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讷与武敏之有交情,但不深,彼此倒是互相约过几场酒,在长安权贵家的各种酒宴上见过。
所以薛讷根本不知道这疯批疯起来究竟有多疯。
说磕头就磕头,说喊叔就喊叔,不声不响摸走他的钱袋,令薛讷一度怀疑,这货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人家摸钱袋的手法和速度,可是既清醒又专业,十分具有铐在暖气片上的潜质。
钱袋已落他人怀,薛讷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声叔真贵,当长辈果然要付出代价。
马车仍然晃晃悠悠前行,车内的薛讷和武敏之仍然一坐一躺。
“景初兄交代的事都记清楚了吧?此事很重要,景初兄说关乎社稷,敏之贤侄可要把握分寸,不可坏了景初兄的大事。”薛讷严肃地叮嘱道。
武敏之嘻嘻一笑:“放心,我做事从来无有不成者,要我说先生何必如此麻烦,找个高明的刺客摸进去,一刀剁了不就完了吗,非要脱了裤子放屁……”
薛讷瞥了他一眼:“世间的事若都如你所言这般轻松简单,天下早就大乱了,天子眼里的红人,若这么简单杀掉了,天子难道不追究?刺杀这种事,一旦做下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迟早会被查缉出来。”
武敏之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道路,道:“快到馆驿了,准备做事。”
说完武敏之的身子突然僵直,像一块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冷冻肉一样,硬邦邦地往马车上一倒。
砰的一声巨响,拉车的马儿都吓得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武敏之倒在马车里,后脑勺着地,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薛讷的脸颊也抽搐了几下。
这货疯起来真的连自己都不放过。
“别看了,刚才倒下去劲用大了……”武敏之喃喃道。
薛讷理解地点头:“你躺好,我准备哭丧了。”
马车此时刚好在馆驿门前停下,车帘还么掀开,便听到车内传来薛讷焦急的呼唤声。
“敏之贤侄,敏之贤侄!你再坚持一下,不要死,咱们快见到大师了!”
深夜闹出的动静不小,馆驿内外顿时亮起了许多灯笼。
门前值守的官差正要呵斥,发现车帘掀开后,里面躺着的竟是当今皇后的外甥,还有一位焦急呼唤的,竟是平阳郡公之子薛讷。
这两位可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混账纨绔,背景大,脾气爆,惹不起,惹不起。
动静太大,卢迦逸多很快披衣而出。
武敏之此时已被搬到台阶上,两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地打摆子。
卢迦逸多有点慌,这人一看就有大病,怎会送到这里来了?
薛讷跪在武敏之身前,双目含泪,神情焦急,抬眼望着卢迦逸多:“大师,快救命!刚才敏之贤侄与我等青楼饮酒,不知为何突然倒地不起,变成这般模样了,我听说长安城唯大师医术高明,请大师速救敏之。”
卢迦逸多也急了,他是骗子,不是大夫啊,你把他送我这里来,跟送进阎王殿有何区别?
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平日里弄点假药糊弄别人也就罢了,这会儿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假药能管用吗?
“大师,求求您快救命,敏之快不行了,他可是当今皇后的外甥!”薛讷焦急地催促道。
卢迦逸多愈发乱了分寸,救人吧,凭他的假医术和假药,施展之后只能说送武敏之一程。
不救吧,当今皇后的外甥就躺在自己面前,而他又是长安城有口皆碑的活菩萨,世外高人,见死不救说不过去,武敏之若死在他面前,天子估计都会问罪。
一时间踌躇犹豫,分寸全无。
武敏之躺在地上,见卢迦逸多露出犹豫之色,觉得这货太磨蹭了,没本事的人就是这副心虚的样子,必须再给他加一把火。
于是武敏之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打起了摆子,摆子打得很专业,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在油锅里挣扎。
武敏之的样子吓坏了周围的人,卢迦逸多更是吓得手脚冰凉。
唯独跪在旁边的薛讷有些不满。
事先已商量好了,在卢迦逸多面前表现出什么症状,什么程度,该说什么台词,都跟武敏之对得明明白白,你现在打这种计划之外的摆子是啥意思?是打算抢戏吗?
薛讷有点急了,李钦载昨日正式托付他的事,薛讷当时拍了胸脯保证完成,结果搭档是猪队友,不按剧本演,回头搞砸了,谁去景初兄面前赔罪?
表情一脸焦急的薛讷暗暗咬牙,他必须将这个疯批扳回正确的轨道上,戏演过火了,大家都玩完。
于是武敏之刚打起剧烈的摆子,薛讷便迅速直起了身,涕泪横流趴在他身上大呼:“敏之,敏之!你怎么了?你不要死……”
说完薛讷双手攥拳,突然用力狠狠砸在武敏之的肚子上,砸下去的部位恰好是武敏之的胃部。
武敏之正演得投入,而且发现自己已慢慢进入了角色,体会到角色心理变化的层次感,越演越忘我。
腹部突如其来的巨大痛苦,令武敏之两眼赫然睁大,身子像烫熟的虾米一样弓了起来,两眼充血瞋目裂眦瞪着薛讷。
这回不是演的。
“你特么……”
武敏之刚开口,薛讷一记耳光将他的话扇进了肚里,并一副焦急唤魂状,一边抽着他,一边像琼奶奶的言情剧主角一样用力摇晃他。
武敏之勃然大怒,我不过发挥了一下演技,你却不拿我当人,特么的猪队友……
正要睁眼给他一记眼神暗示,突然感到胃部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武敏之闷哼一声,赫然惊觉薛讷这货居然又给了自己一记重拳出击……
武敏之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大吐出来,红的绿的白的,肚里的余粮全都倾泻而出。
出了戏的武敏之忙着吐,终于没法表演打摆子了,薛讷看着自己的杰作,表示很满意。
随即薛讷站起身,盯着卢迦逸多的眼神仿佛要杀人。
“快救人,愣着干啥!”薛讷喝道。
卢迦逸多愣了半晌,见薛讷越来越不耐烦,身上散发的杀气越来越浓,卢迦逸多终于有些害怕了,仓促地答应,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