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青回家后,觉得整个人都累得站不住,就着腌菜吃了一碗粥,就去睡了,等第二天一早醒来,纸糊的窗户,身下过硬的床板和院子里鸡鸭的叫声,都迫使她,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她竟然和俊平离婚,又回到杨家村了。
妹妹二妮见她醒了,拿着一件碎花衬衫到她跟前来,“姐,这件衣服今个能借我穿吗?”
杨冬青一把拽了过来,皱眉道:“这件不行,我今个要穿,”顿了一下又道:“我带回来的衣服都不行,我最近有事,用得上,等我走了,留几件给你和三妮。”
也没理会二妮的不高兴,自个起来洗脸穿衣,想着安少原在家最多待十来天,她还得抓紧下时间,她到底是二婚了,安婶子也未必乐意。
屋外头,江梅花见二妮一脸不高兴地从里屋出来,低骂了声:“别招你姐,她最近烦着呢!”
二妮嘟囔道:“都不知道我姐咋想的,姐夫那样好的人,她还不想跟人过日子,这是银窝窝住惯了,想挪个金窝窝不成?”
江梅花拿鸡食的手一顿,“你知道什么,你姐夫他……”说到这里,江梅花立即收了口,“你别胡咧咧,是你姐夫家里逼得你姐非离婚不可,你姐正糟心着呢,你别去烦她!”
二妮对着她妈翻了个眼,“谁信啊?要是亲家母这么厉害,当初我姐能进得了人家门?”这还不是从村里嫁到镇上去,而是汉城啊!
想到这里,轻声问妈妈道:“妈,我姐不会真找了个金窝窝吧?不然她那么聪明的人,她能和姐夫离婚?”二妮可不信她姐是被离婚的那个,从小她姐就聪明,每次姐妹几个闹矛盾,她姐都扮猪吃老虎,最后吃亏的总是她和三妮。
江梅花气得在女儿身上抽了一下,“你个死妮子,快去找点柴火,家里等着用呢!”见二女儿不情愿地背了箩筐,又不放心地道:“你别在外给你姐找事,仔细你的皮,谁问起来,都是你姐夫家逼得,你姐不好,你能好?”
“知道了,知道了!”二妮不耐烦地嘟囔着,三两步就跑出了门。
江梅花这才洗了手,进了女儿房里,见女儿正在搽脸,笑道:“冬青,饿不饿,妈给你煮了一个鸡蛋,你也别一直闷在屋里,等到了中午,太阳大些,外头也没风,你也去屋后走走。”
杨冬青应了一声,“知道了妈,我有些担心安家婶子那边……”
江梅花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放心,只要安少原愿意,他妈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正聊着,就听外头杨老爹瓮声瓮气地道:“梅花,你出来一下!”
江梅花赶忙出去,“当家的,咋了?”
杨老爹磕了一下烟袋,“咋了,你说咋了,你好端端的唆使冬青离婚,现在这么大一个姑娘搁家里头,你说怎么办?”他今儿个去地里头,好些老家伙围着他问,咋好端端的和俊平离了,之前不是说沈家对冬青好的很吗?
江梅花打了他一下,“你吆喝吆喝什么,就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又低声道:“我和冬青心里有主张,你只管等着就是。”
昨儿个晚上,江梅花倒没拿糊弄村里人的那一套来糊弄自个男人,却也是说一半瞒一半,只说女婿在矿上出了事故,瘸了腿,她想着女儿跟一个瘸子,后半辈子怕是衣食无着,想把人带回来住几天再看看,沈家婆子就不管不顾的闹着要离婚,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就在街道办开了个离婚证明。
杨老爹昨晚听着,也觉得女婿瘸了确实是个事,但是今儿一琢磨,就觉出不对来,人就是瘸子也是吃城市粮,又用不着在地里刨食,而且女婿前脚一瘸,你后脚就家来,这像什么样,以后被村里人知道了,他还不被戳脊梁骨骂。
此时瞪了一眼江梅花,骂道:“不干人事的东西,我看你们去哪找个沈俊平这样的人才来!人就是瘸了,也比这地里刨食的强,我说,趁着现在离婚证还没裁下来,赶紧把冬青送回去,要是晚了,以后哭瞎了眼,都没得卵用!”
江梅花听他这话,心里也烦躁,她本来和冬青的意思,也是等这边定下来再说,哪成想,那沈婆子,这回不知怎地这样儿眼厉,硬是逼着冬青把这婚离了。
耐着性子对当家的道:“你别嚷嚷,左右这两天的事,冬青才回来,住两三天正好,要是不行,也不迟这两天回去。”
杨老爹捏紧了手里的烟袋杆子,“你这话,人你都想好了?”
江梅花本来还不想说来着,准备事儿定下来再说,就怕老头子捣乱,此时在他逼视下,也不得不说,“哎呦,就是少原。人家可是一心等着咱冬青,这两年还时不时寄点信和票过来。”
杨老爹听到这里,恨得一脚踢到江梅花的小腿上,“老子当你打得什么好算盘,人少原一回来就相看了,这都不知道看几个了!你当冬青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这话一出,江梅花都忘了小腿上的疼,里屋的杨冬青也唰地一下子跑了出来,颤着音问道:“阿大,你说的是真的?”
杨老爹万不知道,她们打的主意是安少原,气哼哼地道:“这回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你们闹个啥子!”
杨冬青急得一下子站都站不稳,只觉得小腿发软,扶着门框,缓缓坐在了地上。
倒是沈家这边,自杨冬青走后,沈玉兰觉得心气都顺了很多,周一上午特地又请了一小时假,带着街道办开的离婚证明和结婚证,去婚姻办事处把两人的离婚证领了。然后就到邮局将其中的一份离婚证寄到了杨家村。
自己则带着另一张回了院里,遇到李婶子来问,她就大大方方拿给人家看,心情比当初儿子结婚,也不差什么。
“哎呦,这是真离了?”
沈玉兰道:“当然了,人家都有二心,我们还留着,不是给一家人添堵吗?”
李婶子有点担忧道:“我们老家伙觉得离了好,倒是俊平那边,会不会……”
李婶子话没有说完,沈玉兰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怕俊平心里不好受,微微沉吟了一会,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看着好像还没什么反应,到底是两年夫妻,一点不难过也是不可能,只能劝着了。”简单聊了两句,和李婶子道:“我还得给俊平做饭,回头再聊哈!”
目前沈俊平的恢复已经比较平稳,沈玉兰前半夜看护着,后半夜托护士找了一个靠谱的护工,起夜稍微帮衬点。
这样,也不耽误沈玉兰上班不说,也不用再贴钱让食堂师傅帮忙做饭,沈玉兰自己中午回去熬点汤,做点饭,就刚好上班顺带带过来,不过两天,母子俩的气色都好不少。
等沈玉兰中午过去,儿子正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沈玉兰将汤和饭都打开,一边递筷子一边道:“上午我把你俩的离婚证领了,杨家的那份,我顺道去邮局寄了。”
沈俊平“嗯”了一声,又问道:“妈,之前冬青给家里还留亏空没有?”
“亏空倒没有,之前刚好要回来四百八十块钱,我拿了三百过来还外债,后来她小产,我又让她拿了五十出来,准备给她做医疗费和营养费用。”沈玉兰望着儿子,轻声问道:“那两百的欠条,你真准备向杨家要?”
沈俊平点点头,回道:“她要是二婚,这钱当然是要的,这两年她家攒的钱,不都是我们的钱吗?”他虽然对钱不是很看重,但是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没有必要便宜外人的理,他没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和杨家算,已经算是全了脸面。
沈玉兰点头,“她这回和人做生意,剩下的怕是都亏光了,杨家和她手里,挤挤榨榨大概也就两三百的数,你要是真有这个心思,到时候自己也别去,让矿上的工友帮忙跑一趟。”说到这里,还看了一眼儿子的神色。
沈俊平不以为意道:“嗯,我没想过还去杨家村。”在他这里,和杨冬青再没有打交道的必要了。
沈玉兰叹了声,和儿子道:“戒指.耳环那些,都还给我了,你这孩子,竟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我小时候想看一下,你都不给看来着,”这毕竟是他生父留下来的东西,妈妈当初给杨冬青,本意就是传承的意思,杨冬青既然已经不是沈家的儿媳妇,这东西否管轻重,也不应该继续留在她手里。
想到这里,沈俊平轻笑道:“可能这一点金子,在她眼里,是万比不过那两百块现钱的。”他要是让她当场拿两百块钱出来,这婚搞不好还离不成了。
沈俊平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妈妈道:“小妹最近去了趟申城,应该去看了小姨吧?”
沈玉兰笑道:“是,说你们小表弟长得很高了,爱立走的时候,这孩子还舍不得,直哭呢!”
“小妹回来,没有问妈妈什么吗?”
话说到这里,沈玉兰已然明了儿子的意思,愣了一下,才道:“什么都没问,可能也没问你小姨,她要是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也会告诉她,毕竟她也有二十多岁了。”
沈俊平见妈妈神色不对,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妈,你别多想,小妹就是知道,也不会回那边去的。”他是知道,在小妹小的时候,妈妈一直担心那边来抢人,直到小妹十七八岁以后,她才放下心来。
沈玉兰点点头,母子俩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沈玉兰和儿子道:“你妹先前像是想买手表,等家里账面宽松点,先攒钱给她买一个。”
俊平却道:“先攒钱买自行车吧,她现在住在厂区外面,独门独户的,妈妈有空还是要去看看,给小妹做点饭也好。”
而沈爱立这边了了哥嫂的事,才有心情整理谢林森给她的两大袋东西,光是布都有三四块,两块一丈的,一块五尺的,一块四尺的,其次是鞋子,一双圆头小皮鞋,一双方头小皮鞋,雪花膏.甘油.润肤脂.润肤膏.护手霜,零零杂杂有六七瓶,倒是让沈爱立一下子收齐了这个年代护肤品的大类。
余下是肥皂.香皂,她发现还有水瓶.灯泡.板凳之类的全国通用票单独放在了一个信封里,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他的联系地址和部队电话。
沈爱立心情有点复杂,对这个堂哥,她一开始是打算吃一顿饭了事的,俩人临别的时候,她一个“哥”字都没有蹦出口,人家倒是一点不介意。
想着,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回了部队了。
沈爱立压根没有料到,谢林森和他告别以后,直接坐火车回了趟京市,凌晨一点多到家,何姐听到动静,起来开门,见是林森,又惊又喜,“哎呀,森哥儿,你回头也不提前和家里说一声,何姨刚还吓了一跳,谁这半夜三更的敲门。”
谢林森问道:“何姨,家里有没有吃的,给我垫吧一口?”火车上乱糟糟的,吃一口东西,左右人都盯着他看,他压根咽不下去。
“有,有,我晚上做了几个馒头,还剩俩,我给你热热。”等把馒头热好,又道:“明儿个一早,何姨就去给你买肉吃,红烧肉还是红烧排骨?”
谢林森无所谓道:“都行,这两天谢粒粒过来没有?”
何姐小声道:“前天还来了,我估摸着明天不来,后天也来的,她和老太太约了后天带那男同志过来吃饭,老太太还给了我好些糕点票.肉票,让我后天准备的丰盛些。”
谢林森三两口咽下半个馒头,和何姨道:“行,那我明天先睡一觉,后天再说。”
“森哥儿,你这回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何姐不放心地道:“那你注意点分寸,别把老太太气得好歹了,你三叔那边交代不过去。”
谢林森胡乱地点了点头,“行,我有数,”才接着和何姨道:“我去见了爱立,哦,爱立就是我妹妹的名字,你看了一准也喜欢,是个工程师,我去她们厂里问了问,都说能干着,业务能力厉害着呢,这下个月就转正式党员了。”
何姐听他说得高兴,也跟着高兴,问道:“确定了吗?真是你妹妹吗?难道是首长后面那位夫人生的?”
谢林森顿了一下,也没有解释,只是道:“反正不是骗子,是我们谢家的女儿。”
何姐也笑道:“真好,我们森哥儿真的把妹妹找到了,首长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和你喝两大杯酒。”
谢林森轻笑道:“还得抽我三叔几鞭子!”
何姐点头道:“那可不,回头你要不要和你姑也说一声,她要是知道了,准很高兴。”
谢林森没有一口答应,他看出来爱立并不愿意和他们谢家的人打交道,他这次过去,搞不好还有几分铎匀的面子在里头,不然,怕是一起吃顿饭都难,对何姐道:“先不说吧,等以后人家愿意回来了再说。”
何姐也想起来,老太太这边还不愿意认来着,忙道:“林森,你说的对,你姑认不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森哥儿有妹妹了。”
谢林森望着她笑笑,一点纠正的意思都没有。虽然是堂妹,他愿意认,和亲妹也没什么两样儿。他三叔都能认个冒牌的,这个可货真价实是谢家的女儿呢!
早上谢周氏起来,还问何姐道:“昨晚是谁敲门啊?半夜三更的。”
“是林森,把我也吓了一大跳。”
老太太眼皮一跳,“这个皮猴,回家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人呢?”这是长房孙子,老太太自来疼的不得了,但是也知道自家孙子和微兰不对付,心里不由嘀咕:“这个节骨眼回来,别是特地来闹事的吧?”
何姐眼睛微闪,当没听到最后一句话,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还睡着呢,昨晚一回来,就饿得吃了两个馒头,让我今早别喊他,给他好好睡一觉。”
老太太点头道:“睡觉也好,还消停些。”顿了一下又问道:“微兰的事,他不知道吧?”
何姐故作讶然道:“我不清楚啊,周姨你还没和森哥儿说吗?这不是离出嫁没几天了吗?多少也要森哥儿添个妆吧?”
老太太忙摆手,“小声点,别给他听见了,”朝孙子的房间望了一眼,才接着道:“还添妆呢,他不闹腾人,我都谢天谢地了。”
何姐这才笑道:“周姨,你这一意瞒着也不成,明儿个不是人要来家里吃饭,到时候一打照面,不啥都清楚了。”
老太太也叹气,“今个你跑老三那边一趟,让他明天也过来吃饭,”又叮嘱道:“就说林森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微兰的事先别提。”老太太也怕说是见微兰的对象,老三不愿意过来,想着先把人骗过来再说。
何姐自是点头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人越多,森哥儿闹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更高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