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尔莉娅被那一双金眸摄住心神, 呢喃似的地询问。

“萧赫。”他从水中出来，泛着绿光的水珠顺着他分明的肌肉滑落，在波光粼粼的绸面上溅起水花来, 折射出无数的光来。

尔莉娅忍不住地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无声地颠倒了好几次, 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继续问。“您就是神明大人吗？”

萧赫轻笑。“不是。”

尔莉娅听到这回答, 依然有些恍惚。不是神明, 为什么会出现在祭庙呢？不对，他不该在这祭庙, 她也不该在这祭庙里。

只有优胜者的王, 才能进入这祭庙享受神明庇护的荣光。

圣战还没有结束，不可能产生优胜者。

就在尔莉娅还疑惑的时候，她的手指突然感受到一阵刺痛。是刚刚耳坠上的针。这才令她突然地惊醒过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思考发生了什么事, 而是如何保护自己。

姜妍教导过的每一句话，都存在她心里。尔莉娅小心地将针藏好, 用眼角偷偷注视站在神庙中间，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的萧赫。

他长得可真是好看啊。

尔莉娅努力地克制自己将目光移开，继续环顾探视周围的环境, 试图找一个安全出口, 或者是一个掩体。

然而这大殿内除了一座水池, 什么都没有，金银玉石、珍珠玛瑙、奇珍异宝，全部都镶嵌于墙上、地上、天花板上, 构成一幅幅祭祀的特殊图案。

却没有半点掩护的遮掩物。叫尔莉娅无计可施。

奇怪的是这个室内, 不止她和那个长得美艳无比的叫萧赫的男人，还有一个蜷缩在角落，如同破烂的乞丐一般的人。

不, 把这黑乎乎的一团叫做人，似乎有点奇怪。但是尔莉娅就是看出来，那是个人形。难道也是和她一样被绑来的人吗？

那个叫萧赫的，一看就不是会任人宰割的家伙。他虽是在笑，但是眼神里却充斥着对周围一切的不屑和轻蔑。

还有一点尔莉娅觉得自己好像感觉到了。

这男人令她不由地想到了姜妍，在和闫池杰等沙漠外旅人作战时的姜妍。

在沙子和鲜血交织的世界里，一般人都会肃穆而庄重。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村落之人也好，还是为了夺取物资的敌人，他们都是为了活命而拼命一战。高高在上者，便是自满自傲，也绝不会如姜妍那般。

尔莉娅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却还是清楚的。她看见姜妍在笑。但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笑意，在姜妍看见自己时便收敛得一干二净，好似不曾出现。

这男人如今的状态就像那时的姜妍。尔莉娅虽然沉浸于他的美貌之中，但是她那小动物般的直觉，却叫她从脊背往上全都冷如冰块。

他很危险。

“你是谁？”尔莉娅这句话压得很低。当然问的不是萧赫，而是躲在角落里的那个黑影。如果她们两个人都处于弱势，联手说不准能有一线生机。

最起码跑得方向不同，有活一半的概率。

那黑影却吓得瑟瑟发抖，怎么也不肯说一句话。

萧赫看了她们两个的互动，忍不住大笑起来了。“哈哈哈，你问它是谁？你怎么会不知道它是谁呢？哈哈哈，这太有趣了。”

尔莉娅被他那狂发的笑声吓了一跳。她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萧赫好像全不在意尔莉娅的目光，只松垮地披了一条袍子，便自如地在殿内行走。他走到两个人所在的角落，一只手提起那团黑影，像是抖手绢一般抖弄了两下，将那黑影彻底展示给尔莉娅看清楚。“现在，你看，它是谁呢？”

尔莉娅在看清那黑影的瞬间，整个人僵硬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拼命后退，捂住嘴，但是尖叫已经无法抑制，从手指的缝隙中泄露。“啊！不可能，这不可能。”

萧赫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表情，感觉更高兴了一般。“你知道它是谁了，对不对？”

尔莉娅以手捂面，拼命地摇头，不肯再看。

萧赫一把扔掉那黑影。黑影慌忙地就想逃走，被萧赫一瞪，却连半步也迈不出去，乖巧至极地蹲在他的脚边，像极了家养的狗子。

这还不算完。

萧赫一把掐住了尔莉娅的脖子，将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太阳穴，轻笑道。“睁开眼睛，看一下，告诉我，它是谁？不然，我就杀了你。”

在感触到匕首的寒气之时，尔莉娅便难以遏制住自己睁眼的念头了。黑暗中的未知才是最恐怖的。但是睁开眼睛？

尔莉娅被逼得睁开眼睛，继续地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心沉入了湖底。没有错，她没有看错。不，她一定是看错了。这一定不是真的。

一切都是幻觉。

她还坐在克萨的肩膀，身后几步之遥就是姜妍大人。所以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可是尔莉娅越是否认，内心就越忍不住被现实的这一幕所动摇。

她的神，沙漠众部族所憧憬信仰的神明，竟如此地不堪吗？

几乎是在尔莉娅的脑海中浮现这句话时，泪水便冲破了她的防线。

“啊啊啊，不、不！它不是，它不可能是，你在骗我。这是你们的诡计！我不会相信的。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尔莉娅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大哭着彻底崩溃了。

她根本站不住，任由匕首抵在太阳穴，也瘫倒在地。

尔莉娅嚎啕大哭，根本不管眼前的人是否要取自己的性命，还是有什么目的。她拼命地否认，甚至想要双手合十，再次祷告，祈祷真正神明的降临，破除这一切的虚幻。

只要神明降临，这虚伪的仿冒货根本不堪一击。就是拼上性命，她也会证明这一点的。

萧赫看着她那疯狂的举动，毫不掩饰地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是不错的餐前点心。你是白痴吗？你还想叫什么？叫出一个新神来吗？代替这家伙，给你们准备新的祭典？下一次，你们喜欢什么名目的血祭呢？是神的新娘、侍从，还是别的。哈哈哈，这表情真棒。”

尔莉娅大哭着念出祈神的咒语，不甘、愤恨还有无数的痛苦，都蕴含在这一截不断重复的语言当中。

若是给这与现今语言无法相通的咒语翻译的话，大概就是“救救我，神啊，救救我吧，我愿意付出一切，救救我。”

萧赫大笑着将匕首递给了她。“不行啊。你没有给它一切。它怎么会来呢？把你的一切献给它才行啊。所谓的一切，你明白是什么吧。”

匕首的刀刃即使是在这样的光明之下，依然闪烁着不逊色的寒光，哪怕不接触，都能叫人打从骨头里感到冷意。

杀过人，见过血的东西，才会令人有这种感觉。

尔莉娅却好似失去知觉一般，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柄匕首。她天真无邪的双眸，此刻仅剩下无尽的绝望。

她是部族的祭司，她要肩负起振兴部族，保护族人的重任，她是神谕的倾听者，她是神明忠诚的仆人。

若是神说，需要她的性命作为祭品，她应当毫不犹豫，满心欢喜地献上自己。那是无上的荣光啊。

只要她将真正的神明唤醒，这些冒牌货，这些假的一定会被打败的。因为真正的神明无所不能，无所不在。

尔莉娅望着那匕首。狭小的刀刃面上倒映出她惶恐不安的脸。

这张脸正说明了，此刻她并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真正的神明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为什么不直接毁灭这些人？如果它什么都有，又为什么还需要人的性命？

令尔莉娅崩溃的，不止是那令人不敢相信的弱小的神明，还有她自己脑海中的这些问题。她作为被神选择之人存在的人生被打得粉碎。

——哭泣有什么用呢？

——死能解决这问题吗？

尔莉娅低垂着头，攥紧了这匕首。她想她知道答案。

萧赫手指间已经出现了另一把匕首。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却冷森森极了。

会为神献上性命，愚蠢到令人觉得无聊了。

无聊的东西摆在眼前，那就太碍眼了。

哎，这世上怎么就不能再多一个姜妍呢。一次就玩死了，真的是可惜。

萧赫浑身战栗地捂住脸，控制住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因为，怎么办呢？他现在就想去见她，现在就想要看到她的脸啊。看她发现自己想救的人已经为了所谓的神明选择死亡，会不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呢？或者更棒。

快点来吧，姜妍。

尔莉娅察觉到了什么。若是杀意是某样实体的东西，恐怕这室内早就被填塞得满满了。她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可是沙漠的女人。但是她要怎么做？能怎么做呢？

就在这时候，泛着绿光的水池抖动涟漪，放映出一个画面来。

那黑影说话了。“大、大人，又有人进神庙了。”

萧赫瞬间移动到了水池边上。但是他在看到画面中显现的人之时，却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来，然后躺倒在凭空出现的床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用脚踢了下那黑影。“你去，捉弄他们一下。有趣的话，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那黑影立时激动起来，原地行了一个鞠躬礼，才消失。

尔莉娅感觉到，空气里的杀意消失了。

不，不如说他开始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哪怕是杀了取乐，他也对她失去兴趣了。

太好了。

但是为什么？

萧赫全不在乎她，口中呢喃着什么。

尔莉娅拼命地竖起耳朵去听取消散在空气中的一点声音。

而当她分辨出的那一霎，她如同受到侵略的野兽，浑身都竖起了倒刺。

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