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车内

晟京。

结束了岷山的十日祭祀,乐熠回到西街的忠义侯府,密室内一墨衣人等候已久。

“跟丢了?”乐熠目光灼灼,面露薄怒。

地上跪叩的人深深的俯首下去:“请主子责罚。”

“可是有人接应她?”乐熠沉声问道。

“没有。是……是枭羽大意所致。”地上的人艰难的说道。

乐熠怒极反笑,威严的唇边闪过一丝戏谑:“你的意思是说,枭羽玩忽职守,跟丢了人?陆平海,如今你也是泱泱一堂之主。大意所致?!这话是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吗?”

陆平海暗自头痛,初知晓时,他何尝不觉得匪夷所思。枭羽跟在侯爷身边多年,年纪虽轻,历练却不少。这次竟将一个羸弱少女跟丢,岂不可笑?

任务是侯爷直接交给枭羽的,出了这等事,枭羽自知一纸鸽信交待不了,却又不敢擅自离开建州。事情出在他陆平海的地界上,也只得他这个飞鹰堂堂主回京给侯爷面禀。

思忖再三,陆平海还是将枭羽的话原样儿道出:“跟踪的那位姑娘,确是个举止行为再寻常不过的人。一日里除了赶路就是住店,日行不过三四十里。”

“后来,大约是餐风露宿,断断续续生了几次病。再后来,风寒发作,住到了建州境北吴家镇上的客栈里。期间一直发热,昏睡在床。枭羽潜进去看过脉象,并无大碍。只是需在客栈里好生吃药、将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哪知一日清晨,枭羽再去看时就发现……姑娘已经不见了。小二与掌柜都讲不清去向,只说是,天没亮姑娘就结帐离开了。枭羽再出去找,就已断了线索。”

乐熠听得认真,直到陆平海说完,才又问道:“她一路上诸事可都寻常?”

陆平海斩钉截铁的说道:“是,枭羽也是有些历练的,这姑娘确无异常。若有不轨,必瞒不过枭羽的眼睛。”

乐熠冷笑道:“瞒不过他的眼睛却能把人弄丢?这帐,本侯日后再与你们算!”

乐熠心中已明了她为何突然离开,是银子!他常年在外征战,少年时有过一段艰辛的日子。自然知道出门在外,生病住店,要花去多少银钱。

他为了掩饰身份,走时只给她留下些碎银,匆匆之间也不曾料想她会生病。

必定是后来她发现银子不够使,才一早结了房钱离开。偏生枭羽不知道会有这一层缘由。

只是如今她有病在身,又没了银子,能去哪里?难道又去做了乞丐?

陆平海见乐侯面色晦暗不定,魁伟的身子不断在室内来回走动,纶巾青衫飒飒有声,不禁心中忐忑,埋怨枭羽害他不浅。

片刻后,乐熠顿住身形,沉声说道:“让枭羽继续在虞山吴家镇一带寻找,若是一月后还不见人,就在往闽州的途中一路安排下人。她必是要从建州南下返乡的,让枭羽在那儿截住她,带回晟京。”

话虽如是说,乐熠却心中怅惘。若是她不返乡自己又待如何,又能如何?

一念及此,乐熠竟有些暗悔自己不该授她易装之术。闷烦之下,又冲陆平海喝道:“还不速去!告诉枭羽,若是找不到人,他也不必再回来了!”

陆平海哪里还敢再言,忙出了密室,连夜快马加鞭,赶赴建州。

这晚,听完住持诵经,初苒便早早睡下。朦胧中似乎觉出佛堂里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原来是住持师太的声音,好像还有仪修师伯。

初苒忙披衣起身,出来问道:“师太,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初苒骤然出声,说话的三人都转过头来。

初苒也着实吃了一惊,殿内除了住持和仪修,竟然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玉色长衫,锦带束发,容貌竟似曾相识!他只安静地站在灯影里,便让人顿觉竹风入林,琴瑟齐御。

初苒有些无措,见自己衣衫还算整齐,住持和仪修师伯又都面色坦**,且与那年轻男子极熟稔的模样,才稳住心神,向住持说道:“师太,我出去倒些茶来。”

端了茶,初苒远远站在廊下背风处,并不进去。

庵里的众尼都已经歇了,一轮秋月高照在堂前香炉上。

初苒静静的呆看,心中俱是惊疑和不安——那位年轻公子的容貌,竟与自己魂游大晟宫时看到的元帝有六七分相像。只是元帝消瘦病弱、额青颊凹,多隐忍静默,没有这位公子的恣意洒脱、丰神隽秀。

过得一会儿,年轻的公子施施然出来,住持和仪修师太谦恭的跟在后面。

绕过前殿时,仪修师太忽然停下,扬声说道:“萧施主请留步,施主这次来大觉寺做法事,是为了行善积福。不知施主可愿再行一善?”

那公子回过身来,清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仪修师太指着廊下的初苒,说道:“萧施主素来知晓,庵里是不留宿香客的。”

“但这位于施主身世孤凄、心性良善,又有痼疾在身,故住持破例留她在庵中暂歇几日。然寺规在上,日久终是不便。”

说道此处,仪修师伯声音渐柔,俏丽的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若萧施主肯带了她到山下别院调养,他日,于施主痊愈,萧施主便是功德一件,贫尼也了了一桩心事,岂非两全。”

初苒霎时怔住,指甲生生嵌进木制茶盘里。说不清心里是悲是怒,抑或寄人篱下多日,自己竟软弱麻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公子瞥一眼初苒,又深深地看回仪修师太,牵起嘴角轻笑道:“无妨。”

住持听罢,也转过头来对初苒说道:“于小施主,庵中清苦,于你养病无益,你只管与这位萧施主下山去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断了初苒最后一丝指望。初苒默然笑笑说:“谢谢师太多日来的照顾,且容我去和圆了道别。”

初苒走进禅房,坐在榻畔轻推圆了。唤了好几声,圆了才懵懂地起身揉眼。

初苒不舍地握着圆了的手说:“圆了,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我会常常想你的。若你也想我了就去和菩萨娘娘说,我定然听得到。”

说着,初苒眼眶就热了,见圆了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只得苦笑着让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褥。

回到内堂换下僧衣,初苒给菩萨娘娘磕过头,才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出了庵门。

那位萧公子果然冷着脸等在山门外,身旁还多了一个高大的随侍。初苒默默地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乘着月色一步步下山去。

到了山脚,初苒立在路旁不肯再走,淡淡说道:“萧先生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其实我的病早已痊愈,只是舍不得圆了小师父,才在庵里多待了两日,不想竟给住持师太添了许多麻烦。如此皆是我的不是,现下又怎好再去扰先生清静?虞山去吴家镇的路我很熟,先生不必忧心,就此告辞。”

萧公子转过身来,看向这个身量尚不及自己肩高、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人儿。

迷蒙的夜色下,模样不甚清楚,只有那一双顾盼灵动的乌瞳熠熠生辉。她气鼓鼓地梗着脖子,小嘴开开合合,硬邦邦地绕出大通的官话。不甚丰盈的胸腔,起起伏伏,想必里头冲撞的尽是愤懑与憋屈。

萧公子无端生出一种恶趣的畅快,以至于乐不可遏的扬声大笑起来。

初苒一脸错愕,不知何事引他发笑。这里虽然算不上荒山野岭,但是这等笑声在夜间实在刺耳。

方才在山上时,见他还是一副温恭谦和、君子如玉的摸样,这一刻却又喜怒无常、狂放不羁。

“嗒嗒嗒……”一阵马蹄声打断了初苒的腹诽。

一个少年驾着马车悠悠驶来,车后还跟着一匹溜光水滑的骏马。萧公子翻身上马,缰绳一抖扬长而去,满脸的笑意犹未退却。

初苒还在好奇的张望,就猛然觉得衣领一紧,身子就离了地。那个高大的随侍将初苒提在手中,向马车走去。初苒还想再挣扎,却发现她已经手脚麻木、口不能言了。

山路颠簸。

初苒被扔在车内,侧身蜷卧,头一下一下的在车壁上来回磕碰。

大病未愈,初苒的脑子被摇得如同圆了熬的粥一般,一塌糊涂。心里更是愤怒,自己与他们前日无怨近日无仇,这是什么尼庵什么善人?

三更半夜,把一个病丫头赶出尼庵,扔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纨绔公子。这就是今后她要面对的世界?何止是不平等、不公道,简直没天理!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下来。初苒早已被摇得两耳嗡嗡,眼前影影绰绰。

朦胧中自己似乎又被提出了马车,许多灯光,许多人影。后来到了一处极柔软温暖的地方,初苒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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