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延刚下班回来,在巷子口遇到了贺之桢,发现是沈青黛的姐夫,想问一声好,但是贺之桢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陈纪延到家的时候,韦婶子正在家里做着针线,看到儿子回来,立即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起身道:“还没吃吧?我给你留了饭菜,稍微热下就能吃了。”
“好,谢谢妈!”
不一会儿,韦婶子就给儿子端了一碗饭和一盘木耳炒肉片过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单位里整理以前的档案和资料,就搞到现在了。妈,我刚在巷口遇到瑞哥的姐夫了。”
韦婶子愣了一下,“纺织工业局的那位贺局长?”韦婶子给儿子递了筷子,坐下来道:“说起来,你小叔和他也算旧识呢!以前都是纺织工业领域的,后来谢微兰剽窃你小叔的成果,也是他出面主持的公道,没想到后来成了青黛的姐夫。”
陈纪延想说的并不是贺之桢,而是关于沈青黛的事,问妈妈道:“妈,你说,伊利他们是不是去汉城,投靠他大姨了?”
儿子一提沈青黛,韦婶子的神经就有些紧张,淡声道:“这是青黛和瑞庆的事,你别管这么多,倒是你自己,前头袁敏明明对你印象很好,你非要折腾,好嘛,人家现在有对象了,你啊,以后后悔去吧!”
陈纪延见母亲排斥自己问苏家的事,也就没有再提,而是顺着母亲的话问道:“怎么忽然这样说?袁同志的姨娘告诉你的吗?”
韦婶子叹道:“哪需要人告诉我,我在路上看到她姨娘,就猜了出来。人家现在瞅我,都抬着下巴,脸上骄傲的不得了,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陈纪延有些无奈地道:“妈,袁敏这么优秀,找到对象是迟早的事,她姨娘可能只是单纯高兴,并没有给你脸色看的意思。”
韦婶子有些泄气地道:“是,我也知道,要是你找到对象了,我出门在外,大概也是这么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但是韦婶子知道,自己这话等于白说,她现在也歇了让儿子继续相看的心思,觉得还不如等他自己撞了南墙再说
转而和儿子说起自家小叔子的事来,“你叔叔前段时间来信,说现在调到县里的棉纺厂当技术员了,也是不容易,他在送水镇上待了快十年了吧?”
陈纪延道:“差不多。”
韦婶子又道:“现在工作稳定了下来,要是机会合适的话,也能找个对象成家了。你小叔真是不容易,快十年的光阴,都蹉跎在那边了,还碰到谢微兰这样的女人。”韦婶子说到这里,觉得自家儿子的情感问题,比之小叔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都是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纪延,谢微兰后来你听说没?被单位开除没?”
“不清楚,妈!”陈纪延在民政局上班,谢微兰办理结婚证的时候,刚好是他在窗口轮值。他当时看了谢微兰的工作单位,给小叔还写了一封信过去,告知谢微兰结婚的事儿。小叔一连给他写了几封信,让他打听下谢微兰的现单位和地址。
后来他就收到小叔的信,说他被平反了,但是原单位不愿意接受,他就仍旧留在送水镇上。其实陈纪延隐约觉得,小叔这次能够从镇上调到县里去,大概还是与当初谢微兰的事有关。
这么些年小叔在送水镇上,少遭些白眼和鄙视已是万幸,更别说积累什么人脉资源了,所以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帮他调整工作。
这边,贺之桢回到家以后,想到妹夫的情况,完全无法入睡,索性起床把一本记录着亲友通信地址的本子翻了又翻,看找谁帮忙合适。
现在主要是副局长蒋春生不愿意放人,前头他找了好些人说和都不行,所以只能是蒋春生无力顾及,或者是他也想驱赶走瑞庆。
这本子上目前在位且得势的是姚鹏,因为受到领导的重用,已经调到京市帮着开展现阶段的文化工作去了,他前头给姚鹏去了一封信,那边倒是客气地回了一封信,叙旧之余,说了会帮忙查看。
显然今时今日的姚鹏,也要斟酌再看看,适不适合帮忙。毕竟“反`革命”份子,大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贺之桢想了半夜,也没有头绪,第二天早上去单位的时候,意外地听到秘书和他说:“贺局长,谢微兰同志等了你好一会儿,你看要见见吗?我把她安排在了会客室。”
似乎怕贺之桢不知道谢微兰是谁,又补充道:“是藏季海同志前头的爱人。”
贺之桢是记得谢微兰的,但是不知道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想了一下道:“我跟你去一趟吧!”
走到会客室,就见谢微兰端坐在桌子跟前,侧头看窗外的景色,见贺之桢过来,忙站起来道:“贺局长好,冒昧打扰了!我有点事,想和您聊一下。”
秘书立即道:“局长,我去准备点茶食。”
等人走了后,贺之桢道:“谢同志,但说无妨。”
谢微兰点点头,“您可能听说过,我和藏季海离婚后,认了芦海区委宣传部的主任林岫云同志当干妈。”
贺之桢点头,“我和林同志的爱人,姚鹏同志算是旧识。”
谢微兰开门见山地道:“我听姆妈说,您找了我干爸,为了爱立小姨父的事?”
贺之桢没有接话,他尚不知道谢微兰的来意,以她和爱立的关系,绝对算不上朋友,现在她找自己聊瑞庆的事,贺之桢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于贺之桢明显的提防,谢微兰并不以为意,她没指望她一来,人家就和她交心。事情的经过,她从干妈那里知道了大概,干爸还是比较珍惜和贺之桢的交情,但是对于插手帮助反`革命份子,干爸也有些犹豫,毕竟他现在正在上升期,极有可能还能再往上走几步,这个关键期更应该谨言慎行,免得一步错,满盘皆输。
干妈和她道:“你干爸说,贺之桢是从来不求人的性格,俩人相交多年,要是别的小事,他这一回也就答应贺之桢了,但是这事,他真不好随便应下,一个政治背景有污点的人,无论是平调.降级调,或者是平反,都不是一件小事,这后头牵扯的东西多着呢!”
听了姆妈的为难点,她不禁有些恍然,为什么干爸和姆妈会觉得为难,原来他们想的是给苏瑞庆平调或者平反!而她这种从饿殍堆里走出来的人,所想的却是此时苏瑞庆要的不过是“偷生”。
她当时问姆妈,如果是将苏瑞庆调到街道办改造,会不会给她和干爸带来什么麻烦?
所谓的街道办改造,多是一种扫地.扫公厕.掏粪,带有惩罚性质的体力活。
姆妈沉默了一会道:“只要是按程序走的,合法合规的,就没有问题。但是微兰,如果去了街道办,他的工作没有了不说,他的处境比之现在怕是更恶劣吧?苏瑞庆现在是申城卫生局的干部,你让他去街道办改造,人家定然是不愿意的。”
谢微兰却不这样想,离开卫生局,才能彻底打开苏瑞庆目前的死结。
此时见贺之桢不开口,谢微兰面上有些无奈地笑道:“贺局长,我这次来是想给您出个主意的,您听听看行不行?”
“请说!”贺之桢觉得听听也无妨。
“其实这事,您找我干爸,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他调到京市去了,在申城这边的关系,和以前就不能比了。”
贺之桢眉心微动,他在政府系统里工作多年,一听就知道,这是谢微兰委婉地解释,为什么她干爸没有帮忙。
就听谢微兰道:“卫生局刚好隶属于我们芦海区范围内,由我们区里出面,以改造的名义,先把苏同志调过来,在街道做些苦力活,然后您这边再想法子把人调到别的地方去。”
顿了一下道:“就是如果街道办接收的话,势必是卫生局将其开除公职以后,不知道苏同志愿不愿意?”
“愿意!”俩个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是贺之桢很快觉得有些违和,他不知道谢微兰为什么会愿意帮这个忙?
贺之桢斟酌着问道:“不知道谢同志为什么愿意帮忙?谢同志和我妹夫,应该不是故旧?”谢微兰在他的印象里,是位果断.狠绝.清醒的女同志,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给自己找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做?
“您就当我是还债吧!我以前偷了爱立一样很贵重的东西,她不计前嫌,没有和我多计较,我想还一还自己的债。”谢微兰不知道,贺之桢知不知道谢家的事,所以并没有说她偷了爱立身份的事,免得给沈玉兰一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又和他道:“您没必要对我不放心,如果后面我想耍什么手段,您大概和我干爸说一声,我干爸一直将你视为知己。”
“知己”二字,就有些抬高了。
贺之桢也没有戳破她,点头道:“如果谢同志愿意帮忙,那是再好不过的,瑞庆也想换个地方工作,条件恶劣点,倒也无妨。”
谢微兰得了他这话,就道:“将其开除公职,大概是卫生局的人喜闻乐见的,问题应该不大,我今天下午就让同志去卫生局说这事。”
“有劳,感谢谢同志!”
谢微兰临走的时候,问了贺之桢一句:“爱立同志,近况还好吗?”
“尚可,前段时间铎匀的爷爷住院,他们去了京市,不知道回没回汉城。”
谢微兰点点头,让贺之桢留步,不必再送。
她走出去的时候,纺织工业局的同志们看到她,还有些愕然,悄悄问着是不是藏季海前头的妻子?大家都猜她来是不是为了藏季海的事?
有人怂恿去问下贺局长的秘书,但是秘书也是一脸茫然,大家只当他嘴巴紧。
谁也想不到,谢微兰这回是给贺之桢解决问题来了。
谢微兰前脚刚走,贺之桢就给爱立拍了份电报,“谢兰来说,调到街道,汝意?”他对爱立和谢微兰的关系,并不甚清楚,虽然谢微兰看着极为诚恳,但是事关重大,贺之桢不敢完全信任她,想着问下爱立,看她觉得谢微兰这边,到底靠不靠谱?
倒是谢微兰,得知沈爱立最近去了京市,猜测她可能住在樊多美家,那就和奶奶住在一个大院里了,奶奶不知道有没有和她见面?
中午即给谢家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却不想何姐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带着哭腔道:“微兰,老太太昨天夜里走了,她遗嘱里给你留了点东西,你以后有空来京市的时候,记得过来拿。”
谢微兰觉得脑袋一懵,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何姨,怎么会呢?我月初过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呢?”那时候连药都不用吃了,医生都说奶奶大好了。
“摔了一跤,脑出血,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
谢微兰的手微微发抖,轻声问道:“何姨,我能去吊唁吗?”
电话那头的何姐像是问了谁一样,过了一会和她道:“你要是有空,就来一趟吧,定在周六出殡。”
谢微兰挂了电话,就找领导开了奔丧证明,然后又去找姆妈,和她说了奶奶去世的事。
林岫云见她这样重情重义,心里是满意的,安慰她道:“多带点钱傍身,到了京市那边,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你干爸,我一会给你干爸打电话说一声。”
“嗯,好,谢谢姆妈!”又把贺之桢同意将苏瑞庆调到街道办的事,和姆妈说了一遍。
林岫云有些意外,想不到贺之桢所求的,竟这样简单,枉先前丈夫为这事,愁眉不展的,如果知道苏瑞庆连街道办都愿意去,老姚大概一早就能给贺之桢一个准信儿了。
和谢微兰道:“行,他们如果愿意,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我一会和底下的人说一声,让他们今天下午就去一趟卫生局。”
又叮嘱谢微兰道:“你要是不能准时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或拍份电报都成,我帮你再办几天的假条。”
谢微兰道谢过后,立即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去火车站买了下午三点的硬票。
这一次的火车,谢微兰比上次去京市出差还要百感交集,特别是得知奶奶还给她留了东西后,谢微兰只要一想到,鼻子就发酸。她以前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是奶奶对她,确是没来由地爱护的。
以前就是谢川岚和谢林森对她冷嘲热讽,奶奶也是偏帮着她,她人生里获得的第一份来自女性长辈的偏爱,就是从奶奶那里,但是那时候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目的和功利性的。
现在她想补救过去的行径,却已然没有机会了。她想,如果不是自己不争气,她大概能一直在京市里陪伴老人家的。
7月1日,谢微兰到京市谢家的时候,院子里外都已经挂了白幡,第一个看到她的是何姐,忙接过她手里的行李,拉着她进来道:“森哥和镜清都在呢!你先打个招呼,这次过来就在这边住,川岚让我给你收了个房间出来。”
何姐交代了很多,但是谢微兰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望着客厅里奶奶的遗像,不觉泪流满面。
谢芷兰见到她来,头一回没有嘲讽她。就连谢林森看到她过来,也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