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儿的出生,就好像是南柯一梦,一场幸福得让人不敢回忆的梦。
楚新月从昏迷中醒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越儿的影子,小小的摇晃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整个灵魂都吸引到他的身体里去,若不是时常耳边的那些模糊的呼唤,或许,她就真的随它而去了。
许久,许久……她都不能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她不能忘记,也不能放下。那个奇迹般的生命,给了她无法想象的快乐,让她本来一片黑暗的生命,忽然充满了色彩,可是一夕之间,这一切都像一个泡沫一样,啪地一声,化作了虚无。她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
可是,事实就像是你会饿,会渴一样,即使无法接受,它也会时时刻刻的提醒你,任你如何,最终也只能是无处可逃。
你只能面对。每个人选择面对的时候,往往都会有一个契机,而楚新月的契机,是一句话。一句巫牙轻轻告诉她的话。
巫牙说:皇帝不打算再查下去了。
查什么?自然是查越儿中毒身亡一事。越儿是二皇子,是皇帝的儿子。残害皇家子嗣,是诛九族的大罪,可皇帝竟然不打算查下去了,此中意味之深长,恐怕足以让许多人都彻夜难眠了。楚新月便是其中一个。
夜深,瘦的两颊都凹陷下去的她,靠在床头,怎么也睡不着。巫牙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响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就脚步匆匆地冲出了六合殿,披着还未褪尽的夜色,穿过昏暗的御花园,直奔养心殿而去。
若水和小吕子在后面快步追赶着,心中焦急无比,却又不敢大声喊她,怕惊吓了她。暗色中,那瘦削的背影像是一道风,以往的那些衣衫如今套在她身上,都宽大了不少,仿佛几年前落月庵中的僧袍一般。
养心殿门口,季平正在打盹。楚新月冲到台阶前时,他正好因为靠在廊柱上的脑袋突然滑落而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却看到台阶前站着一个身影,不由得吓了一跳。
“皇上醒了吗?“楚新月的声音嘶哑,和以往相差了许多,季平竟未能听出来。揉了揉眼睛,走前了两步,才瞧出眼前之人是德妃楚新月,忙跪下行礼。
“皇上还睡着呢,娘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有急事?“季平问。
楚新月本想点头,可转念一想,又按捺了下来,问季平:“本宫向你打听个事,你要如实回答!”
“娘娘想问什么?“季平问。
“越儿的死……“提及越儿,楚新月的心中便是一阵抽痛,深吸了一口气,才感觉缓了些,继续说道:”本宫听说皇上不打算查下去了,可是真的?“
季平犹豫了一下,点头。
“为什么?”楚新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是平静的。
季平偷偷看了一眼她,道:“奴才不清楚。”
楚新月眯眼:“季公公,你说,平日里本宫对你怎样?”
“娘娘对奴才多有照拂。“季平回答。
楚新月看着他,淡淡说着:“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季公公可还记得,你这总管的位置是怎么来的吗?”
季平身体一颤,忙恭谨回答:“记得,娘娘大恩,奴才没齿难忘!“
“记得就好!“楚新月冷眼瞧着他,”本宫再问一遍,皇上为什么不打算查下去了?“
季平闻言,面现难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养心殿大门,然后伸手扶着楚新月往远处走了几步,才低声开口:“这件事,奴才是真不清楚。不过……皇上做这个决定之前,皇后娘娘和那个楼姑娘去御书房见过皇上,与皇上在里面说了很久的话。奴才觉着,如果说有什么缘由的话,与那二位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
皇后,楼凤……
楚新月暗暗攥紧了手,她们为什么一定要逼着她变成她不想成为的人?为什么!楚新月转过身,轻轻地往回走。若水匆忙地与季平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和小吕子二人又追着楚新月而去。
一路,楚新月都没有说话,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水心中担忧,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回到六合殿,楚新月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发呆,一动不动。若水担心她,与她说话,她却恍若未闻。
若水实在束手无策,让柳絮去将巫太医传来。巫太医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天边已染上了绯红的色彩。
他进来时,她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目光穿过窗户,落在那棵至今都未挖掉的桂花树上,可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那棵树上。
巫牙走到她身边,叹了一声,然后蹲了下来。若水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巫牙抬手,覆在了她瘦骨嶙峋的手上。她的手,很凉,凉得让巫牙心里发痛。
“你不能总是这样。”巫牙轻声说道,带着一丝哀求。楚新月一动不动,恍若未闻。巫牙见她如此,难过地转过脸,泪水忽然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这时,楚新月的目光忽然有了焦距,她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说道:“是她们害死了越儿。”
巫牙一震,转头惊讶地看向她,问:“她们,是谁?“
楚新月转过了脸,看着他,表情冷漠。这种冷漠,让巫牙的心忽然沉了一下。
“皇后和……楼凤。“楚新月淡淡说道。
巫牙吃惊地看着她,半响才回过神,讷讷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新月忽然笑了,看着巫牙,轻轻的笑,笑得巫牙心中一阵一阵的发毛。
“你笑什么?”巫牙问。
楚新月收起了笑容,道:“自从那年我遇到你,到如今……这么多年,最开心的时候是因为你,最痛的时候,也是因为你。因为你,她才会那么恨我,恨得要将所有一切我爱的全部毁掉!所以,她毁了我的月牙儿,现在又毁了我的越儿。遇到你,到底是我的幸运呢,还是我的不幸呢……“
巫牙怔在那里,目光充满了震惊和痛苦。良久,他回过神,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
“你走吧。“楚新月将目光从他身上移了开去,重新落到了窗外的那株桂花树上。
“歆月,你不要这样……“巫牙痛苦地喃喃。
楚新月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她又陷入到了那个只有她的世界。
巫牙无奈,只好站起身,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看向窗边的身影,目光中蕴着痛。他想了一下,低声说道:“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说完,他转身跨出了那个门槛,脚步落下时,带着一种决然的气势。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停留,尽管楚新月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地停滞在除夕前的那一夜,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地看着那张粉嫩的脸,听着他奶声奶气地喊她母妃。但是,时间却一直在向前,它的脚步从不肯停下。所以,她也必须向前,为了越儿,为了这一切。
又一个月后,楚新月仿佛已经从失去幼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瘦,但比一个月前却是好上了不少。
三月初六,一早,楚新月便收拾好了自己,带着若水往坤宁宫去给皇后请安。这是从除夕至今,她第一次到皇后的宫里来。
坤宁宫里还是老样子,那些妃嫔看到她来,都很惊讶。唯有娴妃,惊中还带了一些喜色。看到楚新月进来,激动地站了起来,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顾忌到主位上的皇后,只好又忍了下来,重新坐了下来。
楚新月屈膝给主位的皇后行了礼,然后在属于她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皇后看向她,淡笑着道:“德妃,身体可好了?“
“多谢皇后关心,臣妾已无碍了。这段日子,因为臣妾身体的原因,没能来给皇后请安,真是过意不去,还望皇后娘娘勿要怪罪。”楚新月淡淡说道。
“身体好了变好,这请安一事不过是些虚礼,本宫不会计较。”皇后说道。
“多谢皇后娘娘谅解。“说完,楚新月目光一扫皇后宫中,不见楼凤,便问:“今日怎么不见楼姑娘?”
“她宫外有事,今早一早便出宫了。”皇后答道。
“哦,是吗?没想到楼姑娘还是个大忙人。”楚新月淡淡说着,神情平静。皇后打量着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看了几眼后,便收回了目光,转向了殿中的其他人,笑道:“这再过两日,便是民间皇庙灯会的日子了,大家说,咱们宫里要不要也热闹一下?”
此言一出,大家都兴奋了起来,叽叽喳喳地相互嘀咕起来,只有娴妃却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楚新月,然后转向皇后,沉吟了一下,道:“这灯会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各位姐妹没进宫前应该都看过不少,依臣妾看,要不就算了吧。“
皇后却是一笑,道:“这皇庙灯会,一年一次,这宫里平日里也没个什么消遣,难得热闹一次,也是应该的。姐妹们说是不是?“
“是啊!难得热闹嘛!“
“是啊!“
……众人纷纷附和,娴妃只好讪讪地一笑,不再作声。只是,目光偶尔看向楚新月,却满是忧色。而楚新月却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