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2

车是封闭、狭小、自成一体的空间。身在其中, 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江聿梁算是感官比较敏锐的人,她的第一感觉也只有——

大脑空白。

他的度把控得很微妙。

似乎是在清醒与失神的边缘,总体又是克制的。

因为还算克制, 江聿梁没法第一时间做出什么反应。

激烈地把他推开吗?不至于。

但一直这样吗?也不是事啊。

好在,陈牧洲的理智回笼很快,掌心倏然离开。江聿梁也反弹回座位, 紧紧贴着主驾驶的椅背。

沉默在他们中无限蔓延。

“抱歉。”

他低声道,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我想起一个人。”

……真是直接啊。

想起了谁吗?

江聿梁手都没地方摆, 赶紧把安全带系上,用干笑掩饰住尴尬:“没事。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喝酒了?多喝点水吧?”

发动车之前,江聿梁看到扶手箱里放了瓶矿泉水, 顺手拿给他。

陈牧洲接过了,但也没喝,只是闭着眼睛假寐,眼下有很淡的青色。

江聿梁瞥到,一路也没再多说话, 连音响都没开,只是注意到空调温度偏低, 顺手调高了两度。

快上城际高速后,她看了眼手机导航, 地址是公司,林柏跟她说直接去公司就行的。

但想了想, 江聿梁还是多问了句。

“是要回RC吗?”

“不回。”

陈牧洲睁开眼,眉头轻皱:“去逸和。”

江聿梁:“逸和山庄??”

她也就多余问这一句, 新城的高端楼盘她了解的不多, 都知道逸和这顶级别墅区, 毕竟名声在外,开盘时就1.5个亿起跳。

只是她马上开上高速了,也不知道逸和具体位置,吓得她以为要绕一个大圈。

还好,导航显示大方向是一样的。

她车技还不错,开了一个多小时,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开进辽阔安静的区域时,江聿梁松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

他住的可真够远啊。

这儿离金融CBD那块更远,真够有耐心的啊。

在公司附近搞一套房子,或者干脆包一间江边酒店套房,不是更方便吗。

不过陈牧洲的心思,谁知道呢。

江聿梁对琢磨人心思这事本来就不感兴趣。

在77号门口停稳,江聿梁刚下车,打算绕过去帮他去开门,发现人已经下来了。

江聿梁把车钥匙还他,示意了下:“你好好休息,那我就……先走了?”

陈牧洲:“嗯。”

这么冷淡。

好歹辛辛苦苦开了那么久。

她还没给谁当过司机呢。

一路还疯□□心。

生怕他老人家累了冷了不舒服了,每个能暂时停下的路口,都要小心翼翼观察一会儿呢。

本来想着看在这个份上,让他帮自己跟黄友兴联系,问点她想问的问题。

现在看情况,肯定没法开口了。

江聿梁心里热闹极了,嘴上也是一个字:“好。”

一些对等关系罢了。

哼。

走出几步,江聿梁轻叹一声,还是折返回来,叫住陈牧洲。

“那个,你这边走出大门以后……没有公共交通对吧?”

从这到逸和山庄门口,快的话,也要走二十分钟。

她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能把她送到门口就好了!

陈牧洲已经握着门把手,推开了三分之二的门,听见她问话,回头道:“没有。打车吧。”

意料中的答案。

但江聿梁浅算了下打车费,贵到心在滴血。

——贵死了。

她小声嘟囔,面上还是维持着官方笑容,目送着陈牧洲没有一丝留恋,转身进了房间。

他马上就能回到房间,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江聿梁转身,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

真好。羡慕。

她刚走出两步,手机上收到一条新信息。

来自江腾。

【江腾:小聿,周三来看下展馆位置?对一下细节。】

江聿梁算了算日子,那看房子要避开那一天了。

算好了,她回了一条过去。

【好的。】

这个差事其实还不错,至少比这个好,有钱赚——

思及此,江聿梁一个猛龙回头,冲着已经变小的别墅气哼哼挥了一拳。

一些无能狂怒罢了。

谁让她喝了人家好酒!

江聿梁,再喝你就是狗!

她劝了自己一路,快到家的时候,路过便利店进去,还是买了一瓶啤的。

算了,当狗也没什么不好。

江聿梁付款的时候安慰自己。

比当人好多了。

靠着消防栓喝酒吹风的时候,本来是放空休息的好时候,江聿梁却冷不丁想起一句话。

——抱歉。

——我想起一个人。

她心里涌起一股奇怪复杂的感觉。

又抓痒似的好奇。

能是谁啊。

会被陈牧洲惦记的人。

与此同时,跟江聿梁想象的完全相反。

进了别墅的人,并没去休息。

陈牧洲进屋子后,直接上了三楼,从楼梯上下来的阿姨有些惊讶,能在这个时间点看到他。

“您回来了。”

阿姨躬身打了个招呼。

陈牧洲颔首,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转角。

阿姨在逸和77号待了一年,知道陈牧洲去哪了。

只可能是三楼最末、最大的房间。

主卧不在那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进去过那个房间。

那里是个不必言说的禁区。

他只要回逸和休息,一半的时间都会把自己关在里面。

今天也是一样。

陈牧洲拎了瓶矿泉水,踩过三楼的地毯,慢腾腾地晃了进去。

他这次回榕城,顺便去了趟墓园。

在墓园里,他想明白一件事。

就算是危险,搁到眼皮子底下,也是唯一稳妥的选择。

在黑暗的矿洞中摸索的人,有光就能看得见路,那不代表百分百的安全,只代表——

至少要看得见。

*

周三,离珠宝展开幕还有一周,展厅里人来人往。

D39号展台,布置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屏风暂时挡住里面。

有两道压低的声音窃窃私语。

“你不是说会有吗,你跟江莹吹牛,跟我也吹?还肯定会帮你,至少五百万?”

“能不能别说了,我也没想到,她也真好意思空着手来。那以前姨父就是会给啊,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己拿了?”

“你不能自己去问你姨父啊?人在外国,就没手机了?”

“我怎么问?要是提前跟他说了,他答应给我钱还好,都没联系上人——”

“江腾你这榆木脑袋,真是自作聪明,你没听说吗,梁家女儿跟家里闹掰了,跑出来说不定是个幌子,可能她爸事业也不行了,让她出来曲线救国一下。自己都开始扒男人了,人家什么级别?理都懒得理她,快成笑话了。也就你傻傻的相信,你现在还得给她倒贴小一万。什么艺术修养,搞笑呢。”

突然,江腾用力拉了把女朋友袖口,用眼神示意她歇一歇。

本来应该在洗手间的人,竟然在两步开外,人半蹲在地上,从柜子底下抽了份资料出来看。

江聿梁不笑也不说话时,显得有点生人勿近。

她今天穿了件样式简洁的海魂衫,黑色牛仔裤,显得人瘦长挺拔,垂眸翻东西时,也是全神贯注。

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任何外界动静。

江腾有些尴尬,他找的女友家在新城,做生意做出点眉目了,最近这小公主陪着他创业,他自然不能得罪。

但江聿梁,又是他能跟姨父搭上的唯一线路了,要是得罪了更麻烦。

江聿梁跟姨父关系不缓和还好,要是缓和,他不得亏大了。

现在他无法从江聿梁神情上判断,她到底听见了没有。

“小聿——”

江腾刚试着想叫一句,江聿梁起身走人了,背影干脆利落,只当他是空气似的。

“你干嘛?”女友不满地沉着脸,打了他肩膀一下:“觉得讨好她有用是吧?不如去求我爸,让他借你五十万。”

“那……能不能让叔叔直接给你,你再给我?”

江腾小心问道。

女友好奇道:“为什么多此一举?”

江腾:“这样就不算借的啊,我也不用打借条了——也会少一点利息嘛。”

一道隔断,压根隔不住正常音量的对话。

江聿梁听不下去,抬腿离开了。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双手撑着台子低着头,发呆。

外面吵吵嚷嚷的,她有些羡慕。

大都是一起合作的人,为了博未来一个可能在努力。

有人抱怨着自己熬了几个大夜,搞定了一个东南亚的客户,或者是哪里找到了新货源。

她本来也想好好帮江腾,熬了两天细化展台方案。

……

江聿梁忽然轻笑。

是她的问题。

知道流言蜚语的厉害,但不知道会这么厉害。

那么多人对它有所忌惮,是正常的。

它在想象的温房中不断蚕食,膨胀,发酵,成长于阴暗面,威力巨大。

人家这个级别——

她自己都好奇,她到底想扒谁,人家又是什么级别?

江聿梁甩了甩手上的水,望向镜中冷下来的脸。

有疑问还是尽早解开为好。

她转身大步流星向D39走去,气势汹汹。

刚踏进去,就看到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不知道看什么东西。

“小聿来了?你的快递哎。”

江腾感觉到一股杀气,赶紧抬头,殷勤地把刚到的快递拿给她:“才送到,两分钟。”

江腾女友若无其事地走开。

江聿梁本来不想拆,但看到寄件人地址,动作一顿。

逸和?

她认识的唯一一个——

江聿梁拆快递比较暴力,抓着泡沫袋,往两边一扯。

里面东西不小心滚落到地上。

是一个黑色的小丝绒盒,倒不大。

江聿梁俯身捡起,随手打开。

一颗瑰丽透亮的蓝钻裸石。

江聿梁皱了皱眉,把盒子随手放到旁边玻璃台上,从快递袋里试图摸出其他东西。

……一张便签纸。

她掏出来看了眼。

上面只有笔力遒劲的两个字:

车费。

“我草。”

江腾凑过来看,本来只想瞟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把盒子立刻抓过去,仔细看完后,手抖了一抖,嗓音也跟着抖。

“这怎么在这?!”

日前在瑞士刚成交的Fancy Vivid Blue 8.91ct蓝钻。

成交价724.05万瑞士法郎。

“假的吧。”

江聿梁懒然扫了眼,收回目光,视线垂落在字条上。

车费?

怎么能这样。

这把她当什么了。

……

为什么不能折现?

*

城东公馆,一场私宴。

宗奕刚一进来,就引来不少注目礼,他一路微笑,跟大家打了招呼,进了更隐蔽奢华的内厅。

衣香鬓影中,有一道身影极瞩目。

宗奕从侍应那随手拿一杯香槟,朝那儿走过去。

“陈总,这么巧?”

宗奕笑眯眯地,要跟他碰杯。

陈牧洲也笑了笑。

香槟杯撞出轻脆的音。

周围关切而灼热的目光相当明显。

毕竟看热闹这种事,写进了人类基因。

宗奕抿了口酒,突然想起什么,挑了挑眉:“对了,听说陈总好福气,前几天拿下了一颗品相极好的裸钻?改天做好了,也让我开开眼,我太太就喜欢蓝钻。”

陈牧洲碰完杯,没急着喝,晃了晃杯中淡金酒液。

头顶的吊灯灯光沿着他五官轮廓流泻,微微晃动,本就是容易令人失神的一张面孔,笑意与话都慢条斯理,很是吸睛。

“不巧。最近送人了。”

陈牧洲说。

在那慢条斯理下,懒散无声的凝视里,藏着些烈度极强的东西。

一触封喉。

作者有话说:

江江:你好,本人关心极限,多喝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