部,时间,只是在自己独恋中流逝了,与其追逐那不可及的感情,不如去到远方寻找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收拾了行装,找包工头结了工资,去了祖国的南方,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喜欢看书看报,他知道,不久的将来沿海城市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思一路带着恐惧跑着,跑到了自己所住的学生公寓楼下,扶着墙一阵呕吐,那恶心的烟味至现在依然扩散在嘴中,她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谁,要做什么。吐完之后,她感觉好多了,包包中掏出钥匙瞄了一眼贴在门上的小广告和头顶那红色的横幅:每天一斤奶,强壮Z国人。之后开始走上楼梯。
这是一座两层的学生公寓,她就住在二楼,和她要好的闺蜜同学住在一起。开了宿舍门,便见她的好姐妹刘怜在化妆台前扑着粉底,化妆台上放着眼影、腮红、口红、化妆盒、香水等化妆品。她坐到床边,深深叹了叹气,终于安下心来,刘怜化完妆收起化妆品,在镜子前秀了秀着旗袍气质的身材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你男朋友没送你吗?”
“我和他分手了。”徐思躺倒在绿色漆支架**,将枕头捂住脸。
“分拉~哟~终于分拉,就他那样没出息的男人早分别耽误青春啊~”刘怜十足的惟恐天下不乱。
“怜姐,今天有个男人强吻我,好恶心拉。”徐思说着,眉头蹙起来。
“那是你长的漂亮~我要是个男人,也会强吻你的~”刘怜捂嘴偷笑,打着趣道。
“别调侃我好不好,我心情很差的。”徐思蹭着地脱了鞋子躺在**。
“好拉~学姐我出去工作交际啦~不然怎么付这个月的房租呢?”刘怜对着镜子原地转了个圈。
“对了。”刘怜冲徐思媚媚一笑说:“昨天刮奖中了三箱红旗奶,今天晚上或明天早上会有人送到,你帮我收一下。明天的课也帮我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后面那一句才是重点吧学姐,不过明天是周末不上课,还有的就是你已经连续请了一个月的假了,教室有你没你都一样。”
“少贫嘴了,姐这不是工作忙吗?好拉失陪了大美人~么么”关上门前还来了一个飞吻。
徐思渐渐迷糊着,睡意十足,今天太累了。迷糊中有人敲门,她支了支睡眼说:“谁啊。”
“送牛奶的。”门外传来声音。
“这么晚了还送什么奶?”
“我们红旗奶销量好,现在当然有夜班送了。要不要这三箱,不要我就退走了。”
“来了。”徐思记起怜姐说刮奖的事,好像确有其事。
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身着猛牛公司制服,头上戴着鸭舌帽,帽沿放的很低,上面是M L两个字母,看不清面容,只见他伸过来一个写字版说:“麻烦签个字。”
“哦。”徐思打着哈欠签了字还给他。
“谢谢您的惠顾。”送奶工将三个长方体盒子推了进去,关上门。
徐思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盒,白色吸管戳破铝锡,喝了几口放化妆台上接着回笼觉。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宿舍起风下雨了,玻璃窗的关节处支支作响,她伸手去把窗边的月牙支架(4),这时,那个强吻她的恶心男人的面容突然出现在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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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射雕英雄传:1988年T湾中视版《射雕英雄传》由黄文豪饰演郭靖,陈玉莲饰演黄蓉,主要讲成就了射雕英雄,也成就了一段**气回肠的爱情传说。
煤油灯:煤油灯为电灯普及之前的主要照明工具,以煤油作为燃料。多为玻璃质材,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上面是个形如张嘴蛤蟆的灯头,灯头一侧有个可把灯芯调进调出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
木驴:一种刑具,在封建时期对不贞的妇女实施的残忍工具。
月形支架:可能现在还有的农村家庭还有,起的作用是固定窗户,形状像月弯,刚好套在窗户的固定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