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给,都给。”沈相想也没想,下意识道,但立即,他便身子一僵,然后如见鬼般朝着说话声音方向看去,不禁身子一滑,差点没从凳子上掉下来。
凤鸾姐妹正乖巧地趴在沈相大腿上,不禁被他这一动静一惊,两人旋即也回头望去,不禁都跟着‘啊’地叫出声来。
瞬间,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都如见鬼般大叫起来。
“啊,鬼啊,真的是鬼啊。”
院子里,有人惊叫着,丫鬟们来回再游廊里窜着,大喊大叫,有人被绊倒,有人直接脚滑摔倒。
而凤鸾两人也害怕地哆嗦着身子,躲到了梅氏身后,“娘,是…是大姐…”。
梅氏也害怕地要死,伸手紧紧地牵住两个女儿的手,带着她们后退了几步。
对于这个反应,沈芊君并没有觉得太意外,她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早就吓呆了的男人,勾起唇角,“怎么,爹爹,你似乎很惊讶看到女儿还活着?”
“活着?”几乎是异口同声,沈相定睛看去,才发现,沈芊君是有双脚的,她的身下,影子一动不动。
“君…儿?你,你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沈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脸上并没有见到女儿死而复生的喜悦,反倒是怀疑和惊恐。
而梅氏也朝着沈相挪步,带着恐惧的声音,发颤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爹爹,女儿福大命大,从大火里死里逃生了,难道你不高兴?”
“什么?”沈相看着眼前的人,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淡雅的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来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似是看了许久才将这事实消化,沈相旋即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意,而后款步走到沈芊君面前,拉着她的手一脸慈爱,“君儿,真的是你,爹爹还以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梅氏和凤鸾两姐妹见状,也跟了过来,三人互相对视,而后都缓缓作揖,“民妇,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哦哦,不对,是给皇太后请安。”
沈相也想到了什么般,忽然松手单膝跪下,“老臣给太后娘娘请安。”他低垂着眉头,脸上却暗藏着一丝欣喜,既然君儿没死,那么他还可以依仗着她这张王牌在朝廷里只手遮天,而且将会是如日中天,呵呵,他女儿是太后,那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爹爹!”忽然,沈芊君扑通跪下,佯装出一阵伤心,旋即便以袖遮面,啼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好女儿,回来了是好事啊。”沈相心猛然咯噔了一下,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异样,他忙抬头,对上沈芊君‘泪水盈盈’的眼。
“爹爹,宫中被烧死的是女儿的替身,云后确实是被烧死了,这一切都是太后所为,女儿是死里逃生…”,边说着,她的抽泣声越发地大。
而就在她的话音刚落下,原本还恭敬的三人,却忽然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沈芊凤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什么?大姐,你是逃出来的?”
沈芊君垂眸,心里却一阵冷笑,呵,方才这一帮人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可当自己告诉他们实情后,他们竟然立即就翻脸,呵,好啊,这一家子人当真是太好。
“阿君,你的意思是说,你是逃出宫的?这大云的太后你也做不了了?”梅氏的声音提高,几乎震得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
沈相也蹙眉,缓缓起身,“君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阿君?君儿?呵,称呼转变地倒真快,而且这么快就不给自己行礼了?
沈芊君继续在心中冷笑,然后将自己计较好的情节向他们娓娓道来。
“想不到太后如此狠毒!她围了让宸王上位,居然不惜谋害皇上,还差点害了你!”沈相显得十分激动,甚且有些义愤填膺,他的胡子跟着他气怒的表情一动一动地,当真是绘声绘色。
沈芊君淡淡地看着,然后‘语重心长’地点头道,“爹爹,君儿腹中怀有龙翼,待皇儿出世,女儿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孩子回宫,将昊的江山夺回,所以,这段时间,女儿需要爹的庇护,也需要整个沈家的庇护!”她有自己的打算,之前她想过不回相府,可是毕竟她一弱质女流,倘若要独自一人将孩子带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说不定孩子还没生出,她自己先病死饿死了,再者,她要为娘、昊,还有扇碧报仇!同时,她要搬到相府,而回来,不过是要利用相府的一切人力财力,达到她的目的。
“君儿,你是说,你有了先帝的孩子?”沈相惊讶地抬头,忽然激动地抓住了沈芊君的手,虽说先帝大行,可这个孩子却来得实在太及时了,不管是宸王当上新帝还是他的外孙做小皇帝,无疑,沈芊君都是其中关键厉害的绝色,一番权衡,沈相的脸上已露出了老奸巨猾的算计,旋即便出声道,“你放心,爹一定会护你和我的小外孙周全,沈府永远是你的庇护!爹爹永远站在你这边,你就好好在相府呆着,此事爹爹会保密,相府的每个人绝对会守口如瓶,直到你平安将小皇子生下,爹爹一定帮你举事,将皇位夺回!”
“谢谢爹爹!”沈芊君‘哽咽’着声,表现地十分感激,而她深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利用价值罢了。
一听沈芊君连太后都做不成,反倒要回相府白吃白喝,而且俨然是一副皇后的姿态,母女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好的情绪。
尤其是沈芊凤,她站在沈相的身后,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却忽然眼里完全没了自己,不禁噘嘴撒娇起来,“爹爹!”
倒是梅氏懂周旋,见沈相的态度坚定,知大局已定,她知道来日方长,急忙将沈芊凤拉扯了回来,笑道,“那二娘这就去帮你收拾房间。”
二娘?呵,这女人当真是不要脸,她和爹并未成亲,是什么理由让她配得上这个称呼的?
“多谢二婶了,不过以后为了不生分,你们就将君儿如未出阁前一半对待吧,这相府君儿再熟悉不过了,就不劳二婶费心了,我的房间我知道在哪,我自己去收拾。”
让梅氏去收拾房间?她可不想待会再重新检查一遍房内的东西是否都安全无毒,如此还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梅氏碰了钉子,自然是不高兴,脸上旋即露出尴尬的笑容,嘴巴微微张开,但很快,她便收拾好心情,笑道,“也好,那二婶便唤几个丫鬟去你那伺候,不过扇碧和浣碧是你最亲的两个丫头,如今都不在了,现在要找到贴你心的,怕是很难,你先将就使唤那些粗苯的丫头,若不满意,二婶再帮你物色。”
梅氏言语合体,反将沈芊君一君,意思是,你都离开了这么多年,这相府早已不是你的天下,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是我,即便是安排丫鬟这般的小事,你也得先问问我。梅氏心里暗笑,对上沈芊君清明的眼眸。
“也是,扇碧和浣碧都是我亲手**出来的,确实是最贴我心的。”沈芊君眯起眼睛,旋即道,“那就劳烦二婶安排几个伶俐的丫头吧。”她特地把伶俐两个字咬地很重,回地梅氏没办法接招。
好你个沈芊君,竟然敢嘲笑我带地都是笨丫头?好,那我便挑几个府里最精明的,让你好好享受,她眼中暗藏冷光,忽然开口,“巧心、巧慧,你们算机灵,就先跟着大小姐那边去伺候吧。”
大小姐?连身份也给她降级了,虽然知道这次回来暗斗不可少,可她万万没想到,梅氏会如此一点颜面都不给自己,当即就来了下马威。
沈芊君淡笑,冲着身后的两个丫头看了一眼,眼尾一手,“走吧。”
“唉唉,慢着。”就在沈芊君三人转身要走的时候,沈芊凤忽然拉住了她娘的衣袖,噘嘴道,“娘,那个房间现在可是风儿在住啊…”。
沈芊君眉头一挑,心里已气怒要发作,她的房间不是说好了即便出阁后也要给她保留地嘛?这个沈芊凤,居然敢去住她的房间!是可忍孰不可忍!沈芊君站在原地,拳头已深深拧上。
“爹爹,二婶,东苑的房间不是一直都是君儿的吗?君儿入宫前不是让你们为君儿保留着的吗?怎么?风儿真的住进去了?”沈芊君作势眉头一拧,拉下脸来。
“整个院子都给你空着呢,凤儿一直都在西苑呢,你们两个丫头,还不先去收拾收拾房间?阿君,虽说东苑二婶一直为你打扫,不过这几日忙着你娘的丧事,就耽搁了,就先让丫鬟们去打扫打扫吧,咱们在院子里说说体己的话,老爷,你说这样好不好?”梅氏在沈相的面前假意讨好着沈芊君,她知道沈相最在意的是权位,谁能给他并保住他至高无上的权位,谁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沈相在一旁看着梅氏的贤良淑惠,满意地摸了摸胡子,笑着,“是啊,君儿,你二娘,咳咳,你二婶也是惦念着你。”
“我知道,那就先让她们去打扫吧。”沈芊君眼里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与梅氏手牵手地便往凉亭走去,然后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体己的话。
直到一炷香余的时间过去了,巧心、巧慧才匆忙回到院子,说东苑已经打扫好了,梅氏如释重负般起身,拉着沈芊君的手笑意却越发地‘温和’,“阿君,这一天你也累了,不如你先回房去歇息吧,待会午膳二婶再去喊你。”
“那就劳烦二婶了。”沈芊君跟沈相微微点头,“那爹,我去休息了。”
“唉。”沈相忙应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沈芊君走后,他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道,“那我先回书房了,午膳好好准备,都挑君儿最爱的做。”
“老爷你放心,妾身一定会让阿君满意的。”
“恩。”沈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娘!怎么可以这样,大姐的房间是整个相府风水最好之处,我好不容易等到她死了才能住进去,可这东西才搬进去就被扔出来了,我不依,我不依!”沈芊凤在原地跺脚,抓着梅氏的衣袖不断地撒娇,这个沈芊君,要死怎么不死地干脆点,干嘛又回来,原本她可以做这相府的长女的,可现在嫡长女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她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到头了,恨,真恨!
沈芊凤秀眉紧蹙着,却在心里诅咒,巴不得沈芊君早死。
“你啊,就不能消停点么?以前你爹宠着你,那是觉得你还有希望嫁给宸王,可宸王断然拒绝娶你的时候,你爹对你早就大失所望了,沈芊君死了你是忽然翻身了,可是她现在没死!所以咱们现在还不能和她翻脸,咱们得忍着,这些年都忍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么,你就该和鸾儿学学,你看看你妹妹,年纪比你小,却知道进退。”梅氏紧紧抓着沈芊凤的手,一番宽慰,然后指了指一边淡然的沈芊鸾。
沈芊鸾微微一笑,缓缓上前拉住了沈芊凤的手,“姐姐,娘说地对,咱们这么多年都忍了,又哪里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何况,她沈芊君肚子不是还没那么大么,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宸王继位是必然,宸王那是比稀罕命还稀罕沈芊君的,咱们怎么能给她小鞋穿?不过鸾儿觉得,既然现在大家都以为大姐她死了,不如咱们就好好保守这个秘密,此刻加紧入宸王的眼,入宫做皇妃才是当务之急,到时候,你害怕爹爹的心不栓在咱们这?若是咱们为妃又给宸王生个一儿半女,到时候爹爹帮谁这不是明摆着么?”沈芊鸾详细地分析着,那双灵动的双眸里是和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城府,她长得比较文静,个头也较沈芊凤矮了半截,虽说她们是双胞姐妹,可沈芊凤有着她一样的容颜,却长得妖艳几分,而且额头也稍稍比沈芊鸾高了些,两姐妹,其实认真看去,并不太像。
被沈芊鸾这么一劝慰,沈芊凤原本还胡闹着,却立即安静下来,“妹妹你说得对。”
梅氏用赞许的眼光看向沈芊鸾,心里的盘算自然也没少,以后怕是要多偏爱些这个小的,毕竟她聪明,说不定有朝一日,鸾儿真的能入宫为妃呢。
“好了好啦,瞧瞧你们两姐妹,还是你们谈得来,鸾儿一句话敌国娘十句是不是?好了,咱们该去主内午膳了吧?”梅氏眼里闪过一道金光,然后左右拉起两姐妹朝游廊走去。
沈芊君一路疾走往东苑而去,而身后的两个丫鬟几乎是寸步不离,几乎是像监视她一般。
推开东苑的门,迎面是一颗柚子树,沈芊君止步,缓缓地朝那柚子树走去,寻找着什么,直到看到柚子树上几道被割开的痕迹时,她忍不住将手指附了上去,这是几年前她和萧雨还有扇碧、浣碧刻下的身高,当年,她娘就是站在这棵柚子树旁,用剪刀笑眯眯地给她们记下她们的高度。
如今,萧雨、扇碧和浣碧都不在了…
“大小姐,您若累了就先休息吧,待会午膳了,奴婢们再来唤你。”巧心立在沈芊君身后,见她盯着那柚子树发呆,上前一步出声道。
“也好”,沈芊君淡淡道,却在抬步的瞬间,从余光里看到了两人的狡黠。“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我眯一会儿。”
“是。”巧心和巧慧附和着,脸上表情平静。
沈芊君跨过门槛,将门合上,快速地环顾了四周,她不会相信梅氏会这么好心帮她收拾房间而不做些什么手脚,可是要从哪里开始呢?
她先走到香炉旁边,看着里面正袅袅燃烧的青烟,挥手扇了扇风,是檀香的味道,不过她对香料一向不是最擅长,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走到饭桌边,提着茶壶,将香炉的香都熄灭。
她当然知道梅氏不会害她腹中的孩子,甚至要好好保护着,不然他爹怎么会轻易绕过她?
但虽说如此,皮肉上的苦,怕是梅氏的拿手好菜吧。
沈芊君计较着,将茶壶重新放回饭桌上,指尖顺着室内的没一件物品慢慢移动,木格里的雕像,墙上挂的字画,甚至床底下…
但都一无所获,眉头不禁紧蹙起来,她坐到床头,顿时纳闷,难道是她想多了?梅氏并没有出招?
就在她凝眉狐疑之际,手却不经意间摸上了**的被褥和枕头,旋即,她那犹疑的双眸里便闪过一道暗光,原来如此!
…
午膳的时候,巧心和巧慧在外面敲门,沈芊君佯装熟睡醒来,开门脸上一阵轻松。
待她去往饭厅的时候,一家子人早已坐在那等她一人,这是梅氏故意安排的,先让她们母女三人最先等着,然后吩咐人去喊沈相,待沈相到了,才最后命人去唤沈芊君,但沈芊君没来的这个空档,梅氏没少表现地着急,却对沈相是另一番说法,估计阿君是乏了,咱们等等,反正不急。
多么伟大的后娘?多么通情达理的后娘?任谁看了都会感动,更不用说沈相。
沈芊君明显知道梅氏的用意,浅笑着走到饭桌边,灿烂道,“方才小厮去了东苑,我便急急忙忙赶来的,生怕让爹爹、二婶你们久等,是以连穿错了鞋也没发现,瞧瞧,多可笑,要不是在自己家,可能就没脸见人了是不是?”
她哂笑着,抬眸却巧妙地避开了众人的眼神,站在她身后的巧心巧慧这才意识到什么,不禁惊讶地看向了沈芊君的鞋,呀,果真两只不一样呢。
沈相当即便沉下了脸,原本还以为是沈芊君摆着皇后架子让众人久等呢,却没想到,是梅氏通报地太晚。
“东苑离饭厅本就远,阿梅,以后你该早些唤君儿,要不然就备个步辇,君儿,你如今有了身子,要乘步辇和我们大家吃饭还是在东苑自行备个小厨房?”沈相埋怨完梅氏后便又回头讨好地问着沈芊君,但那眼里却闪着什么异样的神色。
试探,对,就是试探的眼色。
“当然是和大家一起吃饭,若在东苑另起炉灶,那岂不是不信二娘了?”沈芊君缓缓出声,忙又解释,“兴许二婶第一次这么操劳,爹您也别怪二婶。”
“还是君儿体谅人,坐吧坐吧,都吃饭吧,君儿你看,都是你平日最开吃的呢,这相府比不上宫里的山珍海味,可但凡爹能给的,一定都把最好地给你。”沈相不忘佯装出一副好父亲的姿态,但神色里,却掩饰不去自豪,说相府比不上皇宫里的菜色那完全是自谦。
沈芊君淡笑着,任由着沈相给她布菜,呵,一个丞相,平日的吃食竟是皇帝的几倍,她深深记得昊但凡忙起来时,总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别说这些山珍海味了,偶尔能喝口热汤也算是好的。昊当皇帝的时候,的确是个明君,可当初她一直没发现,只觉得他是个只懂按照大臣意思票拧奏章的昏庸皇帝。
“爹,你也吃。”厚如蝉翼的睫羽在她脸上笼出一层阴影,很好地掩饰住她眼底的鄙夷和恨意,她整理好心绪,忙夹了一块肉送到沈相碗里。
沈相眯缝着眼睛一笑,这一顿饭看似其乐融融,可是沈芊君她知道,梅氏和两位妹妹的目光,几乎可以将她杀死于无形。
吃过饭后送上茶点,门外有小厮来报,说太后传召相爷入宫。
原本还静默的人,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已沉不住气,可是思索了片刻后,她又恢复了平静。
沈相理了理衣服,冲着沈芊君道,“可能是商量新帝继位的事,爹去瞧瞧。”
“恩,爹爹好走。”沈芊君目送着沈相离开,回头时,梅氏已笑盈盈凑了过来。
“阿君,刚回来还习惯吧,早上可还睡地好?”梅氏淡笑,似乎是不经意地去体己几句。
好,怎么会不好?
沈芊君回之一笑,看了看站在梅氏身后的两姐妹,眼里浸满了‘宠爱’,“没想到女大十八变是确有其事,这才多久不见,两位妹妹竟然就如此出挑了。”她说的完全是奉承话,自从三年前她入宫后,就再也没回门过,哪里又会知道这两位妹妹什么光景。
“是呀,大姐还是如昨呢,一点不似为人妻的模样,却好似当年未出阁那般年轻貌美。”沈芊鸾笑着回应沈芊君的话,嘴巴不知道有多甜。
“鸾儿你还是这么讨人欢喜,大姐我最喜欢你这张小嘴了,大姐还记得呢,你最爱收集香囊,这是大姐亲手做的香囊,看看,喜欢吗?”沈芊君边说,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枚红色的东西递给沈芊鸾。
沈芊鸾看也没看便忙附和着,“喜欢,当然喜欢,鸾儿一定会好好珍藏着,这可是咱们的皇后娘娘,未来的太后为民女亲手做的香囊呢,价值连城。”
“二婶,你瞧鸾儿的嘴,多甜。”三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外人不知,还真以为她们关系非常好呢。
沈芊凤被挤在外面,盯着沈芊鸾手里的香囊,撅着嘴巴不语。
余光扫过一边沉闷的人,沈芊君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来,凤儿,大姐也为你准备了一个。”
“我不要。”沈芊凤冷睬了那香囊一眼,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塞满了毒花,她才不要。
沈芊君的手明显一怔,悬在半空中,脸上笑意慢慢凝固,若她还是皇后,早就给了这丫头片子几耳光了,看来以前不回门的决定是错误的,而且是大错特错,如今看这二姐妹,似乎思想还定格在她未出阁的时候啊,任意撒娇,无谓娇柔?
见沈芊君拉下脸,梅氏急忙上前一步,接过沈芊君手里的东西,赔笑着,“阿君,你可别生气,凤儿她跟你开玩笑呢,这香囊自然是成双成对的好。”
“这才好,我还以为凤儿你不喜欢呢,凤儿,喜不喜欢?”沈芊君脸色这才缓和,俯身凑到低头的沈芊凤跟前问着。
梅氏扯了扯沈芊凤的衣角,明显是被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给气到了。
“喜欢…”,良久,沈芊凤这才开口。
沈芊君这才满意点头,缓缓站直身子,道,“二婶,我想去祠堂祭拜我娘,今日是先帝大行守孝的最后一天,我看府里的功夫还没做足吧,还有,今日不宜吃荤,中午二婶你备地大鱼大肉早已逆法,倘若被外人知晓去太后或者新帝那告一状,怕是整个相府都要被株连,方才爹在场我不好提醒,怕是连爹也因为太过高兴而忽略了,希望二婶要谨记才好。”
“是是,是二婶疏忽了。只因你近日回府,二婶高兴地不得了才忘了,平日府里上下都是斋戒的,这半个月来先帝大行守孝,相府上下几乎都没合眼过。”梅氏一怔,被沈芊君吩咐地哑口无言,可是面对她这种淡然的态度,似乎根本无可挑剔,忙解释着。
“那便最好。”沈芊君淡笑,转身离去,呵,唯有今日她回府才破了荤戒?竟然可以无耻地拿她做幌子?看今日大家毫无忌惮地吃荤她便知,先帝大行,这相府压根就没有人忌口,不仅大鱼大肉,而且更甚!
中午,她可是一口荤菜都没下口,这群狼心狗肺的人,怎么能!
“你们两个去置备些香和纸钱元宝,还有,帮我准备一件干净的孝服,完了后就不必跟着了。”沈芊君淡淡地吩咐着,看也没看身后的两人。
这两个人暂时用着,等合适时机再退走,毕竟不是心腹,而且又是梅氏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做什么事都感觉束手束脚。
“是。”巧心巧慧应声后便匆匆退下了,她们心里也极其不想去宗庙的,那种地方阴森晦气地很。
一身雪白的孝服,沈芊君独自拎着篮子朝宗庙而去,沈家的祠堂在距离相府一条街巷的沈家宅邸边,那里临近大学士沈府。
宗庙门前寂寥,推门而入门吱呀一声,当初宗庙在会稽,而后爹高迁于是宗庙也迁了过来,所以,这也算她第一次来。
她捂着鼻子阻绝四周的霉味,迈着步子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里面太静,似乎声响太大都有可能惊扰到里面的‘人’。
她不迷信,但此刻,除了祭奠的方式,她真的再也想不到其它的办法来表达她对娘的怀念了。
心情十分沉重,当她抬头想要走进祠堂里时,却隐约看到里面一袭清影正跪拜着,那背影她熟悉,几乎是不经思索,她快速转身,然后逃一般地往外跑。
只是步子太急,没有注意到脚下,一根废旧的木桩被踢开,发出了一声,在这个寂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空旷。
“谁?”里面祭拜的人急忙捏着巷跑出,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几乎是颤抖出声,“表妹?”
沈芊君不吱声,想要继续走,却被身后的沈千贺一把拉住,他用极尽惊喜且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人,旋即便一把把人拥在了怀中。
“君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死掉,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沈千贺激动地将人扣住,生怕她随烟一般飘走,声音里有激动,但随即,便带着哭音,“你活着,你真的活着,真好,真好。”
吧嗒的泪落在肩头,打湿了人儿的衣服。
“表哥…”沈芊君抖着双肩,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与爹、二婶他们见面的感情完全不同,沈千贺所表现的激动和喜悦发自内心,如冬日的烈火温暖着她的心,她才猛然惊醒,这个世界上,她还是有家人的!
“表哥,表哥,表哥…”,就像是永远也喊不够一般,沈芊君窝在沈千贺的怀中,将这些日子的感情排山倒海般倾泻下,她在人前要表现地极尽牵强,可在他面前,他知道可以不用伪装。
沈千贺看了眼衣衫单薄的人,叹了口气,拉开自己的披风将她拥地更紧。
他用披风紧紧圈着人儿,让她栖息在自己的怀抱中,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周身的寒意。
沈芊君僵在当场,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冲。她将脸埋在沈千贺的胸口,温热的衣料贴着她冰冷的脸颊,霎时连心都暖了起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芊君依旧依偎在沈千贺的怀里,将她在德山被掳走后到今日的所有都详细地说了一遍。
沈千贺不觉深呼了一口气,“我竟不知这么几日,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狠心!”
“如今昊、扇碧、娘都不在了,我要学着如何照顾自己,表哥,我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了,我知道珍爱自己,你不必再担心了。”
“你是说?我要当表舅了?”沈千贺半晌才回神过来,推开沈芊君认真地看着她,难掩心头的喜悦。
“恩。”沈芊君努力点头。
“不如你来学士府吧,毕竟爹娘都是真的心疼你。”沈千贺提议道,眼里多了几分期许。
沈芊君垂眸,她知道比起相府的亲爹和婶婶,她的姑姑,姑父更关心她,从小到大,几乎把她当女儿般疼爱。
“我想陪着爹,毕竟娘走了让我明白了许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沈芊君淡笑着,立即撒谎着,她不想把学士府沈家拖下水,她不想给姑姑家再添任何麻烦。
言毕,沈芊君便提着篮子走进了祠堂。
眼前是沈家几十代列祖列宗的排位,一个个冰凉的立在眼前,而她立即在最角落边上,找到了她娘的灵位。
先妻沈赵氏一涵之位。
本以为心头的情绪会很好地克制住,尽管来之前她就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在娘的灵位前哭,她要笑,然后告诉娘,她很好。
只是看着那几个刺眼的字时,她的心还是猛然抽痛着,然后双腿立即无力瘫软在地,跪了下来,“娘…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
相府
“这香囊里面肯定下了毒,我才不信大姐会那么好心,好好地给咱们送东西,她入宫三年为后从来都没回门过,她的心里早就跟咱们相府撇开了关系,真搞不懂,为何她有难了,咱们还要这么眼巴巴地去帮着她!”沈芊凤满肚子的不满,将手中的香囊随手便扔在了地上,抬腿作势还要去踩。
梅氏忙阻拦,“凤儿,把东西捡起来。”
“我…”,沈芊凤瘪嘴,不情愿地捡起,梅氏朝她伸出去手,然后解开香囊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都悉数倒在了手掌上。
“娘你也怀疑大姐?”沈芊鸾狐疑问着,认真地看着梅氏手心上的一些干花瓣。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她没那么好心,你不觉得她这次回来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吗?几年前她知道你们两姐妹是她亲妹妹后,你箭过她给过咱们好脸色看么?可是现在,她不仅主动示好,而且仿佛失忆了一般,不计前嫌了?这不可疑?”
被梅氏这么一提醒,沈芊鸾也蹙起娥眉点了点头,“的确,当大姐出现在咱们眼前的瞬间我就觉得她和三年前不同了,她身上,多了一丝凌冽,让我都不敢抬靠近她……”。
“正是,所以咱们还得提防她,虽然她名义上是要夺回皇位而来,可不见得她没对咱们三娘存心思。鸾儿,你来看看,这些花瓣有没有问题?”梅氏边说着,边把手递给沈芊鸾。
沈芊鸾细看了几眼,又将鼻子凑了过去,而后娥眉紧蹙,“奇怪了,没问题。”
“算了,可能是我多想了,不过还是把这里面的东西都换了吧,这香囊你们两姐妹以后日日带着,让她看着开心开心。”梅氏说毕便将手中的干花瓣一把摊开洒在地上。
沈芊鸾点着头,将自己香囊里的花瓣也倒了出来。
沈芊凤不满地看着她娘和妹妹的举动,不想与她们为伍,她不满意就喜欢直接表现出来,可不想这么拐弯抹角,既然怀疑香囊,干脆扔了不就得了?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地把里面的东西扔了,又妆模作样地戴上?
“来,凤儿,拿回去吧。”
沈芊凤白了眼梅氏手里的香囊,不满闭嘴,“娘,我去绸庄了,今日你和爹爹可是答应让我随意挑选新进布匹的。”
“慢着,你没听到你大姐说今日是先帝大行最后一日吗?咱们身上还穿着孝服,你怎么去绸缎庄?难不成你想被你大姐抓住小辫子?”梅氏出声呵斥着,明显不满。
“姐姐,你就忍一忍,明日鸾儿便陪着你去挑选,如何?”沈芊鸾急忙上前抱着沈芊凤宽慰着。
沈芊凤嘴巴翘上了天,一跺脚,“讨厌讨厌,又是沈芊君,她以前是皇后,可是现在什么都不是!要巴结你们去巴结好了,我自己去!”
“凤儿!你,鸾儿,快些去把你姐姐拦回来,不能让她闯祸,快!”
“是!”沈芊鸾急忙领了梅氏的吩咐,跟在沈芊凤的身后不断喊着,“姐姐,你等等鸾儿啊,你听鸾儿说啊。”
“废物,废物!就是个会挑事的废物。鸾儿,娘的荣华富贵,以后可都指望你了,凤儿,你太让娘失望了!”
梅氏看着消失在红廊里两姐妹的身影,暗叹道。
沈芊凤任性,抢了府里的马匹,扬着手中的九节鞭便朝着外面冲了出去,她就不信了,她是丞相之女,要几匹华美缎子能怎么着?
一路横冲直撞,沈芊凤的九节鞭肆无忌惮地鞭打着道路,路边有些人来不及躲闪,好些人被她的鞭子打伤,路边的小贩吓得忙收摊,却仍躲不过,谁都知道,这是相府的二小姐,没人敢惹。
沈芊君和沈千贺从朝堂回来,也在路上走着,老远便听到前面嘈杂的声音。
沈千贺急忙一手拦住身后的人,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匹高马飞驰而过,沈芊凤风风火火地落地甩鞭,一边叫嚣着,“闪开!”
“这丫头真是鲁莽,这不是找死吗?”沈千贺蹙眉,想上前阻止时,沈芊君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此刻是沈芊凤自寻死路,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绝佳的好机会,让表哥去劝阻呢?
“表哥,我耳坠掉了,不会是落在祠堂里了吧,那可是娘送给我的,这可怎么办?”就在这时,她灵机一动,忽然开口撒谎道。
见人儿面上有难色,沈千贺急忙宽慰,已来不及顾二妹是不是会闯祸,“你等着,我去找找。”
“恩。”沈芊君点着头,待沈芊凤的马飞驰而过时,她才忽然道,“表哥,不用了,你看我这记性,竟然揣在我手心里呢。”
“呵,在啊,在就好。”沈千贺舒了一口气,等想起沈芊凤时,她的马已飞奔了过去。
只是当沈千贺要上前时,老远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哐当哐当,“宸王借道,闲杂人等避开!”
哐当哐当,接着便迅速奔来一对禁卫军拿着长矛排成一字阻挡行人百姓。
沈芊凤于高马上坐着,顿时心惊,忙跌下马,正好在宸王的马车前落下,“啊!”她惊叫一声,旋即,一只长枪便抵住了她的脖子。
“拦路何人!”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相府的二小姐。”沈芊凤急忙摆手,眼里露出了惊恐之色。
沈芊君没想到中途会生变,而此时出现的人,更是她不能见之人,跪在一群百姓中,她故意将头埋地更低,唯恐宸王回打开车门,更怕自己会被发现。
“外面何人?”
忽然,隔着红木雕栏的马车门传来一阵悠悠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