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斯民当晚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将他在陆家这边碰壁的事说了一下。但是重点并不是陆白霜,也不是陆有桥,而是沈爱立。

陆白霜虽然是他的第一选择,但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先前只是觉得陆白霜好拿捏一些,再者陆有桥也确实有些本事,在宜县这些厂长里,算是最有头脑的。

若是能得到陆有桥的帮助,姜斯民觉得自己在宜县政界大概是稳的了。现在陆有桥明确表示对他的排斥来,他也不准备再在陆白霜身上下功夫。

实际上,他对这个贪婪.无脑的女人,并没有一丝好感,应付到今天,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忍耐和克制的事。

陆白霜毕竟只是侄女,又不是陆有桥的亲生女儿,两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没有叔叔会捏着鼻子任劳任怨地给侄女收拾烂摊子。

他若是继续套路陆白霜,搞不好会得不偿失。

对他来说,陆白霜这边不成并不算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给藏叔平一个交代?

蓉蓉一声不响地跑到边疆去了,藏叔平现在恼火得很。

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人都走了,他们还能追到边疆去吗?他们连蓉蓉会被分配到哪里都不清楚。负责支边的人,现在口风严的很,彭南之去问了几次,那边都说不能透漏。

以前爸爸在任的时候,打听一个人的去向,对他们姜家来说,从来都不是个事儿。这一次的挫折,让姜斯民愈发觉得上头有人的重要性来。

所以,他们现在更不能得罪藏叔平,不然以后找人帮忙都找不到,那才真的是举步维艰!

当时在火车站,他听那几个护着蓉蓉的,和列车员说他们是国棉一厂的工人,第一时间门就想到了这是沈爱立安排的人!

先前他们有想过是不是沈俊平把人带走了?还去了宜县矿上打听,得知沈俊平早两天就去了申城,这才打消了念头。

一点没往沈爱立这边想,现在想来,蓉蓉那几天可能就躲在沈爱立家里!

藏叔平既然要一个说法,让他去和沈爱立要好了。

姜斯民觉得,自家可能和沈家人相克,他爸爸被沈玉兰举报而免职在家,小妹因为沈爱立而错失叶骁华,大妹先是被沈俊平迷惑,后又被沈爱立哄到了边疆去。

这一口恶气不出了,他心里头实在是怒气难消。

至于怎么出气,姜斯民不准备自己动脑子,他想藏叔平那个疯子会有办法的!想到这里,当即又给藏叔平写了一封信,把姜蓉蓉和沈家三人的渊源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包括他们帮助姜蓉蓉成功逃离汉城这件事。

而爱立这边,窝在樊铎匀怀里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还和樊铎匀道:“虽然在申城有你和妈妈,但我还是在家里睡得踏实点。”

樊铎匀笑笑,“我也是!”

俩人简单地吃了早饭,爱立嘱咐铎匀今天要去做体检,“你得把体检单给我看下,要是没问题,你才准去工业科学研究院报道!”

樊铎匀笑道:“好!一定遵守命令,爱立同志放心!”

爱立这才戴了围巾和手套,高高兴兴地去单位上班了。她迫不及待地和序瑜分享,她在申城遇到谢微兰的事。

一到单位里,先去人事科销了假,从人事科出来,就直接去隔壁找序瑜,却意外地从宣传科的同事嘴里得知,序瑜前两天托余钟琪来给她请了假,说是她姥姥身体不好。

爱立听完,心里不禁有些疑惑,因为昨晚吃饭的时候,李柏瑞并没说起这事。小李一向对序瑜最是上心,每次序瑜家出事,他比谁都着急,这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准备去工艺科找钟琪问问情况。

不想,她还没到工艺科,就被半路冒出来的林青山喊住了,林青山见到她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那夸张的表情,让沈爱立想到了以前的金宜福,好像自己是能起死回生的医生一样。

林青山确实是等着她救命的,“沈主任,你可回来了,快救救命,有一台豪猪机械的角钉帘子坏了,因为先前已经修过多次,现在已然完全不能修补,只能制造新的,但是我一点都不会,我去找师傅,师傅一直让我再钻研钻研,我有时间门钻研,可是生产任务没有时间门等我钻研啊!”

林青山说着,都快带了哭腔,他和轮班工长都快急疯了,找了师傅好几次,师傅到后来连正眼都不瞧他的,直接把他晾在一边。自从上次A076型单打手成卷机的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他找了沈主任帮忙以后,本来对他不冷不热的师傅,这下子彻底不管他了,话里话外都是他能出师了。

可是他能怎么办?当时他值的夜班,一夜没弄好,马上程厂长就要来巡回了,他能让机器一直停摆吗?

事后,沈主任帮忙修好了,师傅反而怪他坏了规矩,说他跟陈舜.金宜福几个学坏了,竟然绕过他去找沈爱立帮忙。以后再有什么问题,他去找师傅,师傅每次都冷嘲热讽地说:“你自己钻研呗!不行的话,不还有沈主任吗?”

前面几次,师傅不帮忙,他就去找陈舜.孙有良他们帮忙,但是这次的角钉帘子已经坏了一天了,找陈舜他们帮忙,都说他们也只会修补,还没有制造过,先前也没遇到这种情况,让他只能等沈主任回来。

还好金宜福和他说,沈主任今天就会回来,不然他怕是急得都要撞墙了。

爱立听他说完,不由皱眉问道:“你师傅是谁?”爱立对他还有些印象,是去年新来的,目前还跟在师傅后面。

“叶同志。”

爱立追问道:“叶茂春?”他印象里这个老师傅平时不声不响的,性格似乎不是很好,独来独往的样子。

见林青山点头,爱立先记了下来,忙跟着林青山去清棉车间门,仔细看了下问题,原来的角钉帘子皮带断裂了好几处,已经没有办法修补,确实只能制造新的。

林青山已经按照角钉的规格裁好了帆布,并弹出了皮带位置线。

爱立将下面的步骤演示给他看,“得先将皮带的光面拉毛糙,然后涂上胶水,和帆布胶接起来。”

随后,爱立又在皮带上弹出皮带纵向中心线,根据角钉棒的位置在皮带上弹出横线,在横.纵线的交叉点,用电钻打眼,然后将角钉棒与皮带.帆布用螺钉连接起来。

等做完这些,爱立提醒他道:“你看,皮带和帆布接头处的几根角钉棒得等帆布和皮带胶接好以后再装上去,帆布搭头和皮带搭头要前后错开,不适合在同一位置上。”

见林青山听明白了,爱立让他把新的角钉帘子装上去,和他道:“这个并不难,但是你没上手过,可能不会,我们部门现在编的机械常识入门手册里好像是有这一部分内容的,等后头出来了,你学习一下。”

林青山一个劲地感谢,沈爱立摇摇头道:“没什么,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等沈爱立走了,舒四琴看林青山还盯着角钉帘子发呆,眼眶还红红的,有些好笑地道:“沈主任回来,你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她人很好的,不然你们机保部的同事,也不会一个俩个朝齐主任嚷着,把人从制造科抢过来。”

林青山苦笑着道:“舒大姐,不瞒你说,如果不是沈主任帮了我这两回,我感觉我在厂里都没法待下去了。”师傅自己不管他,还不允许他向别人求教,那要他怎么办?等着被辞退吗?

舒四琴安慰他道:“刚来都是这样的,我听说你们部门不是在搞机修维修手册吗?等搞好了,你仔细学习一下,搞不懂的就问陈舜.孙有良他们,他们要是也不懂,你就大大方方地去找沈主任,脸皮厚点,东西学到手里,才是自己的,以后就不怕那些师傅们给你脸色看。”

林青山点头,“舒大姐,谢谢你,一直鼓励我.帮助我,还给我出主意。”

舒四琴笑道:“悄悄告诉你一句实话,我从操作工当上轮班工长可也是沈主任提拔的。咱们这都属于遇上好人和好时候了,你师傅不管你就不管你呗,你回头跟着沈主任好好学就是,早晚能出师的。”

林青山点点头。

沈爱立这边一到机保部,大家就围了过来,都说她可算回来了,陈舜笑道:“沈主任,元旦的时候,咱们厂里任务重着呢,大家都担心要是哪个车间门的机器出了大状况,你又不在,可怎么办才好?幸好这次,大家都平安度过,有惊无险。”

郑卫国也道:“是,不然您现在可看不到我们一个个乐呵呵的样子。”

金宜福拍了一下郑卫国的肩膀,笑道:“你们这些人一边去,沈主任这才上班第一天呢!你们就在这儿吓唬人,回头她可别见到我们就头大。”

爱立笑问道:“咱们编的纺织工业机械入门常识手册,是不是差不多了?等这个搞出来了,咱们再一起学习学习,业务能力提高了,大家就不担心出意外状况了!”

她刚看到林青山就想起来,早点把这个手册编好,大家自己先学一学,然后再由老带新,多实践几次,大家也能迅速入门,把机保部的工作效率给提高起来。

孙有良笑道:“已经编好了,齐部长一直说等你销假回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爱立和大家说笑两句,就径直去了齐部长的办公室,齐炜鸣看到她来,立即就把桌头上的机械常识手册拿给她给,“爱立,你快看看,我和陈主任都觉得挺好的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爱立翻看了下,基本覆盖了他们工厂的机械种类,下面列了可能出的问题和维修方法,有的旁边还标注了这一问题谁最擅长。

然后她很尴尬地发现,她的名字出现在了约三分之一的机械下面,忙指给齐部长看,“部长,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还是大家都想偷懒,直接把问题踢到我这来了?”

齐炜鸣笑道:“没事,以后你教了谁,你就在下面把这个人的名字也加上,名字一多,你的名字就不那么显眼了。”

爱立一头黑线,她怎么觉得,齐部长也这么不靠谱呢!不过,还是果断地在“A076型单打手成卷机的天平罗拉防轧装置失灵”的旁边加上了林青山的名字,又在其他地上加上了金宜福.郑卫国.孙有良.陈舜几人的名字。

齐炜鸣看的好笑不已,和她道:“看来大家是一个都逃不掉。”

爱立把名字标注完,开口道:“部长,我想着,等这手册正式汇编好以后,可不可以在我们部门举行技术竞赛,由老带新,师徒二人分为一组,但是不考核师傅,而是考核徒弟,及格线以上咱们就给奖励,及格线以下的师徒就打散重新组合。”

沈爱立觉得,现在他们机保部的师傅对徒弟有绝对的压制权,使得很多前辈心理极度膨胀,压榨.欺负新人,不仅让年轻的技术员处境艰难,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生产的效率.从陈舜.孙有良到金宜福.林青山,这样的事一直屡禁不止。

她想着,这次干脆就借学习维修手册的由头,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掉。

齐炜鸣对这些事也是有所耳闻的,前头也和老师傅们谈过话,但是大家都听不进去,他也一直为这事头疼。此时听她一说,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行,就按你说的来。”

齐炜鸣接着又道:“这本手册,你这边要是没有意见的话,我就拿给徐厂长看了。”

“部长,怎么是徐厂长,不是程厂长吗?”她们工厂是总工程师生产负责制啊,这事直管的领导不是程立明吗?

齐炜鸣顿了一下,微微笑道:“也和程厂长汇报的,徐厂长上次主动提了几句。”

爱立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徐厂长不是管对外业务的吗?厂里的事一直都是程立明在管的,怎么现在徐厂长像是有意要插手厂内事务来,而且还管到她们生产部门的事来?

沈爱立见齐部长并不准备和她多说,也没好意思问,准备私下问问序瑜来,序瑜可是厂里的风向标,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准备去工艺科找钟琪的,不成想,钟琪径直到机保部找她来了,和她道:“我刚在车间门里遇到你们机保部的同事,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

爱立忙从包里拿了一把红色塑料梳子给她,“呐,随手给你带的,过年了添点颜色。对了,钟琪,序瑜家姥姥住院的事,你知道吗?”

钟琪点头:“知道,她前两天去我家,让我给她请个假,她姥姥和姥爷感情很好的,一下子走了一个,另一个就有些茶饭不思的,我听序瑜说元旦那天在家里晕倒了,赶忙送到了医院去,听说这回不是很好!”

爱立听了都替序瑜发愁,“希望她姥姥这回没事,不然对序瑜打击就太大了。”

“序瑜叮嘱我别和小李说,所以小李还不知道,你也别说漏了嘴。”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昨天小李没和她说序瑜家的事,敢情是小李这回也不知道。爱立能理解序瑜的想法,小李每次对上她的事,都非常上心,但是现在定然是不好再让季泽修误会。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钟琪倒和爱立说起了另一件事,“朱自健的事判了,十五年的牢狱。听说朱自健的爱人这次在程厂长家哭得死去活来的,但是这件事程厂长可不敢出头。”

爱立觉得有些奇怪,“厂里对程厂长没有什么处理或者谈话之类的吗?”按理来说,朱自健先前在车间门纵容操作工损害集体利益那次,就该被辞退,但是程立明把他调到了保卫部去,一旦追查起来,一个徇私包庇,程立明是逃不掉的。

钟琪悄声道:“怎么没有,你可能还没发现,最近徐厂长逐渐插手厂里的事了吧?而且我听王恂说,可能会从别的厂里调来一位副总工程师,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以前一直没有副总工程师,现在忽然调来一位,定然是要逐渐代替程立明了。

钟琪反问爱立道:“你这次还顺利吗?贺家那边的亲戚怎么样?有没有难讲话的?”

爱立笑道:“你想哪去了,那边主要的亲戚,不就是林亚伦一家,有林亚伦在,你说难不难处?挺好的,奶奶挺喜欢我妈妈,两边就相处的还算融洽。”顿了一下又道:“我这次还遇到了谢微兰,她现在不在工厂当技术员了,去申城的芦海去团委工作了。”

钟琪笑道:“她这转变还挺大的,我听景泰说,是和藏季海离婚了吧?”

“嗯,已经离了,不仅离了,她还举报藏季海受贿,听说有受贿明细表,藏季海蹲大牢是免不了的。”

钟琪微微叹道:“她还真是一点不会吃亏的人。我现在想想,咱们前年出差的事,还像刚发生在眼前一样,转眼我们三个都结婚了,她还离婚了。”她乍见到谢微兰的时候,还颓丧了好久,觉得自己和人家一比,实在是过于差劲了些。

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先是谢微兰提案剽窃,然后是谢微兰为了逃避问责而搭上了藏季海,再到现在,谢微兰离婚,彻底离开了纺织工业。

而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跟着爱立一起提升业务能力,目前已经提交了中级工程师的申请,她觉得此次的概率还比较大。

想到这里,问爱立道:“你今年准备申请中级工程师吗?”

爱立听她提起来,叹道:“我工龄还不够,没满四年呢!得明年才能申请。”

钟琪笑道:“也就晚一年而已,你才升了副主任,涨了一波工资,也挺好了。”

爱立点头:“是!”她想起,序瑜说涨了工资以后,在友谊饭店请客吃饭的事来。

中午回家,先问了铎匀今天去医院体检的事,听他说一切都好,才和她说了序瑜家的事,樊铎匀道:“那下午你下班以后,我陪你去一趟序瑜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嗯,她姥姥要是没事还好,要是问题大的话,对序瑜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了。”

樊铎匀道:“咱们先别着急,等见到了人再说。”

傍晚俩人到序瑜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门是锁着的,又去了人民医院,问了住院部的护士台,知道了序瑜姥姥的病房号。

序瑜正在看着姥姥的输液瓶,看到爱立拎着几瓶水果罐头来,忙站了起来,“昨天回来的吗?”

爱立点头,“姥姥情况怎么样啊?”

序瑜摇摇头,轻声道:“不是很好,可能就这几天了,医生说是器官衰竭。”

爱立拍了拍她的后背,序瑜轻轻吐了口气,和她道:“我姥爷走的那天,我就怕她会撑不住,没想到真叫我猜到了。”

序瑜红着眼睛道:“也许是好事,她能去那边看我姥爷了。”爱立忙抱住了序瑜,她觉得序瑜最近真是太不顺了,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的,全部都压到了她肩头上来。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爱立正低声劝着,季泽修拎着公文包过来了,和爱立.樊铎匀简单打了两声招呼,然后递给序瑜一个饭盒,“你先吃点,我从单位食堂打的,刚好让司机把我顺路送过来的,中间门没怎么耽搁,应该还是热的。”

爱立也道:“你先吃,我们也不急着走,吃完再聊。”

序瑜摇头,“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我缓一会再吃吧!”边说边背过身,把眼泪擦掉了。再转过身来,仿佛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姑娘,刚刚她的软弱和眼泪都只是季泽修的幻觉一样。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当着沈爱立和樊铎匀的面,并没有多说。

爱立见季泽修没有走的意思,怕自己打扰了俩人,简单宽慰了序瑜几句,又说她明天晚上再来,就和樊铎匀告辞了。

等出了医院,爱立和樊铎匀道:“铎匀,你看见刚才季泽修的表情没?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俩个人处到现在还不温不火的,也不知道后面能不能走得下去?”

樊铎匀却不这样想,“你没发现吗?序瑜家出事,季泽修第一时间门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自然是序瑜,他能出现在这里,并且还给序瑜带了饭,本身就能说明序瑜的态度了。”

“你的意思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帮忙?”

樊铎匀道:“也可以说,她愿意给他机会,愿意试着和他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