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好意思……”执法官们下意识扑倒黑默丁格,摸清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后,就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的确是个大大的亲迦娜分子。但他来头太大了,就算真通匪也不能抓啊。

“黑默丁格议员,我们真没注意到是您……”

“这真是太过分了!”黑默丁格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大头都好像气得胀大了一圈。

“我问问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斯凯?因为她和维克托是助手?”

“那我还是维克托的老师呢!你们怎么不抓了我呢?”

执法官们尴尬不语,不敢看他。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海克斯科技学院是做科学研究的地方,不是你们政治斗争的游乐场!”黑默丁格罕见地生气骂道。

“好、好的。”执法官们面面相觑,终于在犹豫后识趣地退了出去:“海克斯科技学院就先不查了,咱们先去别的地方。”

他们这么说着,便在尴尬中落荒而逃。

斯凯和那男研究员总算重获自由,不由在劫后余生后大口喘气,平复心情。

“校长,谢谢您。”斯凯捡起被打碎的眼镜,感激地说。

“唉……”黑默丁格无奈叹息。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了又好像毫无意义。

他虽然是议员,但真正能议的,其实也就只有皮城大学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

最后他也只能对斯凯说:“你们这几天就别回家了,就住在学校里吧。学校有我看着,至少不会出事……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情况或许会好上一些。”

“哎,等等……”

黑默丁格刚打定至少要守住皮城大学的主意,便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刚刚那几个执法官说……不查海克斯科技学院,先去‘别的地方’?”

什么是别的地方?

他们还要查哪,查谁,查多少人?

“糟糕!”黑默丁格顿感不妙。

他可没忘了,他不仅是海克斯科技学院的领头羊,更是整个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长。

现在连皮城最重要的海克斯科技学院都被人闯进来了,其他学院那还能好的了么?

黑默丁格当即转身,匆匆跑出实验大楼。

没走几步,他便在校园里看到了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只见无数身披蓝皮的执法官正穿梭于皮尔特沃夫大学的校园之间,放肆地抓捕、押送着来自各个学院的教授、学生。

学生们激烈反抗,教授们据理力争,但都阻止不了他们被集体请去喝茶的命运。

恍惚之间,这里仿佛已经不是校园,而是战场。

“你、你们在干什么?!”黑默丁格愤怒地拽住一位执法官:

“为什么要抓这么多人?”

“黑默丁格议员……”执法官微微一怔,才回答:“这都是议会的命令。”

“卡蜜尔议员说,这些学生最容易受领风者的危险理论蛊惑,必须得经过重点筛查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大学接受教育。”

这话倒也有一定道理。

毕竟领风者协会就是在这里诞生的,领风者的骨干成员也基本全是皮城大学的学生。

这些对世界还抱有美好愿景的年轻学生,尤其是祖安的留学生,几乎就是领风者的天然同情者和支持者。

而皮城大学又是这座文明进步之城的心脏和大脑,拥有足以影响全城舆论思潮的绝对话语权。

所以卡蜜尔要重点针对皮城大学,把学校里可能支持、同情领风者的学生全都清理干净,从而由上至下地改变整个皮城的舆论环境。

“你、你们……”黑默丁格气得说不出话。

“那你们也用不着抓这么多人啊!”

他愤怒地伸手指向广场另一头,那一大帮被执法官押解出来的教授、学生:

黑默丁格认识,他们都是炼金科技学院的人。

这些执法官说是只查亲迦娜分子,结果却几乎把炼金科技学院,这一整个学院的人都抓起来了。

“他们都是祖安人。”执法官只这么解释。

炼金科技在皮城很不受重视。

所以炼金科技学院的老师学生基本都不是皮城本地人,而是从祖安移民过来的下城做题家。

现在执法官见到祖安人就怀疑是亲迦娜分子,他们自然一个都跑不了。

这所谓的《反迦娜法案》,事实上已经被执行成《排祖安法案》了。

黑默丁格无语,只好又问:“那文学与艺术学院呢?”

“文学艺术学院的学生,怎么也让你们抓了这么多?”

学文学、学艺术的,可基本都是皮城本地人。而且还大多都是富人。

难道他们也能通匪吗?

“他们读匪首李维的诗歌。”为了博取皮城小市民和知识分子对领风者的好感,李维曾经抄了不少有名的西方诗歌,翻译成符文之地的语言,发表在报纸上。

“他们还在课上公开演奏匪首萨勒芬妮的曲子。”

黑默丁格:“……”

“混账……这些孩子都是学音乐的!萨勒芬妮小姐是现在双城最有名的音乐家,是皮城音乐家协会的终身荣誉会员,学生们演奏她的曲子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得我们查了才知道。”执法官说。

“还有,匪首萨勒芬妮现在已经被皮城音乐家协会除名了——黑默丁格教授,您不该再称呼她为音乐家了。”

黑默丁格:“……”

音乐家协会不该是一个单纯的民间艺术组织么,怎么也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哎,科学、文学、艺术……怎么一觉醒来,突然就全都有国界了呢?

黑默丁格正在这里沉思。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教授正好被执法官押着路过。

教授见到他就喜出望外地求助道:“校长!黑默丁格校长!您在这里,那真是太好了……”

“莱米尔教授?”黑默丁格认识他。

莱米尔是历史与考古学院的教授,也是皮城博物馆的馆长。

他曾经找黑默丁格这位“活化石”探讨历史问题,所以黑默丁格与他也颇有印象。

当然,黑默丁格更有印象的,还是这位莱米尔教授的外甥,那个在皮尔特沃夫已然小有名气的,名叫“伊泽瑞尔”的年轻探险家。

伊泽瑞尔上次从恕瑞玛考古带回来的那只奥术护手,他还帮忙研究过呢。

“莱米尔教授,你怎么也被抓了……”黑默丁格错愕不已。

莱米尔教授可是正宗的皮城本地老爷,祖上十代都是有名的学者、富豪、探险家。

他研究的主要方向也是恕瑞玛历史,想来也并没有什么敏感的地方。

难道连他都能通领风者吗?

“哎。”莱米尔无奈地说:“校长您不知道,就是因为我研究的是恕瑞玛历史,我才让麻烦给沾上了……”

他不光研究3000年前的恕瑞玛帝国,也研究300年前的恕瑞玛殖民地。

他在自己的学术论文里详细描述了当年的皮城商人,是如何在恕瑞玛大陆北岸建立起殖民据点,又如何一步一步向内陆扩张,不断侵蚀恕瑞玛人土地的。

殖民期间发生的种种掠夺、屠杀、奴役、甚至是残忍的种族灭绝,都被他出于一个历史学者的良心,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而这些不加美化修饰的真实历史记录,又恰好和领风者笔下的殖民历史完全吻合。

结果一来二去,莱米尔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领风者打入皮城历史学界的“卧底宣传员”了。

“可我真的不是啊!我跟领风者协会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记录历史罢了……”

“黑默丁格校长,你帮帮我,让他们把我放了吧。”

莱米尔教授无奈地向黑默丁格求救。

黑默丁格转头看向那位押解着莱米尔的执法官,但那执法官却说:

“莱米尔先生的问题很严重。他可是皮城最著名的历史学家,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除非他愿意签名公开发表文章来澄清‘历史真相’,和领风者协会划清界限,否则我们是不能轻易让他回家的。”

“历史真相?”黑默丁格还正不解。

莱米尔教授就气得仪态尽失:“真相个屁!他们根本就是想让我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校长,你知道他们想让我写什么吗?”

领风者说皮城殖民者在恕瑞玛多次犯下大屠杀的罪行。

执法官就让莱米尔写,殖民者没到恕瑞玛的时候,土著们本来就在互相厮杀。

殖民者努力地想与土著和平共处,想给落后的恕瑞玛大陆带去先进文明,却反而遭到了这些野蛮人的恶意攻击,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抗。

总之,殖民者是正当防卫。

所谓的大屠杀,要不就是恕瑞玛人自己干的,要不就是数字有所夸大,是殖民者自卫过程中不小心造成的附加损伤。

而领风者又拿出更详细的数据,证明当时恕瑞玛大陆北岸的土著人口,在殖民者到来后出现了惊人下降。

执法官便又让莱米尔发明考据结果,说土著人口下降全是因为当时流行疾病的传播。

殖民者没想全杀光他们,土著大多数都是自己病死的。

“胡说八道!这全是胡说八道!”

“我要是发表了这种胡编乱造的‘论文’,那我还算是历史学者吗?”

莱米尔愤慨到了极点。

“那些都是真的。”执法官却面无表情地说。

“部分是真的!”莱米尔气道。

土著人有没有主动攻击过殖民者?有没有自相残杀?有没有大量因病死亡?

都有。

这些历史真相单独拿出来说,全是真相。

可合在一起,用春秋笔法一写,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在胡说八道。

“不,这才是真相!”执法官有点儿生气了:“历史学院的其他教授都已经公开发表文章,反驳过领风者无耻抹黑皮尔特沃夫的虚假历史学说了。”

“只有你还在跟全皮城逆行!”

“莱米尔教授,你还说你和领风者没有关系?”

“我……”莱米尔噎得说不出话来。

黑默丁格也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说:“我可以证明,莱米尔教授说的才是历史真相!”

“黑默丁格教授,您就别跟着胡说了。您又不是历史学家,这些事您怎么知道?”

“我300年前就是议员,我当然知道!”黑默丁格当众大喊。

执法官急了:“这是卡蜜尔夫人的指示。您再说,您就不是议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