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领被这孩子恋得更不想走了,可伍月笙假期已结束,又不想多赖两天让吴以添挑毛病,那厮正找不着理由强行指派人准备年会节目呢。阿淼刚想说要不就让姑爷自己在这待两天,被程元元一瞪给憋回去了。陆领犹豫着,伍月笙回去了,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保姆天天去喂鱼,但是他又信不着伍月笙,最后只得给那孩子生离死别般一个拥抱,一步三回头地跟媳妇儿回家去了。
伍月笙的新车要等配件,十天半月修不利索,先把程元元的佳美开回来了。车进市里,发现有下过雪的痕迹,所幸清扫工作做得好,不影响行驶。不像立北的马路两边积雪,开车只能走路中间,陆领这两天习惯了分道线从车身下嗖嗖滑过,回来也总想骑着线走,被伍月笙笑话了好几次,也异常好耐性地没喷火,一直热衷于阿淼家大胖闺女的话题。
在立北过了几天好吃懒做的日子,伍月笙开始不适应朝九晚五了。时值睡不醒的冬三月,每个清晨都成了考验意志的关口,坐在马桶上都能再来一觉。陆领上午有补习的话,就陪她一起起床,开车把她送去公司,自己再拐去上课。中午基本上是回校长家蹭饭。
陆妈妈原还觉得儿子嫁出去之后空虚不少,陆领前几次回来,她都亲自下厨好吃好喝的给打牙祭。后来发现这小子天天回来,也不费那么多心思了,保姆做什么带他一口就是。这天老太太去了大女儿家,保姆陪着走的,只剩娘俩在家,陆妈妈就简单弄点饭菜。陆领一看材料,“西红柿炒鸡蛋啊?”
陆妈妈听着不痛快,心想你小子还学会挑嘴了,也没倒出功夫训他,端过菜板把切好的西红柿倒进了锅。
陆领嘟囔:“三五都是先炒鸡蛋……”
陆妈妈哎了一声,可不是先炒鸡蛋么,她忙晕了。“进屋去,这捣乱!”训了一句突然诧异,“三五会做饭?”
陆领纳闷地,“啊,要不我这些天咋活的?”
陆妈妈说:“还以为你们都在外头吃的。”
陆领神气,“笑话,在外头吃,娶媳妇儿啥用!”
陆妈妈喷笑,推他脑门,“你这小崽子。”
陆领也笑起来,“这道菜我都会做了。”在妈妈抗议声中夺过锅,把里面西红柿倒进盘子,洗净烧干,放油,还摊着大手在油上面像模像样的试温度。
陆妈妈的眼神柔和起来,逗他说:“你能试出来啥时候是开啊?”
陆领说:“里边没有沫了,烤得手心疼,就是开了。”
一板一眼的回答,显然是严师教导的结果。陆妈妈不禁酸溜溜,“活半辈子了才吃上你炒的菜。”
陆领龇牙,“那是你有福,我拿你儿媳妇练手练得差不多了,回来孝敬你。你不知道我一开始做那东西,那叫一个难吃,炒的饭三五得用叉子避着油吃。”
陆妈妈听着就腻了,“那她也吃?”连六零都认为是难吃的东西,别人吃了还不得中毒?
陆领猛耍威风,“她敢不吃!”笑了笑,“她有时候也不吃,完了就自己做好吃的,不过她开小灶我比她吃得还多。”
陆妈妈掐他一把,满足地叹气,“你呀,臭小子。人上班忙里忙外的,你一天天在家闲着,连口像样的饭也不能做。要不我说让你们晚上回来吃呢,吃饭哪能是成天对付的事?”
陆领说:“也不对付,她有时候晚上回来早了还炖排骨呢,但是跟你做的不一样,她做的又甜又辣,老拿高压锅闷,肉不香。”
陆妈妈羞他,“上一天班累够呛还得给你做饭吃,好意思!”
陆领才不懂啥叫不好意思,何况装傻充愣他也会,“她不累呀,昨天晚上还撺掇我做冰灯来着,可好看了,你要不要?明天我给你拎一对儿来。”
陆妈妈提高了嗓门,“你这孩子,说你就听着!她要嫌远不爱过来,你就搁这边带回去给她热了吃。”
陆领夸张地咧个大嘴,“噢,那你让我让我来回折腾,就不心疼啦?”
陆妈妈这才发现他的意图,想到过去对伍月笙不冷不热的态度,稍稍有点发窘,掂脚掐住儿子耳朵拧劲儿,“你谁都敢调理是不是……”
陆领的耳朵好疼,他忘了大人是可以恼羞成怒的。
吴以添也很恼。马上就到年假了,业务忙着收账领佣金,行政们也紧锣密鼓地准备年会,连电视部都为了假日排期赶节目。杂志部每到年底做双月合刊,反倒成了最闲的部门。想到工作任务也只是平时的一半,大家串休这几天玩得都很放松,根本收不回心思上班。伍月笙本期只有一个三号港湾的项目专题,更是闲得天天打游戏,蹭够八个小时了下班走人。吴以添愤愤不平地数落迟到早退现象猖獗的这群编辑记者,威胁说以后坚决杜绝三天以上假期。他是双料领导,两头挑子,杂志部的轻了,还要跟电视部的一起加班加点。此刻正在门口盯着拍公司年会用的小片,ET灯支架坏了,不能调角度,摄像指挥旁边骂人的吴以添扶灯头。
伍月笙从洗手间回来,就见堂堂主编沦为打杂的,反正无聊,站住了跟他取笑一句,“二品代灯护卫。”
片子是静音的,吴以添也不怕冷笑出声,“官儿可不小。”眯眼睛瞪她,“你们年会节目都准备好了是吧?”
伍月笙耸拉下眉毛,“还没主动请缨的。”
他挥挥手,“那不赶紧去张罗,在这儿跟我废话。”
伍月笙不屑地,“切,兴许我们张罗起来了不在这儿演呢,直接上春晚了。”赶紧逃之夭夭,一头长发随着转身的动作在背后划出一道弧线。
吴以添低骂:“倒霉孩子……”
摄像噗哧一笑,比个OK的手势给主持人,收了机器贼溜溜凑过来,“主编,我有一哥们儿,就是总过来帮我剪片子那个张尧,看上三五了,让我给搭个线儿。你跟她熟,要不……你给说说去?”
吴以添越听越咧嘴,眼神惊慌,“说啥,你当我是王干娘哪?”看着摄像纯真费解的表情,“她都结婚半年多了。”
摄像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我看她没戴结婚戒指啊。”
吴以添哼哼两声,“让你哥们儿少在她跟前瞎得瑟。我跟你说,她老公打你这样的,五六个不带歇气儿的。”仁至义尽地警告完毕,进屋找人聊天去了。
伍月笙笑嘻嘻地听了主编的话,“那你给我半天假,我去挑戒指。”
吴以添很郁闷,“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梗着脖子回自己办公室感慨,她这种无耻是跟六零学的,还是胎带的呢?
晚上吃完饭,伍月笙突然想起这回事儿,抱过首饰盒坐到**,把指环戒指挨个儿拿出来戴。挑得眼花缭乱,求助那个叮叮咣咣打游戏的家伙,心不在焉地一张嘴就是,“哎?主编?”
陆领头也没回,低笑,“操,以为在那个家呢吧?”
伍月笙干笑,“……别惹我。”
不等她说正事儿,陆领倏地转过身来,“媳妇儿快去帮我把鱼喂了。”
伍月笙挑着一边眉毛:“你这挺有功呗?”慢吞吞下床,伸个懒腰,猛地蹲下去把机器给他重启了。
陆领呆呆地对着黑屏,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跑没影了。他咬牙切齿,回头看**金光闪闪,再鬼鬼祟祟探头往客厅瞄一眼,动作迅速地钻进衣帽间。
伍月笙用小抄子捞了数量众多的小鱼苗倒进鱼缸里,看大小六零疯狂抢食的模样起码断两顿粮了。陆领今天也没课,在家待着就打游戏也不喂鱼,早知道打电话让他去买个戒指回来了,她之前的那些戒指都太花哨,不适合当婚戒。托起左手,各个角度地打量,多漂亮的手指头啊。
保持着手模的姿势回到卧室,走走走,一直走到陆领面前,让他不得不注意她。
陆领她一眼,又看一眼,直觉地问:“让鱼咬啦?”
伍月笙说:“我们同事要给我介绍对象。”
陆领目光严肃,“然后你用这只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干的好!这次就不打你手心儿了。靠边吧。”
伍月笙狠狠抬起巴掌,轻轻抽在他脸上,揉捏,“明儿去给我买个戒指。”
陆领往床的方向一甩头,“先整个戴上,等结婚时候我再给你买。”
伍月笙提醒他,“咱俩领完证了。”
陆领换种说法,“我是说办事儿。”
伍月笙怔怔几秒,“……那个,没领证之前就办过了呀。”
陆领敲着鼠标干嚎,“婚礼!婚礼!你个祖宗的。”
伍月笙灰溜溜地,“叫唤个屁。”绕过他,扑到**继续寻找临时工。
陆领满脸雀跃盯着她,一副等着瞧好戏的样子。
伍月笙没留心他的奇特表情,在那些金银珠宝里翻呀翻,忽然愣住,捏起一只奸细,狐疑地盯视。经典的光面铂金圆环,没有任何装饰或花纹。
她从没买过这么简单干净的样式,是可以肯定的,而之所以能一眼就识破它的身份是因为,这枚纯粹简约的指环上,竟然还拴着标签……想也不想地直接套上左手无名指。
陆领趴在椅背上笑,“你倒撒愣儿。”
伍月笙举起手来审视一番,不太满意地动动手指:“大了。”
陆领皱眉,“不可能,我比着买的。”跳过来,猫腰看了半天,拿出一个细玉戒指,“这个。人家照着量完了给我选的号。”
伍月笙朝他竖起中指,“那是戴这根指头的。”
陆领骂一句,左手按下她那个国际手势,相同位置相同款式的两只戒指,光芒互映。
伍月笙沉默着看,“谁陪你去买的?”
陆领漫应,“我自己呗。”转了转她的戒指,是有些松,“明天给你拿去换小一号的。”
伍月笙嘻地一笑,“我去换。”攥了拳头眼冒冷光:“吴以添这孙子就生怕我跷班出去买戒指对吧?偏去。”
陆领为通风报信的兄弟叫屈,“真不识好赖!也难怪,你打反恐就分不清警匪。”
伍月笙怒,“你是不是想真人PK?”
陆领大乐,“我想得不行了!”一个高蹿起来将她压倒。
“啪”!“扑噜扑噜”……
客厅里的异样声响让对决的两个人紧张地绷起身子,又听了半天,陆领依旧茫然,“什么动静啊?”
伍月笙的大脑则迅速传达不祥的讯号,静静地向压在身上的男人做出一个愧疚的表情。
陆领心尖发颤,“日,不是吧……”
伍月笙硬着头皮跟他起身,靠在卧室门框上看,那鱼已经停止噗通,柔软地躺在地板上。经过比较,是老大。陆领摇着头,无比痛心地瞪视伍月笙。
伍月笙把身子再往门后掩了掩,“可能就摔晕过去了,扔回去缓一缓。”
陆领没好气,“它跟你说啦?”把盖子扣好,避免好事成双。
她理亏地没还口,抿着嘴唇走过去,蹲下去谨慎地捅捅一尺来长的大鱼。
陆领踢她一脚,“去拿拖布。”弯腰拎起死鱼。
伍月笙的目光直勾勾地,“你干什么?”
陆领说:“扔了呗,那还搁这儿当摆设啊?”
伍月笙犹豫着,“等一会儿。”
陆领用手背拍拍鱼腮,断定,“没戏,都死透了。”
她追过去,“我怀疑它很好吃。”
陆领的怔愣中,手里的鱼,被伍月笙试探地,慢慢地,拿进厨房去了。
袅袅升腾的蒸汽中,佟画笑得缺氧,“好吃吗?”
正在给伍月笙上焗油膏的小工也忍俊不禁地笑抖了手,油腻腻的膏体蹭到客人耳朵上,连连道歉,拾了块纸巾小心地擦去。伍月笙倒没太在意,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回答佟画的话:“还行吧,就是那种蒜瓣肉。还剩半条冰箱里冻着呢,中午做了吃,让伢锁下课了也过来吧。正好晚上一起去埋伏那儿。”
佟画甜蜜蜜地,“伢锁才不敢吃。”
伍月笙直接就表达敬意,“他一天跟个姑娘似的。”
“你说什么!”佟画挥着小拳头,“可以辱我不可以辱我夫!”被路过的理发师傅提醒小心机器,收回身子坐好,蒸汽罩下的那颗小脑袋仍歪着,看伍月笙涂成霜白的长发,忽地露了担忧之色,“三五啊,咱们不去医院行吗?”一早被电话调来可不是为了陪她跷班做头发的。
伍月笙满不在乎地,“有什么不行的?他疯了还得传染一帮。”
从立北回来后,陆领的境界上升了到了半疯状态,看见奶粉和纸尿片广告都换不动台,恨不能钻进电视里给那孩子抱出来,并且积极地以实际行动为达成理想而努力。伍月笙终于麻木了,对要孩子这事儿也不那么抵触。今天早上刷刷牙干呕一声,被他听见了,说什么得让她去医院检查是不是怀上了。伍月笙骂也骂不住,只好敷衍应下。他不放心,上午有考试,又不能跟着,一个电话把佟画叫来替他盯稍。
他忘了佟画震慑于伍月笙的气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陆领前脚出门,伍月笙一句“去个屁医院”,拉着监工进了楼下美容院。佟画只得祈祷:“让伍月笙赶紧来大姨妈吧。”不然六零一定会揍她满脑袋包……
头发香飘飘地出来,伍月笙要去买辣椒做鱼,手机响了,吴以添让她下午不用回公司,直接去跑个消息稿。伍月笙压根就打算全天散逛,有任务了也得接着,只好改天再请佟画尝银龙鱼肉了。佟画也很失望地撇着小嘴,准备销假回自己单位上班。没等招手,一辆出租靠过来,陆领急冲冲跳出来,“怎样?中了吧?”
佟画俩眼一闭,说我单位有事儿先走了,钻进车里催司机快开车快开车。
陆领没空理会她,一心追问检查结果。
伍月笙漫不经心跟他讲述一个不幸的事实,“没有,什么都没有。”低头查看未接来电,居然还有程元元打来的,大早上的干什么?
陆领怀疑地看着她,“真没怀上?”
伍月笙气势十足,“我骗你干什么?怀上了我还能偷着去打下去啊?”
“那怎么吐呢……”陆领叹了一会儿气,又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伍月笙笑骂,“光惦记这破事儿!你上午这门算是白考了。”
陆领笑说不能,轻轻在她肚子上摸了摸,催眠,“争点气,给我生儿子。”
还挑上品种了!伍月笙垂着嘴角,“生个人妖!”
陆领张大嘴,“你厉害……还没听过那玩意儿有天生的。”
伍月笙嫌他蹬鼻子上眼,“磨叽磨叽的。你说生儿子就生儿子啊?那我把子宫给你,你生!”
陆领也不气不火,笑眯眯地,“我听人说,女的生孩子早基本上都生儿子。”
伍月笙笑他没常识,“照你这么说,像我这岁数生孩子的多了……”
陆领点头,“所以现在男的多女的少啊。”
伍月笙一时无语,拿事实举例子,“我妈高中毕业就生我,够早了吧?”
陆领贼笑,“阿淼说了,儿子像妈姑娘像爹,你要生个姑娘长我这样,还有人敢要吗?哎你们去医院没开车啊?”
伍月笙的谎话脱口而出,“打车去的。对了,得跟你回去拿车,死吴以添又安排我去……”话到一半,硬生生停下来。
一个女子迎面走来,黑漆漆长发随着步伐的节奏轻轻向两侧掀起,露出一张洁净的娃娃脸。乌黑大眼跟手中的糖葫芦一样闪着诱人光泽。
除了程元元,这是伍月笙见过跟自己长得最像的人。
陆领扭头看伍月笙,见她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当下不悦,顺着看去,却不是他猜测的那个,而是一个吃着大串糖葫芦的陌生女人。
陆领问:“你又要吃啊?”
“吃什么?”伍月笙一愣,“噢,她衣服挺好看的。”
陆领打量着那件纯白的毛呢大衣,没觉得好看到让人瞅直勾眼的程度。而且那女的个子太矮,穿这么长衣服看起来很不安全,看起来不小心会踩着衣角绊倒。
也许是两人的注视太狠了,惹得对方也放慢了脚步回视他们。
与伍月笙的视线相交,在那一瞬间,她的表情有着不易察觉的改变。然而只是一瞬,即恢复自若,继续低头啃咬食物,神态可鞠。
终于擦身而过。
伍月笙没有回头,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回头看。
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伍月笙把手穿过陆领臂弯,人几乎挂在他身上,歪着头,专注而慈祥地看他的脸。
陆领颇戒备地瞪她。
伍月笙拉长唇线,嗓音发嗲,“你是不是想要个像我这么漂亮的儿子啊?”
陆领不掩饰地吞吞口水,警告她,“少调戏我啊,别说我当街让你受孕。”
伍月笙攥了拳头往死捶他,“虎头!”
他笑着承受,忽然想起来什么,认真地问:“你怕生完孩子身材走样吗?”她那么爱漂亮。
伍月笙骄傲地扬着下巴,“我?哼!”对他的话很不屑,好像她的身材全由自己说了算。
陆领看得大笑,在她额角啄一下,趁机收买,“等你生完孩子,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漂亮衣服。”
伍月笙完全瞧扁他,“不挣钱说什么给我买衣服?你现在活着都是我养的。”从包里摸出车钥匙,在地库入口与他分道,“我一会儿去换戒指,不拿小票行吗?”
陆领也没这经历,“行吧?要不我上楼拿完了去换吧,你不还有事吗?”
伍月笙摇头,“标签都没摘呢,应该能换。”瞄着他临阵磨枪通宵看书的黑眼袋,“你赶紧上楼死觉去,晚上埋伏新酒吧开业你不去啊?没谱的玩意儿,第二天考试,头天打一天游戏,到晚上刮起旋风来了。”
陆领捂着耳朵转身就走,没两步又站住,回头叮嘱她:“戒指要是非得拿小票才能换,咱就改天再去,你别跟人硬来啊,那儿有保安。”
伍月笙抛着钥匙在手里玩,“我现在心情好,不会跟人打起来的。我会跟他们讲道理。”
陆领一脸的不恭敬,“你那道理……会惹得人家打你的。”
她爱莫能助地,“那我就没办法了,心情再好挨了揍也会还手的。”哼着歌进车库了。
陆领骂着往家走。一楼某家的小孩在练钢琴,明显是初学,曲子单调不连贯。陆领心想,我儿子将来肯定不学这些弹琴画画啥的,就天天在外边放着玩。越想越美,忍不住跟着拍子哼唱:啦啦啦,啦啦啦,我是一个粉刷匠……
上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被尖锐的电话铃声给吵醒。神智不清地揉着眼睛,抬头看一眼挂钟……坏了,都这个时辰了,肯定是伍月笙到了埋伏那儿没找着他。快速按下免提,向后躲。等母狮子吼声小了,才敢拿起听筒贴近耳朵,态度良好地道歉:“喊个毛啊你!”
伍月笙气得直笑,“睡死的货。行了你别过来了,接着睡吧,我坐一会儿也回去了。”反正他们成天在一起混着玩,来不来的,埋伏也不会挑理。
陆领也确实没睡足,拖过电话机捧在怀里,抹着呵欠出来的眼泪,“那我睡会儿再去。”
伍月笙说:“你再睡一会儿都几点了?二半夜的往出得瑟啥?小区门口全是网吧,钻出来一帮小崽子把你撂倒了,你连人脸都看不清。”
陆领自尊心严重受挫,“谁他妈瞎啊挑我这样的撂!”话筒重重一摔,电话扔回床头柜上,“敢跟我叫唤,晚上干死你!”重新缩进被窝,喃喃地:“这娘们儿真欠揍……”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他吓坏了,料不准伍月笙会干出什么事,四脚并用爬起来去开门。结果进来的是丈母娘。
“刚睡醒?”程元元对他的红眼睛表示心疼,进门稀奇地环顾女儿的家。
典型的现代风格装修,白色主调,暖色沙发冷色家电,蓝色保温灯背景的圆角水族箱,一条体型健壮的凶猛鱼类懒懒地在珊瑚石中悠闲游弋,阳台上晾挂着男人的衣服,让人心情激动。快速浏览了所有房间,对主卧的衣帽间颇有微词,“这太浪费面积了。”
陆领嗤一声,“你姑娘能让它浪费?我故意挑的这大衣帽间的户型。”
程元元心说可也是,伍月笙买衣服比别人吃饭还勤。沉吟着盯视空****的墙壁,“这屋是不是缺点儿什么?”
陆领报告,“三五去我一哥们儿酒吧玩去了。”
程元元噗哧一笑,“谁说她了!我意思是床头应该挂个结婚照。”
陆领怔怔地,除了结婚证上的,他还没跟伍月笙拍过一张端正的合影呢。
程元元看看他不太自在的脸色,以为这是着急出去,见她来了又不好意思说。“你是不是也要出门啊?去吧,不用管我。”很懂自我安排地把电脑打开,“我斗会儿地主就去那屋睡了。开车累得腰好疼。”
陆领讪讪地笑,“那你这是特地来送车的?”
程元元摘下围巾坐到电脑前:“可惯着你俩,谁是谁妈啊?早上你们家老爷子来电话了,说明天和你妈要去立北,找我商量你们婚事。立北那边雪大得可不好走了,他们又没去过,我一听还是我过来吧……”
陆领一乐,热切地打断她,“定在哪天了?年前还是年后?年前吧?”
程元元笑,“我这过来不就是挑日子吗?还给你急够呛。”
“啊。”陆领摸摸鼻子,“好玩么。”
“真有不嫌折腾的,还好玩。”程元元逗他,“恨不得立马昭告天下了吧?”
陆领僵着表情,“娘儿俩咋都这样式儿的……”
程元元笑着撵他,“快走吧,本来就睡过头了,再不走她不打电话骂你的。”
陆领说她已经骂完了。
程元元忽然想起件事,转过身看着他,心事重重,“对了六零,我从九马山过来的。”
陆领说:“哦,去姥爷那了?”
程元元点头,“好歹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跟他说一声。你说那崽子能不能不乐意?”
陆领心里头打鼓,“不好说。”他最近时不时拿话磕打伍月笙,可总有越弄越糟的感觉。
上次帝豪来人闹事,对方本来极其猖獗,连现场的警察都敢骂,扬言要让电视台来曝光,看立北的公安“养窑子的不管抓老百姓”。闹得很激烈,程元元在帝豪待了一宿,就和萍萍她们猜这到底是哪路的。结果第二天,来了个男的,说是那伙闹事者的律师,赔了一些钱,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上上下下都很莫名其妙。陆领于是借机跟伍月笙说估计可是能是你姥爷给说话了。伍月笙根本不听。
程元元看他为难的模样,“算了,放一放再说吧。”挪着鼠标在桌面上找游戏,“这啥呀满满登登铺一屏幕。”
陆领又气又笑,“她一天得着啥都往桌面上一拖,可倒是方便。那次系统干崩了,C盘一还原全没了,气得,我要不拦着这机器就废了。”
程元元摇着头,“那这还存这么些……”
陆领说:“这都临时放着看的,有用的我都给她备份了。”
同情地看他一眼,程元元随手点开桌面上的图片。都是几张伍月笙的照片,明显是让陆领给恶意PS过,无端端安了驴耳朵猫胡子之类,依次翻看下去,一张右下角印着某门户网站LOGO的人物图片兀地呈现屏幕上。
图片上的男子面容谦和,西装得体,襟口别一簇艳丽的胸花。是在公众活动现场被抓拍的照片,稍微有点虚,却看得清那两只黝黑的眼睛,漆亮如昔,不谙世事一般。
程元元的笑僵在嘴角,声音颤抖,“六零……你电脑上为什么会存这人的照片……”再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回头,手指蜷在掌中,长长的指甲正抠在最深的一道掌纹上,浑然不觉疼痛。
陆领还没发现她的异样,弯腰一看,笑道:“这是我哥,我大爷家的。有一回给我打电话,三五接的,就说他说话声音好听,非要看看人长啥样。”
他于是上网给她搜照片,伍月笙先前还很缺德地猜测:通缉犯?很快就被网页上显示的TITLE震住了:亚太区执行董事;首席策略分析官…
伍月笙汗颜:干这么多兼职,得老有钱了吧?
陆领一想她那副呆相就好笑,兴致勃勃地为程元元解说:“以前听我提我大哥怎么怎么地的,她还可不忿儿了……七嫂?”
一滴晶亮的眼泪垂直落在程元元攥紧的拳头上。凸起的指关节呈现白色的筋络,手背的皮肤因用力而绷紧,毫无血色,静脉一条条惨绿。
耳膜鼓**着,记忆像开了锅的水泡,剧烈地翻滚出来。
因为户口的关系,他高三下半年才插班到她的学校来参加高考,平日里话不多,一直到毕业都叫不全班级同学的名字。十八岁的他,还不会这样客气微笑,表情比同龄人深沉好多。只有她知道他多调皮。
撬了学校电箱的锁,拉断总闸,因为不想上晚自习。
在广场上跟老头下棋,输了之后把人家棋子偷跑。
故意在她面前双手掩住口鼻憋得脸通红,等她紧张地追问怎么啦怎么啦?他才大笑着把她拥到怀里说:我怕你的弱智通过空气传染给我。
她不会骂人,又打不疼他,只好装生气吓唬他,然而常常被他用切指谢罪、引疚吞土等戏法反将一军,倒过来哄他,还要保证以后自己再不生气。
他会在招术生效后,爱不释手地搓着她的脸,一迭声地叫她:“傻圈儿,傻圈儿!”他总是噘着嘴把“七元”二字连读,邪里邪气地叫她:程圈儿,傻圈儿,霹雳闪电低能圈儿。
他自己捉弄她可以,却见不得别人挑她毛病。数学老师因为当众说她:这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你以为北大还能收几个朱自清……后来自行车辐条被整体卸光,成为当年九马山十一中著名的恶劣事件之一。学校怎么也想不到是他干的。他是出了名的尖子生,模考时数学分数比理科生还高,数学老师对他比对亲爹还好。
他就是不许别人用那种语气说她,她的骄傲只能他来打压。
很普通的早恋剧本,交往了并不久,她却万劫不覆地投入。
他冰冷,却甘愿在她面前沸腾。
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哪哪都顺眼,虽然表面没动什么声色,可是心里所有的倔强都为他变得软弱。繁华至极的缠绵,她几乎就以为那是天长地久,到底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幻化成后半生的梦魇。
他常笑她个子小,幻想能把她像军刀一样折起来,走到哪带到哪。可她毕竟不是一把小刀,他却终于音讯全无。
夜里惊醒还延续着梦中的质问: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回答她的,只有女儿均匀的呼吸声。
程元元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失态,何况是晚辈,可她的眼泪止不住。他的脸在屏幕上越来越模糊,往事却清淅无比地在她脑中膨胀。他们从见面到分开,不过短短几个月,那种学生时代的爱情多盲目啊,眼里就只有他这个人,哪来得及去问他家里的事。他也很少提,一直到要离开,也只说父亲要送他去留学,他无论如何不能不去。
她从来没记恨过,哪怕因为他,前程尽毁,跟全天下做对,落魄到立北这个小县城,从衣食无忧变为饔飧不济,她也从没后悔跟他在一起。
可为什么这一家子姓陆的,偏就全让她给遇上了?
如果不是她赌着气的任性,非要生下他的孩子,伍月笙不会跟着她吃这些苦,她亏欠孩子太多,现在又要她来背负自己犯下的错。
陆姓并不常见,在看到结婚证上陆领的名字时,心里其实有过不安,又嘲笑自己太敏感。都忘了世界上好多事就是无巧不成书。
陆领踱到床边坐下,一根烟在手里捏了半天,才想起点火,慌慌张张去拿打火机,碰翻了水杯,半杯水全洒出来,从桌面线状滴落到地毯上。水杯在桌沿慢慢滚动,他只是看,直到它落地,发出闷闷的坠落声。陆领笑起来:“不对不对,我大爷家不是九马山的,我哥怎么够得着跟你当同学?你认错人了吧七……”最后这个“嫂”字仓皇地消去尾音。
程元元犹豫着开口,“别告诉伍月笙……”
陆领也说:“别让三五知道这事儿。”话落二人都是一怔。陆领弯腰拣起杯子,抽了纸巾擦着桌面的水迹,不看程元元,只默默地收拾自己家,低声说道:“那次我去立北,说想和三五过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要求我什么?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三五还要我,我都不能离开她。”
程元元焦急地,“但是现在怎么可能……”
她也知道这样对陆领不公平,但她只能这么阴险。无法想像伍月笙知道真相之后,对她这个母亲会怎样的鄙夷。
陆领只是说:“我答应你了。”
屋内一片死寂。
程元元记得,他坐在她面前,很慎重很艰难地抉择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她:好吧。
很勉强的,但还是答应了这个过份的要求。
那时程元元就知道,这两个孩子以后再如何吵吵闹闹,不会轻言分开。
是她一手促成的感情,她把两个人粘到一起,现在又要打散。他拒绝,她要指责吗?要教育他们这是**?
陆领说:“我现在能反悔吗?”
程元元讶然抬头,看见那张年轻却了无生气的脸。
“别跟三五说。”他声音很低,但很坚决,“我想办法解决。”
想反悔?伍月笙撇着嘴,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梦去吧!
看着屏幕上通话计时的显示——嗬,难怪电池都热了,害她手心冒汗。但是现在也不敢挂,家里电话还开着免提,她这边一挂断,那边就会传出嘟嘟声。她刚才听见陆领说想反悔的话,都忍着没当场吼回去,这会儿再让他们发现就太不值了,哪对得起要辛苦把她当二百五来隐瞒的那两个人呢!
喧闹的酒吧里,人群三三两两各自厮混着,相较手持酒瓶围着背投看比赛的那群,吧台转角上的这几个就安静得多了。伢锁平时是以好脾气著称的,但在听到佟画的话之后,也实在很难不动声色,“然后你就跟她去做头发了?你真是贼胆子。”
埋伏幸灾乐祸,“等六零揍、揍你吧!”
佟画急得跳脚,“你们就知道六零六零,那三五说不去,我拉得动她吗?”
想想也是,伢锁伸手拍拍女友委屈的小脸,“她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佟画嘻嘻一声,小狐狸尾巴露出来,“我最多是帮凶,六零敢怨我也得先过三五那关。”
埋伏露出老狐狸的笑容,“放心,三五要真有了,六零就记不起起来找你算、算账了。”
佟画也同意埋伏的说法,不过她更相信伍月笙,“怀没怀孕三五她自己最清楚了,她说等戒了烟再要孩子的。”
另外两位相对惊讶,埋伏给伢锁打个眼色,伢锁哄着佟画问:“她真这么跟你说的?”
佟画横他一眼,“要敢告诉六零,我跟你没完!你也是,”抬头威胁对面那个胖子,“说不定三五一来气又不要了,到时候六零只会怪你放假消息。”
埋伏干笑,拎一打啤酒去跟哥们儿看球了。
伢锁则顾左右而言他,“哎?三五哪去了?”
陆领听见门锁声,挑眉看看程元元,“回来了好像。”
程元元眼圈又红了,急慌慌站起来,“我去洗把脸。”
陆领捏着僵紧的眉峰迎到门口,“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伍月笙把大衣脱下来挂好,趿拉着拖鞋直接奔卧室去,一巴掌拍灭电话的免提灯,力气尽失地扑倒在**。问题复杂了,那个人,她要叫爸爸,还是要跟着丈夫叫大哥呢?难怪法律上不允许近亲结婚,这么排辈很麻烦的。
陆领被心事压得步伐沉重,跟进来,看她在**趴成个不修边幅的大字型,似乎很疲累的样子,“换件衣服去。”说完嫌恶地补充一句,“一身烟味。”
伍月笙闷声还口,“少说我,什么干净人啊?”
陆领靠在门框架上直叹气,“跟你真讲不出理。”
程元元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进来,“又吵吵啥呢你们俩,这一天天的。”
伍月笙扭头瞪她,“你黑灯瞎火的过来干嘛?”
程元元说:“把我车换回去。”
陆领也说:“送车来的。”
呵,还真齐刷!伍月笙轻嗤一声,“我能赖着不还咋的?”再狐疑地看着陆领,“你激动个屁啊?”
陆领语塞。
程元元笑道:“都像你呢,专捡贵的。人自己买的车当然宝贝。”给陆领一个安心的眼神,她再鬼,也想不到那么多。
陆领松一口气,“嗯。”
伍月笙眯眼,拼命装着看不懂,悄悄骂:真恶心。
程元元推推陆领:“今儿你去小卧室睡吧,我跟我姑娘唠唠嗑。”
陆领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对着伍月笙那张脸,他已经快站不住了。
程元元看伍月笙不寻常的表情,“你有意见啊?”
伍月笙摇头,我看你能在这儿当几天灯泡。“对了,六零。”叫住落荒而逃的那只,“我早上没去医院验孕。”
四道目光笔直地射向她。
程元元再会作戏也控制不住嘴唇发抖,“你有……什么反应了吗?”
伍月笙残忍地欣赏着两人惊恐交加的表情,烦恼地说:“这几天早上总是吐。”仰脖问陆领,“我以前没这毛病吧?”
他垂着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伍月笙很想提醒他,你那副德性太不够喜悦了。最后只是漠然道:“用不着,我下午来事儿了。”说完起身冲进衣帽间,重重地合上拉门,把自己和那两位忍到内伤也要将她封闭在幸福港里的伟人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