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森在信里写到:“爱立,这回谢镜清的举动,着实让我意外,先前我那么骂他,他都无动于衷,这回倒像是幡然醒悟一样,愿意彻底将谢粒粒这颗毒瘤切除掉。可真不容易,谢粒粒终于从名义上和我毫无关系了。
想想,我仍旧觉得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希望谢镜清以后不要再犯这种混,就算想认女儿,也起码得找个人品端正的吧?什么蛇鼠都往家里扒拉……”
沈爱立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想到了“蛇鼠一窝”这个词,她埋汰谢家就算了,森哥自己埋汰起来,也一点都不客气。
只见后面又写着:“当初藏季海要娶谢微兰,多少有几分是冲着谢家来的,现在谢镜清亲自出面划清干系,藏季海的算盘怕是立即就哑声了。他和谢微兰的婚姻,我看也玄,你等着瞧吧,谢微兰最近肯定会去京市找老太太,等我接到何姐电话,再和你说后续。
另外,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你姐夫林以恒马上要去京市进修,等回来应该就能升副营长了,这个名额本来是给安少原的。祝我妹妹心想事成,早日完成试制任务!”
落款是“哥哥林森”。
沈爱立没想到,她骂了谢镜清一顿,他倒想起把谢微兰清理出门户来。她对谢微兰的态度比较复杂,谢家认不认女儿,和她没有关系,但是谢微兰冒充的是她的身份,成了谢家的女儿。
这事她想起来,也觉得够恶心人的。
给谢林森回了一封信,说了她半月前已和谢镜清见过面的事,又告诉他,她的妈妈已经正式组建了新家庭,或许这是谢镜清最近跑来见她的原因。
又写道:“我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美帝主义正在越国采取扩大侵略的步骤,边境形势比较紧张,希望森哥加强训练,要是出任务,能够确保自身的安全。我这边目前一切都好,三刺辊研制项目也在有序进行,等有进一步的好消息再给你写信。请千万注意安全,训练的时候不要懈怠。祝好!”
落款是“希望森哥平安的爱立”。
沈爱立写完,就把信寄了出去。
谢林森那边收到,看见谢镜清还跑到京市去了,立时火冒三丈,迫不及待地就打了谢镜清办公室的电话,但是这一次电话并没有到谢镜清手里,在方东来这里就终止了。
方东来客气地道:“谢同志,我们局长最近身体不适,还在静养。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请和我说,我回头转告给他。”
谢林森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三叔怎么了?”
方东来道:“局长在青市出差的时候,栽了一个跟头,撞了头。”方东来想起那天血糊糊的场面,还有些惊心。局长那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流了那么多血都不去医院,他自己就是医学生出身,心里应该知道失血过多可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谢林森还不知道这事,又问了两句他的病情,听在逐步恢复中,就没再说。顿了一下问方东来道:“东来,咱们也算熟人了,你和我说,他这回怎么好端端地栽跟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怀疑是爱立把谢镜清刺激到了。
方东来笑道:“应当是没有,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您回头要不问问局长。”
谢林森知道在方东来这里问不出什么,就挂了电话。
又给家里打过去,这回恰好是何姐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何姐立即道:“森哥儿,老太太出门找老姐妹聊天了,还没回来,你是问微兰的事吧?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我和你说,这回你三叔真是下了狠手,压根没给人进大院的门,别说和老太太见面了。”
“我啊?我是出门买菜在门口看见她的,拉着我的手长长短短地说了好些,又哭又笑的,说是藏季海欺负她,日子过不下去,特地到京里来让老太太给她作主。让我喊老太太出来,我口头上应着,回头一个字没和老太太提。听说她那天在外面等到天黑,第二天是没来了。”
“你说她打电话回来啊?不会,老太太耳朵不好,听电话经常听不清楚,都让我接,我都和老太太说,微兰好着呢!”
“哎呦,森哥儿你不用夸我,你何姨明白着呢,你自己好好在那边,吃好喝好,注意安全,家里的事,有何姨给你盯着呢,你尽管放心!”
谢镜清听见谢粒粒倒霉,心里的气稍微顺了点,跑回去给谢镜清写了一封信,嘲讽道:“三叔,你年轻的时候,就只管着自个儿,不管人家母女的死活。现在凑上去,自讨没趣不说,还给人家添堵。你当谁都和谢粒粒一样,把你家看得像个什么香窝窝一样,在我妹眼里,那和贼窝没差,人家躲都躲不及……”
谢林森越写越痛快,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最后落款为“盼你改过自新的侄儿”。他想,等这封信到了京市,他三叔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应该能承受住这么点刺激。
四月二十号,沈爱立终于收到了妈妈的信,说她已经和贺之桢领了结婚证,预备五月的时候,和他一起回一趟老家。
随信还附来两张俩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妈妈和贺叔叔坐在一起,面上微微含笑,眉眼明亮,看起来很是般配。
沈爱立高兴地和李婧文道:“婧文,我们周末去宋大姐家加餐,我请客!”
李婧文笑道:“你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儿?”
爱立就把照片递给她看,“我妈妈终于和贺叔叔领证了,婧文,你不知道,我盼了好些天了。”直到收到这封信,爱立的心才定了下来,上次见到谢镜清后,她总担心他在这时候捣乱,把这事给搅黄了。
那她真是要跑到京市,把他家砸了!
没想到,这人回去以后,倒没再搞小动作,妈妈和贺叔叔顺利地领了证。第二天一早沈爱立就去供销社,一口气把她这个月的肉票和糖票都花光了,又回宿舍,拿了一些樊铎匀给她寄来的笋干和腊肉。
她们经常周末过来,宋春华现在到了周末就不出门,见到她拎着许多东西过来,有些不赞同地道:“爱立,你怎么又这么破费?你再这样,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沈妹子虽说是工人,但她自己身体也不好,还随身带着药呢,隔三差五就又是肉又是蛋的往这边拎,宋春华都怕她回头自己不够吃。
李婧文在一边笑道:“大姐,今个不说她,她家有喜事,特地拉着我来和你们一起庆祝的。”
一旁的小亚忙问道:“沈姨,是不是你要结婚了啊?”上次爱立姨姨带了香菇和腊肉过来,说是她对象从海南寄来的,小亚就知道爱立姨姨有对象了。
沈爱立笑着摇头,“不,不是我,是我妈妈。”
宋春华倒有些意外,在她的观念里,沈妹子都这么大了,她妈妈得有四五十岁了吧?还再嫁吗?
她们这边,谁家闺女要是二婚,请客吃饭都是悄悄的,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到沈妹子这里,妈妈再嫁,她还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要给自个妈妈庆祝。
就听沈爱立笑道:“宋大姐,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的想法。”
宋春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妹子,我们农村人,没什么见识,你可不要见怪。”
沈爱立笑道:“我能理解,可现在是新社会了,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不兴过去那一套,我妈妈和叔叔情投意合,两家都盼着他们在一起,结婚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自然是喜事。”沈爱立真是觉得,比她自己处对象还要开心和激动,她隐隐感觉,妈妈也改变了原书里的命运,她的生活还焕发出新的生机。
见宋大姐还盯着她看,笑道:“生活是自己的,外人说一千道一万的,他们能代替咱们受苦受难吗?还不是咱们自己受着!难道为了别人的几句话,咱们放着高兴的日子不过,非要走那苦哈哈的路?只有我们自己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宋春华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好像清明几分,轻声和她道:“爱立,谢谢你和我说这些。”她作为死了两任丈夫的寡妇,这邻里可就没少说她的闲话,所以上次她就是饿晕在自己家,也没朝邻居伸手借一粒米。
中午宋大姐拿出了全部本领,说给她们做一锅腊肉蒸饭尝尝,饭还没好,小亚就靠在锅边,不停地吞口水,一边和妈妈道:“妈妈,真的好香啊,我好饿啊!”
宋春华摸着她头道:“一会就能吃了,”望了一眼在外头洗菜的沈爱立和李婧文,叮嘱女儿道:“小亚,咱们以后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小亚点头,乖巧地道:“妈妈,我知道的。除了舅舅家,就沈姨和李姨对我们最好了。”
妈妈和贺之桢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沈爱立这边正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把三刺辊梳棉机研制出来,早点回汉城,和家人团聚。到时候,估计樊铎匀也回来了。
然而到五月中旬,风向忽然变了,黎主任让大家把手头的工作都整理整理,做好汇报的准备,下周一的会议由梅子湘同志主持。
沈爱立不禁有些奇怪。她们的工作一直都是黎主任和梅同志对接,现在又不是项目的什么关键节点,梅同志怎么会过来?
然而,等梅子湘在会议上传达了中央发布的一项决定,大意是目前各行业都要学习解放军,把政治思想工作放在第一位,迟钝如沈爱立,再一次意识到形势越发紧张了。
梅子湘把《决定》转达以后,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接下来,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咱们的多刺辊试制任务,得抓紧结束,我和黎主任商量了下,还没有投产的新方案大家抓紧,不排除中止的可能,我们目前的工作重心,主要集中在已投产的项目上,即对大小双刺辊的完善和改进。”
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震惊了。
不说徐春风如遭雷击,他的分梳板刚刚小有进度,就是李婧文也有些讶然,她的斜向双刺辊已经搞出来雏形了,就快交由机械厂试制一台出来,看看效果。
这时候,梅同志说有可能中止进度?
沈爱立也握紧了手,担心自己能不能赶得上?她的三刺辊方案进展很好,她以为怎么样都要到年底,应该能赶得及,没想到这么快。
她能赶超历史的进度吗?
梅子湘看了一眼大家的表情,心情有些沉重地道:“我们的多刺辊试制已然很有成效,已经投产的大小双刺辊效果更为显著,我和咱们领域内的其他同志都交流过,认为大小双刺辊有推广的价值。咱们务必要集中精力,把大小双刺辊的项目给夯实.巩固,确保能够在全国投产,提高我们华国目前已有的梳棉机产量和质量。”
其他的话,梅子湘不便多说,她接手高速梳棉机的研制以来,这是第一次接到通知,说要以思想政治任务为先。即使在1958年,1960年,这些国家比较困难的时间节点,青市和东省.纺织科学院都尽量保证她们团队的正常运行。
但是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散会以后,黎东生留了爱立和李婧文,和她们道:“你们也不要灰心,把正在研制的新方案资料工作做好,说不准咱们能走完这一年,大家的方案都能够得到试验和投产。现在,还是遵循梅同志的意见,集中精力抓大小双刺辊的改进,这是要往全国棉纺厂推广的,不能懈怠。”
又和爱立道:“你的三刺辊方案,也要同步进行!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这个方案很好,要是能试制出来,定然能在高速梳棉机研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爱立点点头,“好,主任,我会加快进度!”
她估摸着,可能不到年底,她就能回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