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刺穿皮肤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疼痛,而那鲜艳的红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顾枫反手将黑衣人朝自己屋子的方向狠狠推过去。

这时,几名同门弟子追了出来,顾枫指向客栈之外:“我看见有个影子逃出去了,快追!”

追逐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顾枫拖着冰凉而疲惫的身体回到卧房,掩好门窗,用力拉开衣柜。满腔的愤怒,视线却在接触到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孩子时,瞬间化成无奈和心疼。

他在心里苦笑,自己大约永远也没有办法对她真正的生气,对她置之不理。

“你出来,包扎一下伤口。”

墨月慢吞吞爬出来,嗫嚅道:“你的伤……”

她那一剑原本是为了自保,压根儿没想过顾枫竟然会不躲不闪。

顾枫随意瞟了瞟自己的肩膀,那里的皮肉已经被雨水浸泡的向两边翻开,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她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

顾枫勾了勾唇角,自嘲的说道:“反正死不了。”

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碧玉瓷瓶,问墨月:“你自己能行吗?”

伤口在腰腹上,墨月双颊绯红,低声道:“可以的。”

顾枫放下床帐,示意墨月进去:“不要叫别人看到你的影子,会怀疑的。”

墨月依言坐到**,掩好帐幔,解开衣裳,从瓷瓶里挑出淡黄色的清透膏药,慢慢涂抹伤口。

屋子里十分安静,安静的叫人窒息。

过了很久,顾枫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压抑和痛苦:“为什么?”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简短三个字,却问尽了他心里的不甘。

墨月的手顿了顿,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你真的很想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

“十二年前,江南曾发生过大面积蝗灾,至使数万百姓的庄稼毁于一旦。朝廷拨款白银八十万两用于赈灾,竟被当地知府和各级官员贪污近七十万两。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有一位知县实在看不下去,便暗地里搜集了许多证据,打算冒死上京进谏,可惜还不等出家门,就被人暗杀而死。那人想必你也猜到了,正是家父。”

墨月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死?因为我娘将我从狗洞推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出去,叫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头。我害怕极了,躲在不远处的一片稻草堆里,就那样看着杀人凶手把我家的院子点着,那个承载了我所有欢笑和记忆的院子,沦陷在一片火海之中……火光照在凶手的脸上,他的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墨月的身世,即便同顾枫最亲近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他。顾枫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家的丫头,因为天灾人祸,才导致孤身一人。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凄惨。

“这样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事师傅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去刺杀于他?”

顾枫嗓音嘶哑,看向墨月的目光无比痛惜:“我可以帮你的……你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活得如此艰难……”

墨月系好衣带,慢吞吞走到桌边坐下,冷冰冰的笑了一声:“告诉你?你帮我?如果我告诉你,莫严就是那个指使人杀死我父亲的杀人凶手,你也会帮我吗?”

顾枫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语音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师傅为人虽然严厉,但却严谨正直,怎么可能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你看,你连信都不愿意相信,还说什么帮我?”墨月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神情极其冷漠:“家破人亡之仇,怎么可能弄错?你要是不相信,就去问问莫严,看看他可曾做过这种亏心事?”

“是不是七夕那一夜……”顾枫猛然想起,七夕那夜,自己吹着凤求凰,向墨月表达情意,却看到了她又毒又怨的眼神。自那以后,她便待自己日渐冷淡,直至形同陌路。

原以为,那一夜会是自己这一生幸福的开端。没想到,竟然是一切美好的终结。

“对,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纵火的刀疤脸。第二天我便跟踪他,慢慢才查出来,他从前是莫严的下属,所作所为,全都是受莫严指使。”

说到这里,墨月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悲伤:“师兄,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可是我该怎么开口?莫严对你有养育之恩,在你心里如兄如父。就算我说了,你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你的痛苦罢了。我只能疏远你,至少在我杀他的时候,不必令你左右为难。”

墨月起身:“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已经都说了。你愿意守口如瓶也好,去告诉莫严也无所谓。我们就此别过,以后也不用再有任何交集。”

她的身影很快投入重重雨幕之中,消失在黑暗里。

“就不能……两个人都好好的吗?”

雨下的越发大了,随着冷风一阵急一阵缓,“噼噼啪啪”拍打着屋檐。仿佛千军万马,一声又一声踏在顾枫的心上,将那里踩得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晶莹的泪水沿着他的脸颊一滴滴滚落下来:“你们两个人,我一个都不想失去啊!”

掌门遇袭,此事非同小可。

天亮之后,莫严便率领弟子们启程回云居峰。

墨月果然再也没有和顾枫说过一句话,比从前更加冷淡。

几天后,莫严将顾枫单独叫到书房:“为师怀疑那夜刺杀我的人是本门弟子,他虽然刻意使用了别派的招数,但在慌乱之中,还是叫我看出了破绽。为师那夜没有张扬,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现在已经回来了,你就暗中调查这件事情,有什么线索即刻禀报给为师,知道吗?”

顾枫后背冷汗潺潺,他就知道,以师傅的精明,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如此轻轻揭过。但他更加兴庆,师傅指使调查这件事的人是自己,否则墨月绝对逃不过这一劫。

他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脚步虚软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