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从出生就体弱多病。
如今的状况,不是突然病倒,而是常年累月病痛的爆发。
爆发的诱因是劳累,大唐东征,李治和朝臣们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高句丽战场上,对于国内的朝政,便交给了李弘。
太子监国本是一件好事,李弘是皇嫡长子,身份和名分都毫无争议,这一年来朝政也处理得可圈可点,没出过大问题。
大唐的历史上,新老交替都难免一番窝里斗,这是大唐从立国以来便存在的优良传统,可喜的是,在李治和李弘这对父子之间并不存在。
李治是贤明的君主,李弘是秉性纯良的太子,父子俩的相处很融洽,彼此之间从无猜忌怨恚。
如此难得的一道风景线,或许连上天都嫉妒了,于是,李弘病入膏肓,药石难医。
监国太过劳累,李弘本就虚弱的身子,在努力坚持了一年后,终于倒下。
李钦载看着虚弱的李弘,心底里浮起几分同情。
李弘是一个有志向有雄心的太子,从他这一年来努力监国看得出来,他也想像李世民和李治一样,做一个有作为有功绩的帝王。
李钦载为大唐描绘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宏图,李弘很动心,他很想去实现它。
可惜,李弘终归没有这个命。
“殿下的病……很严重么?”李钦载低声道。
李弘苦笑道:“太医们都说得轻松,但我是久病之人,自己的身子比谁都清楚,怕是时日无多了。”
顿了顿,李弘突然又笑了:“听说母后紧急将皇弟李贤召回了长安,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李钦载沉默叹息。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他也要面对人生里许多的无奈,在生老病死面前,帝王犹自无可奈何,李钦载有什么能力逆天?
李弘的病,是沉疴久积,是不治之症,以李钦载那点可怜的现代医学知识,发明个青霉素或许勉勉强强,但要从深奥的医学角度去救回李弘的命,他真的办不到。
“殿下宽心养病,不必想太多,只要殿下病愈,你仍是东宫之主,你的父皇和母后都无法换人。”李钦载宽慰道。
李弘笑了:“你以为我在乎太子之位被人抢了?哈哈。”
“我连生死都看淡了,岂会在乎这些虚名和权力?”李弘苦涩地叹道:“我在乎的是,无法亲眼看到大唐征服星辰大海的那一天。”
“景初,大海的尽头,是否真有那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和数不尽的物产粮种?”
李钦载点头:“有,所以殿下一定要好好养病,一定要亲眼看到大唐的水师将那些物产和粮种带回来。”
李弘沉默片刻,苦笑摇头。
随即李弘又道:“我虽卧于病榻,但外面的事还是知道的。如今长安风云涌动,很多人都在争东宫之位,听说景初昨日在府外挂出了墨宝,上面写了‘不争’二字……”
“李显是景初的弟子,他又是皇嫡子,按说是有机会的,景初为何不帮他争一争?”李弘含笑看着他。
李钦载心头一惊,这位太子也是个精明人物,人家是病了,但脑子没病,不仅没病,他比绝大多数人聪明得多。
明明是别人争夺他的太子之位,他却表情平淡侃侃而谈,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主动提起这事儿。
说是对自己的病情绝望了也好,对虚名不在乎也好,还是他本人的胸襟气度宽广也好,李弘这个人确实不凡,他的不凡并非嫡长子和太子的光环,而是他个人的综合素质非常卓越。
沉思半晌,李钦载缓缓地道:“李显不适合当太子,至少目前不行。”
“他年纪太小,没经历过苦难,也缺少阅历,从小到大生活在蜜罐里,他若成了太子,却不识人间疾苦,对大唐社稷来说,不是好事。”
李弘颇为意外地看着他:“我还以为景初是不想卷入争储的风暴里,所以刻意避开此事,没想到景初的眼里却是大唐未来的社稷安危,是我狭隘了,哈哈。”
李钦载也笑道:“怕事也是原因之一,臣习惯了安宁的生活,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尤其是储君之争这么敏感的事,臣和李显若参与进来,怕是会被卷入可怕的漩涡里无法脱身。”
李弘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方才轻叹道:“父皇的几个嫡子,其实都算秉性纯良,或许有一些坏毛病,但瑕不掩瑜,终归都是不差的。”
“景初若有闲暇,不妨认识一下沛王李贤,他也是个不错的人。”
李钦载心念电转,仿佛明白了什么。
李弘大约自知时日无多,于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遴选太子的继任者,显然在他心里,李贤比李显更合适。
所以李弘才会让李钦载去结识李贤,为的是将这场争储之战消弭于无形,让立储之事顺利交接,不给朝堂和天下带来动**。
“臣遵殿下谕,若有机会,臣愿拜会沛王殿下。”李钦载躬身道。
李弘笑了笑,从枕边抽出一份奏疏递给他。
李钦载接过翻开,不由一愣。
奏疏上已有了李治的朱笔批示,上面的内容很眼熟,是李勣派人八百里快马送来的军报。
李钦载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弘。
李弘道:“军报是令祖亲笔所写,内容想必你都看过了,不知景初可有注意到,导致王师延误进攻平壤的原因,是因为北方天寒,军中出现了逃兵,而致军心渐乱,英公为谨慎起见,只好暂时放弃攻城,转而安抚提振军心。”
“臣昨夜已见过军报了。”
李弘悠悠地道:“关于军中逃兵之事,景初如何看?”
李钦载不答反问:“难道朝中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心中不由微沉,军中出现逃兵,若真要严格追究到底的话,李勣这位一军主帅怕是亦难逃追责。
再结合李勣刚立下的灭国之功,这份功劳实在太大,甚至已有功高震主之嫌,如果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打压李勣的功劳,维持朝局的平衡,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