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山头不算高,山上没有任何植被作掩护。
李钦载的兵马占据山头后,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每个人站的位置都看得清清楚楚。
四面八方被围,李钦载只能选择占高地据守。
如同做梦似的,从战略主动,到完全陷入被动,转折点是鄯州。
值吗?
挺值的。
如果时光重来一次,李钦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数万百姓的生死面前,李钦载不可能有别的选择,他出身权贵,但他的灵魂仍是草根,他做不到用百姓的生死当作筹码,来换取战争的胜利。
此时此地,仅剩的三千余兵马已完全陷入吐蕃军的包围。
李钦载占据高地,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仍需要尽最大的努力,让跟着自己的将士们活下来。
“知道怎么挖壕沟吗?”李钦载问孙从东和宋金图。
二人点头,古代战争其实也有土工作业,挖壕沟是为了拒止敌军的骑兵,放缓敌军冲锋的速度。
“咱们也挖壕沟,但不是为了拒止敌军,而是咱们自己人站在壕沟里,梯次壕沟,逐级防御,重要的是火铳手,没有火铳的用弓箭,总之,防御战不必冲锋,就坚守在阵地的壕沟里。”
“一道壕沟失守了,咱们马上退到第二道壕沟,继续坚守,若有机会再将第一道壕沟夺回来。”
李钦载详细解释后,孙从东和宋金图懂了。
“懂了就开始挖,所有人都动起来,愣啥!”李钦载一挥手,二人将命令飞快传达下去。
三千多人同时进行土工作业,荒原上仅有的这座小山头一时间尘土飞扬,漫天遮蔽。
从山脚,到山腰,按照李钦载的构思,逐级建立壕沟防线,一道又一道。
每一道防线都是一线求生的机会,每个人都挖得很认真。
“苏定方大军离咱们还有多少路程?”李钦载突然问道。
孙从东叹了口气:“至少还有一日路程,等他们赶到,正好给咱们收尸,也算没有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李钦载笑了:“我倒是不太讲究这个,死哪儿都一样。”
顺手搂过一旁的紫奴,李钦载眨眼:“我让人在山顶多挖个坑,咱们埋一起吧,我的兄弟多,到了黄泉路上我也能罩着你。”
紫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甜甜一笑,顺势倚在李钦载的肩头,道:“我听你的,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时,我先下去等你。”
说着紫奴突然使劲搂住他,笑得很野性:“我好开心呀,能与你同生共死,你的夫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
孙从东和宋金图脸色一僵,识趣地扭过头去。
孙从东怆然一笑:“我做错了什么,临死前还要看别人恩爱,而我,死了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李钦载不自在地笑了笑:“域外蛮夷婆娘,举止有点奔放,不必在意哈。”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斥候匆忙来报:“李县伯,西北面吐蕃军两万兵马已至,离我们只有十里。”
李钦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无比决然:“诸位袍泽,准备死战吧。”
……
距山头三十里外的一座帅帐内,禄东赞站在矮桌后,面沉如水地盯着面前的一张地图。
帐内站满了人,皆是麾下骁勇的将领。
地图上,一个个标记好的箭头从四面八方直指同一个地点。地图的包围圈外,另一道箭头离吐蕃军的包围圈尚有数百里。
禄东赞盯着地图,道:“苏定方大军马上要到了,斥候所报,离凉州尚有一日路程,若知我们入唐国境内,包围了李钦载,苏定方必令大军改道驰援。”
抬眼看着众将,禄东赞加重了语气,道:“老夫将吐谷浑境内所有兵力都抽调过来,为的就是歼灭李钦载。”
“如今李钦载已被我们团团围住,不可能突围,此战绝不容有失,谁的防线若放跑了李钦载,将领斩首示众,族人皆诛!”
吐蕃众将轰然应是。
禄东赞又道:“李钦载所部兵马只有三四千余,此战当速战速决,记住,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后,苏定方大军定来救援,那时我们必败。”
“一日之内,全歼李钦载,老夫赌上国运,布下这盘大局,李钦载若亡,吐蕃至少可立不败之地,纵然不敌苏定方大军,老夫亦有筹码与唐国分食吐谷浑!”
……
漫天黄沙,一支商队在兰州城外顶着风沙艰难前行。
商队是右相许敬宗家的私属商队,由其孙许彦伯负责运营,从长安城出发,满载大唐精美的瓷器和丝绸,正在向西域行进。
说是许家商队,其实是三家合股,其中最大的一股是李治,其次是李钦载,许家出钱又出力,却只占了可怜的十分之一,但许家却甘之如饴。
对许家来说,商队挣不挣钱已不重要,贴钱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政治意义,以及名分。
这支商队比普通商队人数更多,骆驼和马匹竟比寻常商队规模大了一倍之多。
这就是个意外,临出发前,李钦载的夫人崔婕,还有一位不知名分不愿透露姓名的金乡县主,各自筹备了许多物质托许彦伯带给李钦载,两家的物质加起来简直能凑够一整支商队。
许彦伯乐意帮忙,但不乐意当免费的物流大队,于是只好在商队原有的规模之上,临时添加了骆驼马匹和商队护卫。
于是商队所载的物品里,两个女人给李钦载捎带的东西占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许彦伯张罗的货物。
捎带东西可以,不能不赚钱吧?
今日许家商队刚从兰州出发,看了看地图,离凉州还有数百里,走完这数百里,将两个女人捎带的物品交给李钦载后,许彦伯琢磨着是不是在凉州再进一次货,将路上的物流损失补回来。
出了兰州城,商队走了二十余里,许彦伯突然发现路上的百姓越来越多,百姓们携家带口,神情仓惶,他们有的带着行李,有的则只是简单的挎个包袱。
许彦伯感到奇怪,于是拦下几名百姓询问了一番。
问过之后,许彦伯懵了。
“吐蕃贼竟敢犯我鄯州?狗杂碎,谁给他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