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海皇可以死,道尊当然也可以。
神灵是可以死的。
但九幽在此之前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死法。因为她无法理解有人会为了这样的事,把自己毕生苦修的功力散尽,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也许根基未毁,慢慢静修还可以修回来,说不定比当时韩无病那种连根基都要崩毁的状态更好一点,但修回来需要多久?玉虚已经很老了,功力一散,情况还不如他的老友叶无踪,寿元岌岌可危,这时候重修一轮还来得及吗?
这就是自杀啊!
你苦修一生,是为了这个吗?
可他却在笑,笑得非常开心,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毕生阴霾尽散的喜悦,一身轻松的旷达。
赵长河抱起地上的岳红翎。岳红翎此时也是心神一松,在自家男人怀里便不再强撑,直接昏睡过去。赵长河略微探查,知道没有大碍,便抱着走到玉虚面前,低声道:“前辈……”
玉虚笑呵呵的,声音虽然虚弱,精神却好:“这次感谢赵王仗义援手,玉虚感激不尽。”
“不是,我说你这……”
“哦,这是我自己的事,当然我自己拼,连累诸位伤成这样已经很是过意不去。”玉虚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玉瓶:“此药对岳姑娘的内伤多有奇效……”
赵长河颇为无语地摇摇头,没去接:“你自个留着吧,说得你没内伤似的。我这里送你点药才是。”
说着也从戒指里跳出个玉瓶落入玉虚身边,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说啥才好,倒是旁边厉神通说话了:“老头,能走不?”
玉虚尝试着起身,发现可以,便笑:“还有点功力留存,情况还挺不错,比预想中的好点。”
厉神通露出一丝笑意:“我陪你回昆仑住几天,你酿酒给我喝。”
“承认你酿酒水平不如我了?”
“认输认输,给你赢一赢瞧你嘚瑟的,赢了意味着要多酿点知道吗?”汉子的大手搀起老道士枯瘦的手臂,帮着他腾云而起,洒然离去。
自始至终厉神通都没对玉虚的伤势多发一言,好像能活多久并不重要,你能不能回去给我酿酒更重要。
也没和赵长河多说一句,好像“忽悠”赵长河来长安有那么点不好意思,虽然赵长河不在意……看着他们的背影,赵长河知道北伐的“借人”是不会有问题的,不需要再有任何交流,厉神通自然会出现在他应该出现的时候。
这江湖……并不差。
赵长河目送两人身影消失,转过头来,外面熙熙攘攘,楼观台的弟子们此前莫名其妙被他送往长安,此刻赶回来了。
赵长河与皇甫情对视一笑,没去搭理这些道士,很快抱着岳红翎闪身不见。
天色微亮,小摊小贩上出现了很多金灿灿的光头陀螺,小孩儿们玩得欢天喜地,戴家在当地的销售实力还挺强……
玉虚的归去让长安道门瞬间崩塌,但似乎佛门更加焦头烂额,无法趁机抢占空缺,佛道两线全崩,关陇除九幽一系之外,再无强者。
如果瞎子直接把九幽揍死,恐怕关陇都可以一战而定了……但恰恰最拉胯的战局就是瞎子。
她看似束缚住了九幽,但根本没有半点效果,九幽轻而易举就突破了封锁,咯咯笑着退开牢笼:“我的好姐姐,如果我是你的心猿,那么世上任何人都可能征服我,唯有你办不到,就别白费力了。”
瞎子并没有指望封锁住她多久,只是让她不能参与救援道尊。见状也懒得争,淡淡道:“所以你要回去做你的李家小姐?如今的形势,再无多少魔神相关,李家再也没有佛道相助。只要没有你,要么就会成为胡人走狗,要么就被大汉一战而灭,你确定还非要淌这样的俗世浑水?”
九幽道:“如果我还要继续呢?你还会像这次一样,为了他一统天下的征程而针对我?”
“天下谁一统,并不在我出手的范畴。只有一件事例外:你主动挑衅……”瞎子淡淡道:“赵长河的北伐势在必行,如果你要从背后捅刀子,那就视之为挑衅,我会出手。”
九幽倒被说愣了,继而咯咯直笑:“我捅刀子也是挑衅他,怎么就视之为挑衅你了?哈……好好好……”
瞎子脑门上隐有青筋,天知道一个魂体哪来的青筋。
理论上九幽在争霸天下这种事上捅什么刀子还真不关她的事,但这事是前两天赵长河特意拜托的,自己还答应了,答应的原因其实只不过是不想你九幽完成任何事而已。但这前因后果一字字去争辩吗?像什么话?
她懒得多言,直接转身离开:“神灵是会死的,哪怕是你我。你不要自以为我拿你没什么办法……到时候杀你的另有其人,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九幽在身后道:“呵,找了个男人就把自己做不到的事寄托给他,这心态我知道的。很多人的家庭因为这种不合实际的寄托,反而搞得男方压力太大,你要小心哦,这样不好。”
你还成情感咨询了是吧?瞎子差点打了个趔趄,实在懒得叽歪,直接消失不见。
别说瞎子了,连九幽也不是很明白,其实双方的冲突涉及到了这个世界的根本、天道的两面,说有多高大上就有多高大上,但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非要去扯男女话题。可能是从这个角度打击那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姐姐特别有趣吧……
九幽也懒得多想,飘然回了李家宅。
单以世间混乱的立场,她是一定会保住李家,给整个神州一统的步伐钉个钉子的。
至于神魔之事……九幽悠悠西顾,波旬重伤、道尊死亡,看似赵长河或瞎子的大获全胜,某种意义上难道不是她九幽的大获全胜?
如今赵长河目光在北,这西域万里,岂非囊中之物?
……
赵长河并未回使馆,而是又钻进了四象教鬼金羊的秘地。
这可是要疗伤,不能在别人的地盘。
把浑身浴血的岳红翎放在**,赵长河皇甫情互相看看,都有些小无奈也有些佩服。
岳红翎这家伙,总是说最少的话,干最狠的活。别看她比赵长河早一步破御,可赵长河一身是挂,所有人里岳红翎的战力可能是最低的,但致命的定鼎一剑却出自她手。
本不算关她的事,她甚至都不认识玉虚,却拼得跟她自己的事一样……也许面对入魔者,那本就是她该做的事。
与之相比的,皇甫情这一战其实有点摆,所以除了一些小震伤之外是所有人里受伤最轻的……当然对她来说也正常,没法要求一个四象教的尊者帮道家出死力,要不是因为亲亲老公,皇甫情连参与都不可能参与。
这样的拼命,受到的反噬当然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御境二重的致命反噬,要不是因为结阵各自分担了一些,这伤可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昏迷一下就完事的……可能也恰恰是因为这样的拼命,她的成长快得如此传奇。
“打算怎么治?”皇甫情酸溜溜道:“这回得双修了吧?可她昏迷着呢,你怎么强行上?”
赵长河无语道:“你也是四象教尊者?下次去弥勒教好吗?”
皇甫情道:“我们为什么总这么想,你自己没数吗?”
“对于四象教尊者来说,第一个要想到的不是回春诀?”赵长河伸手一翻,柔和的绿光出现在手心,轻轻摁在岳红翎的额头:“帮我护法就行。”
皇甫情有些惊艳地感受着这团绿光里仿佛无穷无尽的生命之力,仿佛自己体内的生死之悟都被带动了似的,心中大动:“青龙之回春,竟能对我有参考作用。”
赵长河没好气道:“四象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啊。”
“那迟迟跟我学了那么久,怎么谁的属性都会一点,就是不会我的火?”
两人沉默片刻,赵长河沉痛道:“你对她别那么凶的话,或许就不是这个状况了。”
玩笑之间,绿光笼罩,岳红翎体表伤势尽愈,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体内被震得乱七八糟的经脉眨眼之间抚平。虽然没醒,看上去似乎一点事都没有了,这突破了御境之后的回春诀效果,竟然连药物都已经失去了价值。
皇甫情看得佩服:“你这套现在用给玉虚的话,他能不能多活几年?”
“你现在对玉虚改观了?”
“英雄总是会让人心生好感的,无论是谁。这样的人,不该短寿,否则那是天道不公。”
“玉虚其实没受什么伤,要说伤还不如说是被厉神通撞的……现在他需要的只是重修功力,这一点我帮不上忙,倒是如果有缘见到无病,说不定无病可以给玉虚一点参考。说来无病失踪很久了,不知道他到底哪去了,会不会也在昆仑……”
赵长河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也没再多言,只是认真替岳红翎治疗。
皇甫情也不打扰他,自顾盘膝在一边疗养,帮他护法。
赵长河心神投入天书里,一边调取回春诀的后续修行,一边低声关心:“瞎瞎,你的战局如何?”
“别吵我,我在想这一次的乱世书怎么措辞。”
“如果你在写书,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放心,不坏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