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梁住过的城市下雨不多, 最多是阴天,她很少经历连绵不绝的雨季。

虽然出现次数少,但雨牢牢占据了记忆中的重要位置。

也许是因为, 许多大事在雨里发生。或是因为,更早一些,江茗会在家里指着阳光房感慨, 她们多幸运啊,能在雨来时躲进安稳一隅。

不管因为什么, 此刻她都不喜欢。

潮湿,闷热, 无处可避。

还不方便找东西。

在她不算喜欢的天气环境里,又上演了这样诡异的场面。

该怎么说呢, 江聿梁一向知道自己长得还行,但处理桃花的手段偏硬,也无心于此,这些是无需否认的客观事实。

相应的,她的异性缘并不算好。

这种“你们不要再为我争啦”的drama的戏份, 江聿梁在艺术作品里看到都是十年前了。

发生在她身上的第一秒,江聿梁只觉得莫名其妙。

更何况, 这俩人也算有头有脸,又不可能对她感兴趣的人。

周迎夏是好心出手, 不想让她栽太惨,这完全能理解。

至于陈牧洲——

大概也差不多吧。

综上所述, 第二秒,她就判断出来了。

雄性间总有些奇怪的竞争时刻, 哪怕现在是个落难的狗, 都要争相看谁救得更快。

江聿梁试图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两边一起。

周迎夏这边倒是先反应过来了, 短暂地错愕过后,先放开了松她的手。

“没摔着就好。”

周迎夏对她点了点头,旋即礼貌问道陈牧洲:“陈总今天在这有约?”

这就对了。

江聿梁欣慰地望了眼周迎夏。

这毕竟是周迎夏开的餐厅,他反应快多了。

有什么明潮暗涌的弯弯绕,直接说开更方便。

不像——

江聿梁用余光瞥了眼陈牧洲,眉心微蹙。

他生了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眉目,美感并不全出自于形状,是更细微处。

莫测沉默中,罩着层薄而淡的雾。

仿佛伸手够一够,也可以探究出几分真来。

但它深不见底。

如果只到这为止,江聿梁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人走到一个高度,被迫或主动,总能学会戴面具这件事。

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江聿梁见过很多,把情绪掩藏的够好,不轻易跟人计较,微笑着接受别人的夸赞,等等。

而今夜的风雨,带来了几分变化。

那层雾,好像被吹开了些。

图穷匕见。

那几分真里,看来并没有礼貌、谦虚之类的品德。

只有让人噤声的锋利漠然。

他虽然看着周迎夏,眼里却没有放任何人。

陈牧洲眼睫微垂,深色衬衫袖口扣得很紧,水滴顺流而下,安静地轻砸在地面上。

“没有。”

“我来找她。”

江聿梁眉头一抬,看向他。

她今天下午倒是真找过陈牧洲。

或者说,试图找过。

但他那边信息电话都没回音,连林助也跟人间蒸发一样,她想找也没地方。

几双目光汇聚过来,江聿梁不好不回应,也不能继续堵在门口了,便点头:“对,那您现在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

“那就在餐厅里吧?”

“出来说。”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周迎夏跟陈牧洲几乎是同时开口。

江聿梁:……

她冲周迎夏道:“那就不麻烦了,你跟宁宁先聚,我过会儿就来。”

话音刚落,就被人拉走了。

只剩江聿梁嘱咐周宁的声音,飘在半空中:“宁宁记得——帮我找——身——份证啊——”

周宁从周迎夏背后探出头:“知道啦!”

周迎夏挥挥手:“放心,我也会帮忙的。”

等他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周宁才长出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哥,你看到陈总那个脸色了吗?好吓人啊,我之前还想过呢,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男人啊,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现在看来还行,还算公平的!”

周迎夏笑容淡了些许。

“是吗?你们都喜欢这种类型?”

周宁转身摇头晃脑地往里走:“江江好像不喜欢。她应该喜欢肌肉男吧,壮一点的?”

周迎夏失笑。

*

陈牧洲在她认识的人里,算是讲分寸又克制的。

按照平时来说,走到店外后,他怎么都会松手了。

今天却没有。

V‘Avenue门口有一条幽静的小径,通向真正的大门口。

现在时间不晚,这条路上不断地有新客进来。

这家餐厅虽然开了不算久,但在新城的高档位里,菜品在特色中保留了上佳口感,算是口碑不错的一家。周迎夏也没说错,这里也有不少谈生意的人。

光走出来这会儿,就遇到了三个认出陈牧洲的人。

大都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流程都差不多,不远处就开始犹豫,再就着昏暗的灯辨认一下,最后惊愕地打声招呼——

陈总?!

第一个陈牧洲没理。

江聿梁看了眼,觉得他可能真没听到。

她顺手悄悄拉了拉他袖口,陈牧洲回头看她一眼,江聿梁用眼神给他示意。

同时缓缓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没什么用,陈牧洲握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

她判断了下,干脆随他去了。

但提醒了以后,陈牧洲倒是会跟对方点头示意。

不出意外地,对面的目光都会好奇地飘到她身上。

江聿梁只能回以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然还能怎么样。

如芒刺背之感,等上了车才有所缓和。

今天陈牧洲没带司机。

江聿梁看他不发一言地发动车,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天找你,是为了黄总的事。他……跟我说了一件事。”

车汇入了夜色,陈牧洲才道。

“他跟照片上的人?”

江聿梁分辨不出来。

他的语气,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毕竟是她的事,她并不想浪费陈牧洲时间,便用最快的方式解释道。

“对,你记得我说,那张照片是黄总创业初期,跟一个合作对象的合影吧。那个中年人——黄友兴说,是他经历过最大的失望。那个所谓的合作对象,骗了他们,说要投资,说有门路,但都没有做到。而且拿到他们细节的企划书后,很快就消失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

陈牧洲目光扫了眼后视镜:“所以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江聿梁沉默了很久,有些艰涩地开了口。

“如果那人是个骗子,那他跟我爸妈去海岛那次……可能也抱着类似的目的。”

“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陈牧洲轻笑了声。

但没说什么。

江聿梁说出口,才发现没有想象中难。

其实他没有回复也无所谓。

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

意识到可能是意外的时候,江聿梁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要找的只是真相而已。

无论怎样,只要找到了,她就不算全盘皆输。

失望吗?她不知道。只是心里有处在仓皇之下补上的地方,突然破了个口子,有风呼呼往里灌。

“哎,不过我们要去哪里啊?”

江聿梁这才想起来,看了眼车窗外变幻的夜景。

还走在大道上,两侧的建筑物快速闪过。

“你行李在哪里,就去哪里。”

陈牧洲瞥了她一眼,轻声道。

江聿梁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声音分贝也降了:“我早上走的太急了,疏忽了……真不好意思。”

那个大平层公寓本来就在CBD附近,开了没十分钟就到了。

陈牧洲没说话,江聿梁也提不起力气了,于是一路无话。

进门后,智能灯控很快亮起,不远处的落地窗,雨正一遍遍地冲刷扑上,模糊中的光点连成一片。

冷色调的。

跟屋里的暖意融融形成鲜明对比。

江聿梁站在玄关处,入迷地看了会儿。

一切都像在晃动。

雨里矗立的建筑,霓虹灯,笔直的道路。

屋内的落地灯,装饰品,绿植,造型奇特的单人沙发。

在晃动和对比中,人好像总希冀着某种永恒。

她家曾有个阳光房。也是看雨的好地方。

那时候也觉得躺在沙发上,听着雨的声音,懒洋洋地就能渡过永远。

江聿梁正难受着,突然间,眼线一黑,视线被什么挡了个全。

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

她抓着毛巾,拽下来,视线中重新接纳光源。

陈牧洲走到吧台高脚椅边,他自己也在擦湿漉漉的头发,就是没抬头,也没看她。

江聿梁拎着毛巾走过去,边走边道。

“陈牧洲,我有个事想提醒你一下。”

她斟酌了一下,想到人家毕竟日理万机,知道太多八卦也没用,便简要道:“那个,像刚刚那个情况,咱们最好不要发生了。最近有点事,你拉着我,咱们太亲密的话,影响……不太好,知道吧?”

说到最后,江聿梁都有点循循善诱那意思了。

八卦风暴中心是她,这些无聊的传闻很快会更新换代,甚至都要不了两周。

但如果沉默的一方,也做出了反应,那这个下三路的桃色绯闻,会变成一出连续剧。

真正受到牵连的,只有他们俩和股价。

剩下全是嗑瓜子看戏的。

她话音一落,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陈牧洲把毛巾甩到了旁边椅背上,取了个古典杯,倒了杯威士忌,淡金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晃了晃,被他一饮而尽。

他起身,朝江聿梁的方向走了几步,停下,神色平静,语调也淡。

“两件事。”

“第一,黄友兴说的那个人,是宗奕以前的手下。他最近死了。”

江聿梁瞳孔微微睁圆。

没等她反应过来,陈牧洲已经逐步逼近,她下意识往后退,退到背后靠住了冰凉的玻璃。

他把她逼到了退无可退,江聿梁难得慌忙,伸手抵住他,笑容有些勉强:“陈牧洲,你没喝醉……”

醉字还没出口,她微凉的脸颊忽然一温。

陈牧洲抬手,掌心完完全全地贴合,温度传导的瞬间,江聿梁背脊一麻,倒抽了口凉气。

“第二。”

陈牧洲轻声问。

“这样算亲密吗。”

他又俯身。

睫羽几乎要靠近她面颊。

“那你醉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牧洲面无表情地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