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衿深深地望了沈爱立一眼,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同志就是拼着工作不要,也要给她弟弟一个教训,枉她觉得只要多来两趟,沈爱立就会松口。
竟然都是白做功夫了。
有些恼羞成怒地开口道:“既然沈同志下了这样大的决心,也不在乎自己的什么前程.什么工作的,我也没有必要再多说。行吧,咱们就走着瞧吧!”沈爱立还是太嫩了些,以为在徐坤明跟前混了个脸熟,老程就拿她没办法了吗?先前自己并不屑于,让老程给她使绊子,但是她既然这样头硬,也就别怪旁人不客气了。
爱立毫不示弱地道了一句:“恭候!”
从朱自健陷害.诬赖小李偷盗的时候,她就觉得程立明不是个好的,朱自健在厂里肆无忌惮地干坏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管,那个时候她就想过冲到程立明办公室,指责他纵容包庇亲眷在厂里为虎作伥。
所以,现在对上朱子衿这一副嘴脸,沈爱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就是有些遗憾这个时候没有个录音机,不然这要是录下来,放在厂里的广播站播报一下,她就不信程立明不从副厂长的位置上滚下来,光是一个“违规违纪”都把他扣得死死的。
朱子衿冷笑了一下,就准备走。不想被刚才接住她东西的男同志拦住道:“朱子衿同志请留步,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江珩,鉴于你刚才的言行,我有理由怀疑你作为犯罪分子朱自健的家属,恐吓.威胁案件受害者,请你跟我到就近的派出所走一趟。”
朱子衿脑子“嗡嗡”的,只听到了“公安局副局长”几个字,后面他再说什么,她完全就没有听清,有些疑惑地望着面前的男同志,“什么……什么意思?”
江珩又强调了一遍,“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我只是和沈爱立说几句气话,也不行吗?”
江珩公事公办地道:“请你配合,跟我到就近的派出所走一趟。”江珩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见朱子衿不挪步,让樊铎匀到就近的派出所请两位公安过来办案。
他今天穿的是便装,怕强制执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来。
季泽修忙道:“樊铎,这边还要你看着,我去一趟吧!”
朱子衿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她不过是一时气愤,朝沈爱立撂下了几句狠话,这也不行吗?
朱子衿望着沈爱立,嘴巴微微张了一下,心里正在挣扎着要不要让沈爱立帮她说句话,她这回要是被公安带走,回头怕是会影响丈夫的工作。
但是一对上沈爱立平静.明亮的眼睛,立时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她的自尊心,朱子衿瞬时就打消了让沈爱立帮忙求情的念头。
很快,季泽修就带了两位公安同志过来,把朱子衿带走了,江珩走之前和爱立道:“这件事,我们稍后也会向你们单位反应,你不用担心。”
江珩又和季泽修握了握手,表示感谢。
等人都走了,序瑜和爱立道:“我看这回,不是程立明把你赶走,搞不好是我小姐妹把程立明拉下台了。”序瑜想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事情竟然就能这么巧,都不用请证人过去,江局长就是现成的人证,但是光江珩一个人证肯定是不够的。
序瑜看了眼季泽修道,问他道:“泽修,要是有需要,你方不方便帮忙去做个证?”她怕他会有别的方面的顾虑,如过他不方便的话,也好让爱立另作准备。
季泽修笑道:“当然可以。”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他忌讳的话,刚才就不会站到樊铎匀旁边来。
序瑜忽然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没有再看他,转过头和爱立道:“这事,过两天厂里肯定就会知道,你也别急,今天可是你和铎匀办喜酒的日子,别给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情。”
爱立点头,和序瑜道:“幸好刚才让我妈陪着奶奶和姑姑先回去了,不然她们又要操心我的事。”
序瑜担心今天朱子衿的来访,会影响到爱立的心情,试图转移话题道:“爱立,这枚蝴蝶胸针真好看,谁送的啊?铎匀还是多美姐姐?”她以前从来没在爱立那见过这个东西。
爱立笑道:“是小姨,年前去申城的时候,她拿给我的,”又指了指头上的珠花道:“这个是奶奶送我的,我妈妈说刚好挺搭的,就一起戴了。”
序瑜左右看了看,夸道:“挺好看的。”
爱立见她像是真喜欢,笑道:“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给你挑一只好看的珠花。”
序瑜微微愣了一下,显然她还没有想到结婚这一茬,摇头道:“不费那个事了,再说还早着呢!”又问起爱立的小姨来,“你小姨这次怎么没来,是绊住脚了吗?”
“是,我姨父最近比较忙,我小姨不放心他,这次就没有过来了。”
序瑜笑道:“你小姨和姨父关系还挺好的。”
爱立点头,“是,你不知道,平常我姨父对小姨可惯得很,进厨房帮个忙,都担心她被油烫到了手。不过,我感觉我小姨那样的,谁娶回去怕是都捧在手心里,就是我都喜欢她那个劲儿,”爱立想了一下道:“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序瑜大概能想象的出来,是一位怎样的女性,和爱立道:“等下回你小姨再来汉城,也带我我去见见,我还挺好奇的。”沈伯母是比较温顺的性格,很难想象到,她还有一位这样有个性的妹妹。
等客人都陆续走了,序瑜和季泽修才和爱立夫妻俩告别,序瑜抱了一下爱立道:“祝贺我的小姐妹,奔赴向更美好的人生征程。”
“谢谢序瑜,也希望我的小姐妹,能够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这时候,沈俊平和林亚伦才过来问妹妹刚才是怎么回事,他们俩个刚刚送了一趟东西回家,再回来就看到江珩跟两位公安带走了一位女同志。
爱立也没准备瞒着哥哥,就把自己和朱自健的恩怨简单地说了几句,末了道:“哥,你们不用担心,江局长说会向我们单位反应情况。程立明自己位子坐不坐得稳,都是个问题呢,没有空来找我的麻烦!”被朱家人这样一次.两次地针对,爱立觉得她都已经麻了,并不准备再退让,她现在还想试试程立明的位子到底有多稳固?
沈俊平并没有妹妹那样乐观,有些担忧地道:“爱立,不然你考虑下调到宜县棉纺厂去呢?”他是知道,陆厂长很看重爱立,一直希望她能过去帮忙的。
爱立笑道:“哥,没事,哪里都会有不如意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我去宜县就万事大吉不是?”而且朱自健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了,马上就进入特殊时期,不到万不得已,沈爱立觉得并没有离岗的必要。
沈俊平见妹妹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有再说。只是劝道:“要是有什么事,你和妈妈.铎匀商量着来,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虽然担忧,但是他下午就得回宜县去,到底鞭长莫及,又叮嘱了铎匀几句,让他看着点爱立。
爱立笑道:“哥,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里有数的。真要是有什么事,肯定和家里说。”顿了一下,又问道:“哥,你和小宋同志真的在处对象了吧?有没有想好,什么时候一起回来见下妈妈和奶奶?”
沈俊平愣了一下,不知道话头就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那我和岩菲商量一下,等哪个周末就一起回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沈俊平说完以后,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爱立装作不知道他的窘态一样,应道:“那我提前准备一点小礼物。”
沈俊平想说不用,又想起岩菲先前还担心和他家人见面的事来,和妹妹道:“你觉得送什么合适?回头我买好了,寄给你,当做你送的。”
旁边的林亚伦都忍不住笑道:“大表哥,你至于吗?和爱立算这么清楚,你快去车站吧,到的早的话,还能给小宋同志送一份喜糖过去。”
大家笑哄哄地把沈俊平推走了。林亚伦和爱立道:“爱立,我这回的差事办的不错吧?”
爱立知道他指的是去宜县劝哥哥的事,立即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表兄,你可真厉害,竟叫我哥这榆木脑袋听进去了。”
林亚伦笑笑,他觉得事实恐怕并不是如此,所谓的“听进去”,是当事人愿意“听”,也就是说,他本人本来就有这个倾向。所以,与其说他劝的,不如说是大表哥最后自己想通了。
和爱立道:“好了,大表哥的事解决了,回头你们夫妻俩,可得记着给我介绍个对象,我妈现在都追到汉城来了,我这压力也大着呢!”
爱立笑道:“行,行,我回头和钟琪打声招呼,她认识的人多。”
一直到快两点钟,爱立和樊铎匀才从饭店出来,俩人商量着,剩下的半天假期,一起去看个电影。等到了宏山大礼堂,发现今天有两场电影,三点的是《女飞行员》,六点的是《雁鸿岭下》,前者讲几个不同身世的女飞行员的故事,后者讲雁鸿岭下革命英雄的故事。
爱立和铎匀道:“看《女飞行员》吧,这个题材我还没看过。”她有些好奇,这个年代怎么拍飞行员。
许是周末,礼堂里人还挺多,还好准时开始播放,看了开头十来分钟,爱立就发现这个故事的立意和《雁鸿岭下》大体差不多,区别是题材新,主角是女飞行员,耐着性子慢慢看,等到后面一直因家庭和情感问题而拖后腿的项菲也飞上了蓝天,爱立都有些为她欣慰。
别的不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因为男人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啊!
电影一共不到两小时,等从电影院出来,还没有到五点,外头天还是亮着的,爱立心情还挺好的,和铎匀道:“结局还挺圆满,我下午给朱子衿搞得那一点不痛快,通通都没有了。”
樊铎匀推了自行车过来,“那我们回家吧!你晚上想吃什么?”
爱立想了一下道:“糯米饭团好不好,夹点我妈妈做的酱菜,我小时候爱吃这个。”
她说最后一句,樊铎匀就明白她的想法,可能是看了电影,有些睹物思人,也有可能是在她正式出嫁的这一天,想到了某一位亲人,轻轻应道:“好!”
爱立坐在自行车后座,望着路两边已然有一点绿意的树,又是一年的春天了。和铎匀道:“先前不是说,等天暖和些了,再去宜县那边钓鱼吗?不然,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
“行,下个周末,你要是有空,咱们就可以过去一趟。”
爱立道:“下下个周末吧,等陆厂长把公函寄过来,到时候我提前两天过去,你周六下午或者早上过去都成。”
说完以后,爱立就望着路两边的树发呆,忽然听铎匀问道:“爱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送给你好不好?算我们结婚的纪念品。”
爱立忽然就想到母亲给她的那枚古币来,“铎匀,不然你去废旧品那里淘一淘,给我选一枚古币吧!”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铎匀,我小姨先前给了我一对金戒指,等回头你负责刻个字,算作结婚纪念品好不好?”
“好!”
爱立这才从口袋里摸出早上妈妈给她的那枚古币,和铎匀道:“我亲爸就用这么个东西,骗了我妈好多年!”
铎匀道:“可能当时谢三叔也没有骗的意思,只不过后头发生了些变故,他做出了更利于自己的选择。”樊铎匀忽然补充道:“爱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爱立忍不住揽了下他的腰,“好的,樊同志,我知道了!”
程立明上午去单位办点事儿,到中午回来,就发现妻子不在家,问了家里孩子,“妈妈说去看个朋友。”
程立明就没当回事儿,以为妻子出门散心去了,毕竟因为小舅子的事,他们夫妻俩最近都没睡过安稳觉,现在沈爱立那边说不通,想来子衿也就死心了,剩下的只能看派出所那边怎么处理了。
但是眼看太阳下山,夜暮四合,妻子竟然还没有回来,程立明就有些坐不住了,过去问女儿道:“你妈妈说去哪个朋友家没?是你林阿姨家,还是李阿姨家?”
只见女儿摇摇头道:“妈妈没说,”说到这里,程媛媛忽然想起来道:“妈妈出门的时候,带了奶粉.绸缎布.好像还有手表票之类的。”
程立明立时觉得不对了,这不像是去见朋友,倒像是去送礼。为的大概还是小舅子的事,但是她去给谁送礼呢?这件事情,公安局那边有江局长盯着,旁的人,也说不上话啊!
程立明忽然想到,妻子不会又去找沈爱立了吧?想到这里,忙穿了外套往单位去,他想着妻子也不知道沈爱立的住址,如果真去找她了,肯定会去他们单位找人问住址。
简单交代了女儿两句,就匆匆地往单位跑。
和门卫一打听,就知道妻子确实来过,“程厂长,您爱人和我打听沈爱立同志的住址,我刚好知道,就给她指了下,您看,就在马路对面的那条巷子里。我看着她过去的。”
程立明立即就顺着门卫指的方向跑了过来,问了中间的一户人家,才得知今天沈爱立办婚宴,夫妻俩应该还没回来。
程立明不死心,上前去敲门,发现确实没人在家。琢磨着,中午的婚宴,这都快六点了,妻子不管是找到或是没找到沈爱立,都该回去了啊!
程立明一头雾水地回了家,刚坐下,就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妻子回来了,忙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是两名公安,程立明心里立时一“咯噔”,果然听其中一人道:“请问是朱子衿的家属吗?”
程立明点头,“是,是,我是她丈夫,同志,请问我爱人怎么了?”
“涉嫌恐吓.威胁受害者,试图对受害者进行打击报复,被拘留五天,我们是来通知家属的。”
程立明忙问了是怎么回事,等知道妻子竟然当着江局长的面,威胁让沈爱立没工作.没前程之类的,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等送走了公安同志,程立明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生气,但是很快又想到,江珩既然当场就毫不避嫌地给沈爱立出这个头,回来怕是事情还得闹到他们单位来,刘葆樑.徐坤明大概都要找他谈话,自己怎么应付还是个问题。
程立明想的还是简单了,他以为自己作为单位的总工程师,徐坤明和刘葆樑就算对他有一点意见,也不会轻易的动他,完全忽略了最近从上到下都在“突出政治”这件事。
周一早上,爱立刚到单位,就发现程厂长的助理在机保部,像是在等她一样,见到她过来,立即就道:“沈同志你可来了,程厂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爱立笑道:“我想我没有迟到吧?我看离八点还差几分钟呢!”
那助理忙道:“沈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程厂长那边还挺急的。”
爱立心想,他现在着急有什么用,他但凡早急个两天,他爱人也不会住到派出所去。和这助理道:“劳同志稍等一下,我放了包就来。”话是这样说,爱立却是直接拐到了齐部长的办公室,见齐部长正在里头泡茶,微微松了口气。
齐炜鸣看到她过来,还有些奇怪,笑道:“沈主任,怎么这么早?过来送喜糖吗?”
爱立摇头,“部长,我是来求救的,程厂长的爱人,昨天给我搞到派出所去了,程厂长刚让助理喊我去,我猜我这回没什么好果子吃。”
齐炜鸣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皱眉道:“为的朱自健和马鑫朵的事?”
见爱立点头,齐炜鸣又道:“没事,你先过去,我这就去找刘书记,你稍微和我提两句,程厂长的爱人,到底做了什么?”公安既然把人给带走了,说明她一定是做了什么违纪的事,他好提前和刘葆樑他们通个气。
“她昨天本来是找我给朱自健夫妇俩说情的,然后得知朱自健在里头对自己的罪行,已经供认不讳,就忽然威胁我是不是不想要前程,不想要工作之类,让我等着瞧,很不巧的是,昨天市公安局的江局长也在,当时就让派出所派了两名公安来,把人给带走了。”
一直到爱立走,齐炜鸣都想不通,程立明的爱人,竟然会做这种事。朱自健的事情,旁人不清楚,他自家人不清楚吗?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地找人家麻烦,就这态度,还想让爱立不追究朱自健的事?
也不知道是程立明当了几年总工程师,过于膨胀了些,还是朱子衿闹不清形势,以为他们单位的员工,能任由她家捏圆捏扁?
齐炜鸣把茶杯盖上,当即就起身去找刘葆樑。
爱立这边,助理刚帮忙推开程立明办公室的门,就见程立明走了过来,朝自己道歉道:“沈同志,实在是对不住,我是昨天夜里才得知我爱人又去找了你,听说还说了很多不合适的话,她那都是气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才好。”
“程厂长,您言重了。”
程立明摆摆手,似乎真很过意不去的样子道:“沈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爱人是家中的长姐,自幼就对下头的兄弟姐妹比较关照,这次朱自健入狱,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先前没有把他教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又担心家里八十多岁的母亲受不住,每天心焦如焚,行事上未免偏激了些,可能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希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爱立听得都想笑,这么一番姐弟情深的话说出来,就能掩盖朱子衿仗着自己丈夫的身份,欺负她的事实吗?
爱立半真半假地道:“程厂长您多虑了,您的爱人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困扰,她不过是当着市公安局局长的面,和我说了几句话,我还没听明白,江局长就让她配合一下,带她去附近的派出所了。”
程立明一噎,望着沈爱立的眼睛道:“沈同志,你应该知道,我爱人是无心之语,可能是一时情绪失控,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家中女儿今年就要高考了,不想让她妈妈的事,影响孩子复习的劲头,我想恳请沈同志这边,帮忙出具一封谅解书,不知道是否可以?”
爱立这才知道,程立明找自己来的用意。道歉是假的,给他妻子出具一份谅解书才是真的。
“对不住程厂长,出不出具谅解书,是我的私事,和我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想不应该在我的上班时间,讨论这件事。”
这就是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