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装坏蛋

杨家村位于齐国东北部的庆城县偏狭之地。

梵音除却知道这个名字之外,对她们所谓的女戒、女德、女红、女训也有耳闻,这些多乃吾难师太随意讲起,也是为了有人上门拜佛求经之时,梵音能出面应事才会讲给她听。

听的越多,梵音越觉得当个小尼姑没什么不好,整日里看那些被尘世迷蒙双眼的人们执迷魔障的过日子,哪里有食素再念几句阿弥陀佛省心?

上一辈子她打拼的累了,这一辈子也是老天爷眷顾她,让她有一份清净的日子。

只可惜这日子没过多久,便遇上了今日的事,她纵使有前一世的记忆,如今不过才十岁的小尼姑,双手无策、无能为力,更对杨家纹丝不知,她纵使心里决定要离开,也是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起码要先知道,自己那位“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梵音换好衣袍在那里静静的坐着,陈婆子打量了许久。

可她就似个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如若不是手指偶有微翘,陈婆子还以为她是睡着了,狠磕了两个瓜子,陈婆子吐了皮子,张口道:

“四小姐。”

“嗯?”梵音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陈婆子,“您有何事?”

陈婆子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虽是连连摇头,陈婆子也在讶异她这么快就进了角色,本有意开口说道两句,可一寻思杨老太太没吩咐,她也不敢多嘴多舌,时间等久了,陈婆子有些不耐烦,到门口叫来她的孙女盯着,她到一旁的屋中歇着去了。

小丫头比梵音年纪还小,与梵音未曾见过面,但她知道府中有个佛堂,如今看到梵音光溜溜的脑袋、一身僧袍的模样忍不住上下打量。

“你平时除了念经,还干什么?”

小丫头是个忍不住闷的,梵音答道:“抄经,听师父讲经。”

“吃素,你不馋吗?”小丫头满脸好奇。

梵音抿了下嘴,没有回答,她怎么不馋?她一直怀疑自己是否前世当厨师杀生太多,所以这一世老天爷才让她食素做尼姑。

二人停顿半晌,屋中没有外人,梵音多心问了一句:

“你知道三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不知道,我怕认错,说错。”梵音脸上带了点儿胆怯,小丫头想开口,却又不知怎么说,只得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关于他的事,你知道什么?”梵音再问,小丫头脸色赤红尴尬,“我还是不知道。”

似是觉得这样有些丢脸,小丫头琢磨半天硬挤出话来:

“三老爷走的时候,我还小呢,连话都不会说,不过听我娘说,他不是杨老太太亲生的,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媳妇儿和孩子死了,不对,你现在是他的孩子。”

小丫头见梵音皱了眉,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我娘说的,我娘从不蒙骗我。”

梵音笑着点了点头,便继续坐着不说话。

小丫头觉得没意思,有意想走,可陈婆子又让她在这里陪着,想要说话,又怕梵音问的问题她答不上来,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坐立不安的。

梵音没心思管她,单纯那一句不是亲生的,就已经表露很多了。

怪不得杨老太太能想出冒名顶替的招,原来是怕三儿子跟她挑起旧事,如今她的大儿子是杨家村的里正,如若说三老爷考中进士出身,那就是当官的,一个区区里正,哪里比得过朝廷有品阶的官?

看来,那母女二人的死,杨老太太一定心虚,否则不会不敢光明正大的说了。

事出反常总有因果,就算瞒过去这一次,以后呢?除非想出什么辙,让杨志远带不走女儿,也怨不得他们。

梵音想到这里从头发丝凉到脚趾头,那老太太的心会那样狠吗?

小丫头见梵音脸色不好,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梵音随意敷衍,此时陈婆子从外回来,小丫头可算松了口气,一句话不说就蹦跶出去。

“四小姐,三老爷已经到了,咱们稍后就要去见,老太太吩咐的话,您可都记住了?”陈婆子也有些紧张,想着刚才杨老太太特意嘱咐过,若出了差错就要她们的命,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松懈。

梵音点了点头,“都记住了。”

陈婆子不放心,又叮嘱道:“一会儿进了门,你就先拜老太太,随后老太太说什么,你就在一边儿听着,不用你再开口了。”

“我知道了。”梵音应下,陈婆子便带着她往前院走去。

正院的大屋中,大老爷杨志飞、二老爷杨志奇和杨老太太都在。

杨志远背着手在屋中四处看,看看墙壁上的字画,看看桌案上的茶具,再扫两眼白釉镂空雕瓷梅瓶,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弟,你是杨家村中最出息的,如今村中老少都等着见你一面,你也是为咱们家添了光,既然此次回来,就多住些时日,祭拜下祖宗,咱们兄弟三个也许久没有叙旧了,母亲整日里念叨着你啊。”

杨志飞说完,就听老太太轻咳两声,瞪他一眼才开了口,“……知道你心里怪罪我没有告诉你柳氏过世的消息,可我也知道你那时正是科举的要紧关头,生怕耽搁了,里外都是我的错儿,你别怪你的大哥和二哥,都是我拦着不允他们说,连要送的信件都被我给撕了……”

杨老太太说着,眼中又凝了泪花,杨志奇在一旁皱眉道:

“怎么能怪娘呢,三弟不是不懂事的人!”

杨志飞见杨志远仍是一句话不说,不由得心叹一声,母子三人私下对视几眼,脸上都写着不懂二字,这杨志远到底想干嘛?进屋之后就一句不说,只要见那个孩子。

杨老太太心虚的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却忘记为了装哭洒了不少姜汁,呛的眼泪有些止不住了。

“三弟,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也与我们说一下,提前安排好,免得耽搁了时间。”杨志飞压抑着心底的怒气,脸上和颜悦色的巴结。

虽说他是家中的老大,可寻常人家可比不得官家大族,家中出了官儿,那便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杨志远幼时淡饭冷菜,糟糠腐食,是因为他出身不好,是老爷子在外面跟个女人偷生的。

如今他有了功名在身,要自立门户的话谁都拦不住。

杨志飞心中胆怯,自己娘弟将杨志远的妻女都给弄死了,他如今还想拉拢杨志远别独立门户,这事儿着实的难办啊!

若杨志远真有这份心思,他这个里正之位可就不保了!

杨家村里唯一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弟弟与自己分家划清界限,村里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更会以他为耻啊。

杨志飞想到此,目光中多了几分亲近的迫切。杨志远虽已是而立之年的男子,但多年在外苦熬读书,脸上虽有官老爷的气势,也有一股岁月磨砺的沧桑,缓缓的转过身看向他们,开口道:

“此事暂不急,见过怀柳之后再议不迟,但祭祖还是要去的。”

“好好,那我立即安排。”杨志飞嘴上答应,心中却对他如此看重女儿甚感意外。

这也是心虚,因为他的那个女儿是冒名顶替的。

“有劳大哥了。”杨志远话语客套,也带着陌生的距离感,让杨志飞张了半天的嘴都不知该怎么说。

杨老太太的心底也是一颤,哽咽沙哑的道:

“那孩子也是个孝敬的,柳氏……柳氏故去之后,她便要削发为尼,为她的母亲诵佛悼念,也是为了求佛祖保佑,让你博得功名,两年了,整日里在佛堂不肯出门,那单薄的身子,我瞧着都可怜的紧,可却怎么劝都不肯回……”

老太太装哭,余光在偷看着杨志远的反应,见他依旧看着那镂空雕瓷梅瓶,不发一语,老太太只得装着擦擦眼泪儿罢了。

“那孩子怎么还没来?”杨志奇转移了话题,心中也是等不耐,他巴不得早有一个结果,也免得心焦气燥,心里如同着了火。

话音儿刚落,陈婆子满脸堆笑的进了屋,“老太太,各位老爷,四小姐来了!”

杨志远即刻转身,没有了刚刚的淡定,眼神中透着期待,连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杨志飞连忙走到他的身边儿,杨志奇与杨老太太对视一眼,都向前走了几步,明显想要梵音进门就先看到他们。

梵音迈过屋中的门槛儿,便见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在紧盯着自己,对视之余,她看到男人的眼中涌起期待、挂念,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审度和怨。

这应该是自己的那位“父亲”吧?

“祖母,伯伯。”梵音轻声唤了两句,低头行了礼,杨志远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恨不得连她光秃秃的小脑袋上有多少发根都看个清楚。

“丫头,怎么不喊你父亲?你父亲回来看你了!”

杨老太太在一旁提醒,又转而斥责了陈婆子,“怎么弄的?这样的憔悴,早就说不要提前告诉四小姐三老爷回来的消息,让她寝食不安的惦记着,好似我虐了她,让我如何向志远交待!”

一句斥骂,算是把责任都推了出去,杨志远没心思听她的心虚说辞,直勾勾的看着梵音,眼睛中的血丝都瞪的外冒,让梵音有些慌。

他不会看出自己是假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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