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的十分钟, 在萧赫看来本就粗糙无比的幻觉便已经现出了原型。

古朴的小镇已经化作一行行数据，快速地流动，如同数据的沼泽, 将灵魂深陷其中。

“姜妍，你清醒一点！”

这大概是萧赫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喊姜妍的名字。

他向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此刻却满脸严肃, 那张脸看起来都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没办法, 从遇上姜妍开始，他就没有办法了。如汹涌海流之中的一叶小舟, 全然被这女人的一举一动, 一言一行牵动着。

在他面前，情况已经危急到不容他再散漫下去了。

一片黑暗的背景之中，疯狂闪烁着的数据令人眼花缭乱。而更比这更醒目的是, 一脸幸福的姜妍拥抱着一组萧赫看不懂的数据，身体大半都已经与数据混合在一起。

不, 应该说她的灵魂体大半已经被她心中的幻觉吞噬了，而剩下的那一点也满心满意地沉浸在虚幻之中，任由那些数据融化她。

萧赫的身体也被众多的数据捆绑, 但是他愣是一步一步地向姜妍靠近, 脚下全都是断裂的数据碎片。

“姜妍！”

然而姜妍, 完全不理睬他。她怀抱中的数据应该是他之前看到的女人吧。那个眉目温柔的女人只一眼，便叫姜妍完全无视这一切破绽，投入幻觉之中。

萧赫几乎是立刻便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曾让那个肆无忌惮的小姜妍, 在月夜里痛哭流涕的理由。

但是那不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根据乌托邦副本小姜妍的年龄判定, 那个令她失去亲人的事件至少发生在十五年前。

十五年的时光，即使有再深刻的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被消磨殆尽。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有如此影响力？

受到蛊惑的家伙不是别人, 是姜妍啊。那个女人心智坚定到，无论他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她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原则，怎么可能轻易被幻觉欺骗？

而且，她可是自己认定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软弱愚蠢！

萧赫终于挣断数据的锁链，到达了姜妍的身边，他一把抓住姜妍的肩膀，便要将她从那堆数据中抢出来。

“姜妍，你可是我的对手。睁开眼睛看一下啊，别开玩笑了，如果连这种恶劣的把戏都能骗了你，为什么我的就不……”

萧赫的话语，被一双怒不可歇的眼睛打断了。

姜妍在瞬间从幻觉中惊醒，却不是感激，而是愤怒。她那一双眼睛，怒气满满，几乎要冒出火焰来了。她冷静无比地对萧赫说道。“松开。”

看来她是不打算醒悟了。

萧赫不肯放手，双臂的肌肉暴起，眼看便要用力，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和那堆数据剥离。“绝对不松开，你给我清醒一点。你说要救那些人的灵魂的，难道你不管他们了？你的原则也太软弱了吧。”

而这些话，一个字也进不了姜妍的耳朵。

她是真的生气了，像纯然的野兽，全无理智可言。

“你！”萧赫总算发现了，论任性和无理取闹，恐怕姜妍这家伙的程度还在他之上。完全听不懂人话。

姜妍双眼布满血丝，红得惊人。而她的怒气也已经到了极致，如她所愿，灵魂体化作了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我说过了，滚！”

萧赫抓住她的手立刻攀爬上青色的鳞片，以抵挡火焰的热度，但是很快鳞片便被烧成了通红色，散发出焦糊味道。

这家伙居然一上来就用大招。

萧赫却仍不肯放弃。他向来没有防御的意识，现在竟将力量用在了保护自己的双手以及手臂上，硬是要跟姜妍僵持。“喂，你知道的吧，这是假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堆数据而已，根本不是你妈妈。”

没想到这句话，更是令姜妍彻底抓狂了。

“闭嘴！闭嘴！闭嘴！！！”

火焰的温度竟然还在上升，暗红的色泽快速地明亮起来，而到最后，从金橘色的顶端开始变幻成了透明。

燃烧完全的火焰连萧赫的利爪都烧穿了。

然而萧赫的表情却完全没有痛苦，连眉宇都没有皱一下，而是充满惊喜道。“你又改造了这个火焰？这么短的时间里，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萧赫看起来有多高兴，姜妍看起来就有多愤怒，两相对比，真是一出好戏。

姜妍根本不屑于和他争辩。当然她也不肯离开那数据，只是用还能移动的部分疯狂地攻击萧赫。

萧赫舔了舔受伤的鳞片，不由地笑了起来。完了，他已经开始兴奋了。这攻击上来就是之前那场的顶配啊。也就是说，她的实力又上升不少。

真是神奇的女人。

但是姜妍刚挑起了萧赫的战意，却又立刻不再攻击了。

萧赫正如同沙漠中找到水源的人，才喝上几口水，却叫人连盆都端走了，可不得急眼嘛。这战斗断断续续的，真是让人不痛快。

后来萧赫发现了，这家伙的攻击根本不是为了要打他，而是为了驱赶他，就像驱赶恼人的苍蝇一般。“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姜妍只要他不靠近，便神情安详地依靠在数据之上。直到他一踏入划下的防御圈，便目露怒意，剑拔弩张。

但是随着数据的侵入，姜妍的身体可以动用的部分越来越少。

萧赫当然打得过，这样的姜妍。而且越打越没有劲。他喜欢的是强大的姜妍，不是这个因为愚蠢，都快把命丢掉的傻瓜。

战斗力越来越不匹配，萧赫从一开始敌不过，到后来只要一击便能到姜妍的身边。不由地叫萧赫觉得无趣。

若是从前，当萧赫感到无趣，他便会爽快地毁掉这一切。

然而每当他的利爪刺向她的致命处，那空****的心口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警示，这是一个错误。

他杀死过她一次。

平生第一次尝到后悔的感觉。

但看姜妍的态度，在他犯下错误的那一刻，便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无法挽回了。

可笑的是，她真正感到愤怒和生气的，并不是自己杀了她，而是自己杀了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们。

她厌恶的是，他肆无忌惮，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恶劣性格和道德观。

即使他说自己可以为她改变，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哪怕他做出救了她性命的姿态，她依然不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原谅他呢。虽然那也只是个陷阱。但很显然，无论他做什么，她也不会改变态度。

但是现在这模样，算什么啊。

原则呢？

萧赫叹息了一声，开口道。“只是假的而已。你就愿意？如果是我给你的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只剩下一个头颅的姜妍一脸平静，靠在自己的虚幻之中，宁愿沉浸于假的幸福，依然不肯回答他。

答案，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只要再一分钟，连这面孔也会完全被无限游戏吸收，化作没有思想，再也不能反抗的无趣的能量。

萧赫不再等她的回答，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由我来给予，也没有关系吧。”

鳞片、利爪、竖瞳，压倒性的力量，只凭这些萧赫便压制着整个无限游戏的玩家无翻身之力。但这并不是萧赫真身的全部。

就像他曾经向姜妍所说的一般，无限玩家得到的力量，并非来自无限游戏。相反，正是无限游戏不停地通过副本折腾玩家，从中获得能量。

而萧赫的力量就是靠自己抢过来的，每一个经历过的副本，九死一生的经验，最终都成为他力量的沃土。

他是无限游戏最早的玩家。

不。

不如说，他是无限游戏最早的力量来源。

萧赫走了过去，用焦黑的利爪划开了自己的手臂，皮肤下血液疯涌，流在了姜妍的仅剩的脸上，如同她流下血泪一般。

那些紧紧地缠绕着姜妍的数据，几乎是立刻如闻到天敌一般，恐惧地避开血液所在之处。

姜妍的梦被惊扰了。“你在做什么！”她咬牙切齿道。

萧赫恢复了往常漫不经心的表情，嬉笑地对姜妍说。“妍妍~如果我给你想要的，你就会和我在一起了吧。我说过的。什么都会给你。”

“滚！”姜妍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双眼满是从虚假的幸福中挣脱的空虚和哀伤。

再次点燃的怒火，根本称不上是攻击，简直犹如火柴顶端那小小的一点点，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那双眼睛这么对他骂道。

“你这样的人，明明什么也不懂。”

然而落在她眼上的，却不是同样的攻击，而是温柔地，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昵。

姜妍被萧赫合上眼睛，在黑暗之中，耳边的声音变得格外的清晰起来。

“妍妍~我是真的，非常的，喜欢你。”

是真的。

声音听起来如同遥远的梦，温柔得好似羽毛抚过心间。

然而这种感动只存在了一瞬间，便如流水一般飞快地从姜妍脑海中逝去了。

姜妍被幻觉夺取的理智重新回来。“你想给我什么？”

身体不能动弹了。或者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果然是被数据化了。

但即便知道是假的，依然令她欣喜若狂，毫无反抗之力。

因为那是妈妈啊。

比整个世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都更重要的存在。

她所有信念、快乐、希望的来源。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什么机会？”

“爱我。”

哈？

姜妍的脑子懵了。

这狗男人，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