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大相亲自来到长安,是大唐外交上的重大事件。

如今的大唐君臣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东面的海东半岛上,对于海东半岛,可谓是倾举国之力。

东面打得如火如荼,人力物力各种力,都投进了海东半岛。

那么相对来说,大唐对西面的邻居们,则要采取安抚怀柔之策。

否则如果西面的邻居对大唐征伐四方的举动感到不安,于是在边境上制造摩擦,或是突然发起战争,大唐可就陷入被动了。

所以尽管当年大唐和吐蕃两国因为争夺吐谷浑,而闹得很不愉快,当时的大相禄东赞由于唐军援兵的及时赶到,差点成了大唐的俘虏,可是今日吐蕃新任大相赞悉若的到来,大唐还是以隆重的外交礼仪迎接。

不仅仅是礼仪之邦的气度,更重要的是,大唐君臣很清楚如今的局势,征伐东面之时,当然要安抚西面,总不能两边都得罪吧?大唐再牛逼,也经不起东西两面作战的消耗。

右相许敬宗亲自出迎,恰好配得上吐蕃大相赞悉若的身份,而皇宫禁卫的仪仗以及太常寺舞伎的鼓面舞,也算是非常隆重的欢迎仪式了。

舞伎们在鼓面上翩跹起舞,引来了长安城无数百姓和商贩的翘首围观。

霎时间延平门内人山人海,炎炎夏日的烈阳下,百姓们浑身冒汗,仍然挤在禁卫仪仗之外,看着鼓面上巧笑倩兮的舞伎们翩然舞姿,再看着吐蕃大相感动的表情,人们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赞悉若是真的受宠若惊,原以为当初跟大唐争夺吐谷浑,闹得那么不愉快,来到大唐后君臣纵不会无礼对待,至少也会非常冷漠。

没想到进城就见到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不管赞悉若内心怎么想,当着这么多的围观百姓,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大唐给了面子,他得兜着,不敢不识抬举。

于是赞悉若面朝太极宫方向一拜再拜,每一次磕头都磕得扎扎实实,脑袋狠狠撞地,三叩九拜之后,赞悉若的额头已是一片通红,肿起老高。

赞悉若的虔诚跪拜果然赢得了围观人群的好感,四周一片喝彩声。

大唐从君臣到百姓贩夫,其实都是非常开明且宽容的,大国泱泱气度不仅体现在外交上,更重要的是深入人心。

两国以前干过仗,没关系,亲兄弟都有动手的时候,彼此干过仗太正常了,干完之后大家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聊一聊,该道歉的道歉,该认错的认错。

流程走完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兄弟,以往那些不愉快就当翻篇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干仗时大唐赢了,对方输了。

否则可就没那么大的气度了,比如高句丽,跟大唐打了几十年,大唐心平气和坐下来跟它聊过吗?

不灭国何以雪百年世仇?

没错,就是这么双标,但,天经地义。

宗主国的尊严,是要排在所谓“气度”的前面的,先满足了自己的尊严后,咱们再聊气度的事儿。

所以今日大唐对吐蕃如此礼遇,是因为当年争夺吐谷浑时,大唐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而吐蕃,付出了无数人力物力,禄东赞耗尽心神,多年谋算,却终究功亏一篑,最后不得不灰溜溜撤兵,吐谷浑彻底划入大唐版图。

赢家招待输家,再客气的姿态,其实也难掩居高临下的本质,围观百姓此刻为赞悉若的虔诚跪拜而欢呼赞许,也是这种战胜国的心态。

而此时此刻虔诚朝太极宫跪拜的赞悉若,内心究竟是感动还是憋屈,唯他本人自知。

从延平门到太极宫,赞悉若在人山人海的百姓围观下,领着吐蕃使团一路走到太极宫门外,然后,再次五体投地跪拜。

宫门打开,仍旧是禁卫仪仗,仍旧是礼乐歌舞夹道欢迎。

在许敬宗的带领下,赞悉若走进宫门,来到太极殿。

李治和武后盛装坐在殿内,赞悉若进殿便三叩九拜,姿态非常卑微。

李治的态度也很热情,含笑与赞悉若寒暄,他还回忆起贞观年间,禄东赞代松赞干布来到长安,当年的李治尚年幼,却也与禄东赞有过数面之缘。

说着李治的表情又变得唏嘘起来,禄东赞已逝,故人渐凋零,作为禄东赞的长子,赞悉若不仅继承了家业,同时也继承了禄东赞的官职,当了吐蕃的大相。

闲聊的话题都很轻松,基本没聊敏感话题。

当年大唐与吐蕃争夺吐谷浑,以及当时还是大唐使臣的李钦载在吐谷浑将禄东赞连坑几次,两国兵戎相见,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李治都没提。

赞悉若似乎明白李治的用心,也很识趣地只谈两国的交情,不谈两国的战争。

重点话题就是松赞干布迎娶大唐文成公主。

这是两国间的一段千古佳话,而且影响力非常深远,直到今日,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和亲,仍是维系大唐和吐蕃两国表面和平的重要纽带。

聊了许久后,李治下令设宴,朝中宰相和尚书侍郎们皆列席,以示隆重。

傍晚时分,太极宫内灯火通明,太极殿丝竹笙箫之乐悠悠飘**。

君臣共聚于殿内,只为接待远道而来的吐蕃大相赞悉若。

宫女宦官们将美酒佳肴端上殿,太常寺歌舞伎们照例准备歌舞娱客,长安城的重要朝臣也齐聚于殿内,就在李治准备宣布开席之时,赞悉若却突然跪拜在李治面前。

“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外臣有一事相请。”

李治含笑道:“大相是远来的贵客,但有所求,朕必允也,大相直言无妨。”

赞悉若垂头道:“外臣听说,大唐有一位少年英雄,当年奉天子陛下旨意出使吐谷浑,与外臣之父禄东赞有过交道,如今那位少年英雄已是大唐的砥柱重臣,不知为何,今夜天子举宴,却不见他?”

李治目光闪动,与武后迅速对视一眼,夫妻俩淡淡一笑。

“大相所说之人,莫非是辽东郡公李钦载?”

赞悉若道:“正是李郡公,请恕外臣无状失礼,外臣之父临终前曾有遗言,若非这位李郡公,如今吐谷浑落于谁手,尚未可知,外臣之父一生心血谋算,竟失于李郡公之手,此乃天意。”

“外臣今日来长安,犹盼一见大唐李郡公之风采,伏乞大唐皇帝陛下恩允。”

李治挑了挑眉,然后装模作样地四下环视,讶异地道:“咦?景初今夜未赴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