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我回国的第二天，占辛就很耿直的在第一时间找我聊了关于我职位变动的问题，总体思想是我边适应边思考，他边思考边观察，待时机成熟立即操办。裁员工作顺利完成后，我又签署了一份重要文件，主题是关于集团及各二级单位人事调动的安排通知。其中有一栏内容是我不再担任董事长助理，任集团副总裁，分管公关事业部和人资中心，全面协助总裁工作。其中还有一栏我看重的内容，是伍姣姣任人资中心总监。
最近和梁超微一起，带着几个项目经理研究航空领域的服务模型，航天产业发展集团下个月要来一个考察组。
“建平，你现在方便吗？”她那边是下午6点，我只有抽这个时间不那么打扰她。
“今天图书馆停电啦，我慢慢走去食堂吃饭，一点儿也不着急，很方便，你说吧。”
“是这样，最近我们在跟几家航空公司接触，稍后他们要过来考察，最近一直在加班加点研究针对人家航空业的服务模型，挖空脑筋，却没出啥货。”我疲惫地用手托住脑袋，额头的皮肤都快被无所适从的食指搓掉三层皮。
“嗯，你们认为卡在哪里？”我几乎能听见她身旁暖风撩动树叶的沙沙声，和生活赠予她愉快的心跳声。
“我以前没有从零到一建设过业务模型，对我来说，产品创新做起来真的很难。”我正感到一种真实的无奈。
“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风景，而在于有新的视角。”杨建平几乎没有花时间思考。
“你怎么想都不带想的？”我差点被她的速度噎到。
“又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应该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类似这句话的意思。”
“航空公司和机场是两个个体，如果给航空旅客做服务，一个连贯的服务动作，可能涉及两家甲方，很难分清楚服务动作的归属，这个难点感觉没法突破了。”
“没有人规定服务活动一定是在一个静态的、固定的场景中啊。”她故意停下来等我反驳或提问，可我此刻脑子真的不灵。
看我没动，她继续引导着：“你坐过机场巴士没有？”
“见过，知道是什么。”上初中时，每周二下午第一节体育课，第二节政治课，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酷暑盛夏，第一节课被体育老师拉到操场虐完身体，刚回到教室，软趴趴地伏在桌子上散热，没多会儿严肃又刻板的政治老师进来继续虐心。这会儿，我恐惧又期待着被杨建平虐脑。
“航空旅客下飞机后，需要使用其他交通工具把他载到目的地，其他交通工具一般包含来接机的私家车，以及规定了线路的机场巴士以及出租车、网约车、地铁等公共交通工具两个方面。选择公共交通工具的这部分人，就是你有机会挖得到的用户，对吧？”
“是。”她应该感觉到我混沌的大脑状态了，居然这样的问题都要确认一遍，我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萎靡着浪费她的时间，顺手抽张湿巾，顺了顺脸，精神不少。
“机场巴士的用户，他们图什么？嫌什么？”
“安全性高，费用不高，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是优点。缺点是路线既定，沿途站点很大可能不是用户最终目的地，不能直达。”
“出租用户图什么？嫌什么？”
“机场出租的优势：排队等客有秩序，车辆足，较便利；劣势：车内环境一般，司机素养参差不齐，有些地方存在不打表哄抬价格情况，损害用户权益。”我再酝酿了一下，还是只想到这些。
“网约车呢？”
“网约车优点是可以根据用户的需求和支付能力，选择不同档次的车辆，相应会得到不同规格的服务；缺点是安全性依然是个隐患，另外在没有优惠活动的情况下费用相对高。地铁的优点是不堵车、便宜，缺点是不方便、不直达、环境不私密。”
“那么初步看来，是价格、舒适度、直达与否这三个关键因素，在重点影响旅客做决定，right？”
“嗯。”
“贪心永远是最好的用户，每个人都希望付出最少的钱，享受最好的环境，直达目的地。去满足贪心，并引导更大的贪心，就对了。”
“请继续。”我不想用无效的沉默来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网约车的经济本质是什么？共享。不同用户共享车辆资源；同一辆车共享不同应用软件的司机端。单就市场来说，可以共享轿车，自然可以共享巴士。如果有一个交通工具，在价格上，远低于出租和网约车；在直达度上，大大优于机场巴士；在舒适度上，提供高端网约车的福利，集各种交通工具优点于一身，就像用大幂幂的眼、疏影的腿、晴姐的臀、Baby的性格造了一个全新的美女，不胜出都难。Right？”
“有点抽象。”
“给你举颗栗子啊。”我分明听见她“chua chua chua”咬苹果的声音。
“我下飞机后，打开APP，输入我的目的地，我能看到有多少人输入了跟我一样和相近的目的地。在等待取行李的时候，我看到APP上显示跟我同一条线路、同一出发时间的旅客增加至20人，并且已经自动为我们生成了由一辆25座中型巴士承载的出行计划，APP上出现车辆外观、内饰、车牌、驾驶员等图文信息，看上去不错，点击确认并支付了15元，手机收到一个乘客二维码。取了行李，我不慌不忙地往停车点走去，一辆干净的巴士停在APP显示的指定车位，我上车对着登陆器出示我的乘客二维码，‘叮’一声门挡打开了，驾驶员身着整洁的职业装，手戴白手套，微笑向我问好。根据在APP上挑选的位置，我顺利找到我的座位号，对号入座。座位上的颈枕，恰逢其时地缓解了我旅途的劳顿；杂志袋里的本地报纸，瞬间把我拉回到这座城市的怀抱；我拿起饮料兜里的矿泉水啜了一口，身心安顿。我是倒数第二个到达站点的人，这条线路不是我平时坐出租的最优路线，比那条路线多用了5分钟，因为需要更合理的送达前面下车的乘客，但平时坐出租的打表价是40元左右。”
杨建平临时编撰的这个小故事，简单展现了乘客下飞机后使用车辆服务的场景。通过这样的小场景，从中抓取各服务节点，根据服务节点设计服务内容，再串联所有服务内容，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业务闭环。场景不是打造出来的，是本来就应该发生的，业务才是根据场景设计出来的，难点在于要知道什么是该发生的。该发生的，永远是现在没有的，因为对消费者来说现在永远不够好。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近距离感受这种正向反向来回切换的思维了，居然一时有点不适应。
“看上去升级的对象是离开机场之后的出行方式，跟我们的合作对象的合作点在哪里呢？貌似并没有为他们带去好处？”近来我的成长在于，更加务实了。
“你要引导对方把他的核心价值分享出来，对你才有更长远的意义。两方合作，如果不因为彼此的加入而提高自己的增值能力，那么合作就没有价值。航空业务的价值之一，是现成儿的消费主体，飞机乘客他们下飞机的第二个动作就是坐车，实际上就是个换乘而已。你提供的服务如果能成为航空公司的增值服务，航空公司容易被乘客优选；相应的，如果乘客在预订机票的时候就能顺带把机场到目的地的出行方式一并预订了，对于地面承载商来说，妥妥的多了一个稳定客源渠道。”我听到她又在吃另外一个不明物体。
“航空公司的好处还有别的吗？”我若有所思。
“凭空多了条业务线，还不用增加固定资产成本！他们的代价就是乘客信息，而用一次性乘客信息换来的只分账不赔钱的这笔纯增值买卖，只要他会算账就不能拒绝。”
“那要是遇到那种不使用电子工具的飞机乘客呢？”
“社会是讲分工的，大学教授不应该去忧心小学教育的成败，你只负责为已经通过前面工序检验的合格品安装上你这道工序的零件。那些对现代生活方式不适应和还没有习惯使用智能工具出行的人，不是你的用户。培养习惯，也就是洗脑，它不是你的事情，你要做的是给那颗已经洗好的脑袋提供更多可选项。”
“就这么简单？”我弱弱地问，稍带着质疑。
“说起来是简单啊，所以我选择当董事长就是因为说话简单嘛，难的部分是做，你们去难就好了呀。”如果说工作是一个舞台，这个女人就是那种在台上永远端庄有范，表演一结束，前脚刚离开舞台，后脚还没迈下去，就能立即恢复本来面目的主。
“这就完啦？”杨建平似乎是在考我，又貌似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还有什么？”
“一件事情要做成，两部分，事和人。我们刚才说到事的部分，人呢？任何新事物的诞生一定会颠覆既定的利益生态，你们需要掌握原来业务链上的利益分配制度，包含商业合作方的，和政策监管方的，要搞清楚，特别特别清楚，才能成事。”
“哎，不易啊，不易啊。”我连续感叹两声，感觉心好累。为自己累，也替别人累。
“容易的游戏打不久。你想要游戏升级，就得重新制定规则，重新制定的前提，是搞清楚原来的规则。每一步都不能少，偷懒是最大的赌博。”
“既然有可能动到原先的利益分配，事情走向最终很可能不由我们主导和掌控，出了乱子怎么收场？”
“出了乱子？难道你以为有可能不出乱子吗？天真哦你！”杨建平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这样啊，我珊，制造麻烦就是解决问题，制造大麻烦就是解决大问题。”她有意顿了顿，看我仍愣着，“噗”不知道吐了颗什么不明籽，继续说完：“商鞅为秦国制造了大麻烦，为秦朝解决了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