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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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过晚膳,江晚鱼便在房间中休息。";
此时已经入夜,这室内庭院一到晚上,穹顶的天窗就会被合上。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感觉应该已经很晚了,不过她不急,因为她知道有人一定会来找她。
果然,小半个时辰后,房门就被人从外用力推开。
她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瞥了眼冲到自己身边,满面怒容的女子,“这么晚上还来找我,有事吗?”
乌佳馨看着她,原以为能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伤心与无奈,没想到她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江晚鱼,你也太没良心了!”
江晚鱼伸手拽了一下滑到膝盖的毯子,依旧不冷不热的表情:“我怎么没良心了?”
乌佳馨气得浑身发抖,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个女人竟然这般无情无义!
“江晚鱼,你难道要怀着皇上的孩子,嫁给慕容怀卿那个奸佞小人吗?”
江晚鱼歪了歪脑袋:“你认为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怎么没有!你可以拒绝,可以反抗,我认识的江晚鱼,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听着乌佳馨的责问,江晚鱼一语不发,乌佳馨看着她雷打不动的她,越发气愤:“江晚鱼,你倒是说句话,我不信你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慕容怀卿的!”
江晚鱼仰头看了她一眼,还是不开口。
“你到底什么意思!”乌佳馨急了,两手扳着她的肩,厉声质问,“我一个牺牲就够了,你没必要牵连进来,如果皇上知道了真相,他一定疯掉的!”
江晚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在乌佳馨的一叠声质问中,冷冷开口:“牺牲?谁说我要牺牲了?”她抬手,拨开乌佳馨扳住自己肩膀的手:“不要以为自己做什么都是为了别人好,或许在你看来,你的付出是牺牲,但对于他人来说,你自以为的牺牲,根本就是一个负担!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你凭什么说是牺牲?你说我应该反抗,该拒绝,但我问你,我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对皇上又有什么好处?慕容怀卿既然能提出这个要求,那他便有十足的把握,乌佳馨,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接受现实,助我一臂之力,二是继续鄙视我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做你自以为是大义凌然的巾帼女英雄。”
乌佳馨颓然松开两手,江晚鱼说得对,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牺牲,奚成壁从未逼她做过决定,既然是她心之所愿,就谈不上什么牺牲,可她却依旧不能接受江晚鱼的决定,“这就是你的解释?”
江晚鱼笑,看着窗外人工建造的绝美夜景:“我还需要什么解释?如果你说这些,只是为了令我有罪孽感,我劝你省省吧,我江晚鱼这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无聊情绪的。”
乌佳馨忽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面前这个女人,压根就是油盐不进,她一边羡慕着她,一边憎恨着她,她不配,不配被那样优秀的男子深爱。
但不配又如何?自己终究是得不到那份幸福的。";
她不想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所以她尽可能的为他们创造机会,哪怕是放弃自己的幸福,用自以为是的牺牲,成全他们的幸福。
可对方却不领情,她恨江晚鱼,却又说不出恨她的原因,“你真是冷血的女人。”
听了乌佳馨毫不客气的评价,江晚鱼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极为认同地颔首:“你说的对,我确实冷血。”
乌佳馨脸上有厌恶的神色,江晚鱼却不管,径自道:“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刚才就对你说了,没有什么牺牲,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她站起身,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以前不知道,怀孕竟是这么艰苦的一件事,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精神与体力,都被腹中的孩子给抢去了。
“江晚鱼,你……”乌佳馨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她却徒然地张着口,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晚鱼在走入内室前,回头道:“婚礼当天,是唯一的机会,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若你愿意助我,我定会尽最大努力,送你离开这里。”
说完,便走进了内室。
乌佳馨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才一步步朝屋外挪去。
见乌佳馨离开,江晚鱼才长舒了口气,虽然她嘴上说由乌佳馨自己决定,但实际上,她还真怕她不肯答应自己,毕竟,那是唯一的机会了。
或许是她积极配合的态度,令慕容怀卿减轻了防备,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室内庭院,到外面走动,但离开的时间有限,仅有短短的一个时辰,若是超过的话,就会有随从强制将她送回。
她觉得很可笑,整个冀州都是慕容怀卿的地盘,她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他的严密监控下逃离,他会不会把她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每天像头号重犯似的被看管,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有种人身权利被践踏的感觉,但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只能委曲求全,长时间不晒太阳,对胎儿的健康影响很大,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眼看规定的一个时辰马上又要到了,她突然心生烦躁,自己最近实在是太顺从了,让她不禁怀疑自己身体里的灵魂,是不是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她该像乌佳馨建议的那样,闹上一闹,折腾一下,怎么说她是个人,不是一只养在鱼缸,关在牢笼中的鱼和鸟。
正琢磨着,该用什么方式来大闹一场时,前方忽然走来一个人。
这个人她虽不熟,但因为当时见面的特殊情景,于是使她记忆深刻。
鸩叶夫人。
淳羌太后。
她蓦地停下脚步,总觉得这女人浑身都带着一股令人恐惧的神秘,高傲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仿佛根本不屑与她交谈。
虽然被鄙视的感觉很不好,但她非常乐意被忽视掉,正打算继续迈步,即将越过她的鸩叶夫人,突然向后退了半步:“你就是她?”
这话问得很莫名其妙,江晚鱼几乎以为鸩叶夫人询问的对象不是自己:“夫人想说什么?”
鸩叶夫人原本一脸漠然,眼底也是清冷一片,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入得了她的眼,但这会儿,却对江晚鱼表露出了十足的兴趣。";
“姑娘以前怕是没有见过我,不过我,却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姑娘。”
江晚鱼不解:“恕我愚钝,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我见过你的画像。”
江晚鱼顿时了然,那幅在送别宴上引**乱的画像,她可是记忆犹新呢。
鸩叶夫人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江晚鱼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那种夹杂的赞赏和厌恶的感觉。
“汗王自打见到姑娘的画像起,就惦记上了,宁可放弃攻打大奚的绝佳机会,也要迎娶姑娘。”
江晚鱼忽然有些尴尬,鸩叶夫人口吻平淡,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她红颜祸水。
她的直觉倒也不算偏差,当她在心底默默流了两滴冷汗时,就听鸩叶夫人道:“汗王是真心喜欢姑娘,可惜你们最终还是无缘。”她顿了顿,口中说着可惜,但语气却一点可惜的意味都没有。
江晚鱼知道她接下来还有话说,于是微笑等待。
“当然,幸好你们无缘,若汗王真的娶了姑娘,只怕后患无穷。”
这下,江晚鱼只剩干笑的份了。
鸩叶夫人目光有些冷:“姑娘天生长着一副祸水相,看在我们也算有缘的份上,劝姑娘一句,凡事莫要逞强,安安分分地过你的日子,只要你自己不去生事,便可一世无忧。”
看着鸩叶夫人的眼神,江晚鱼就猜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天生祸水?这么高的评价!她该怎么表示才合适呢?
“夫人的话我记住了。”她谦虚的态度,让鸩叶夫人颇为满意,但谁料她接下来却说:“不过,能不能做到,这便是我自己的事了。夫人认为我这张脸讨人嫌,我却不这么认为。人生几何?譬如朝露,短短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轰轰烈烈一场,这辈子都算是白过了。夫人一生荣辱,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如果说祸水,夫人难道不算吗?听说原本的汗王人选,并非您的儿子,您与我都是不安分的人,我相信,你一定会非常理解我说的这番话。”她展颜一笑,“夫人一定很享受做祸水的感觉,我说的对吗?”
鸩叶夫人不愧是一国太后,早就练就了一身荣辱不惊的本事,即便江晚鱼的话语如此犀利苛刻,她亦是面色宁然,只是眼神越发的森冷了:“姑娘大概不知道,做祸水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姑娘不一定能承受得起。”
这回,江晚鱼是真的谦逊:“多谢夫人提点,如果能选择,我还是喜欢平平淡淡。”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已经给了她最真实的教训。
不远处,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的随从已经来迎接她了,只不过见鸩叶夫人在,没有上前打扰。
江晚鱼不想惹麻烦,起码这个时候,她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非常给面子地朝那几个随从走去。虽说是耽搁了时间,但也没耽搁多久,无伤大雅的事情,这些随从也不会去麻烦他们主子。
江晚鱼一直觉得鸩叶夫人华话里有话,却一直没想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就在这种不安的情绪中,迎来了大婚之日。
慕容怀卿对外宣称,他所娶之人是前朝的和宣公主,并未公布她的真实身份,但谁都知道,他这样做,实际上比宣告她真实身份还要危险。
公然迎娶前朝余孽,就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慕容怀卿要与皇室为敌,与整个大奚国为敌。这根本就是造反,他的这番举动,无疑是给了奚成壁光明正大除掉他的理由,可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必然已有万全的准备。
大红的嫁衣,仿若鲜血染就,那艳丽刺目的红色,恍惚给人一种不详的预感。
江晚鱼任由下人给她打扮,梳头的时候,丫鬟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簪子,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上面的江晚鱼随手指了一个,那丫鬟看了,只抿嘴偷乐。
那是一只琉璃鸳鸯交颈钗,寓意天长地久,和和美美。
丫鬟心里想,姑娘嘴上说着不喜欢王爷,实际上还不是欢喜得要命。
姑娘家脸皮都薄,她们王爷位高权重,又一表人才,这世上,哪有真的不想嫁给王爷的女子,别说是做正妃了,就是只做个暖床的通房,姑娘们也都是乐意的。
婚礼仪式很隆重,慕容怀卿邀请的宾客有朝廷一二品大员,还有各地藩王,甚至夹杂着淳羌的高官,看着这庞大的阵容,不知怎么的,江晚鱼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浓重了。
她开始设想,如果慕容怀卿今日的主要目的并非娶亲,那他会做什么?
假如他临时发难,这些高官和藩王,能平安离开这里的概率又有多少?
那一张张的笑脸,一声声的道喜,在她眼中耳中,全部化为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
觥筹交错中,硝烟与鲜血一同弥漫,灿烂的光影中,充满了大厦将倾的悲壮,乱世的浮华。
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所有仪式,终于挨到了晚宴。
晚宴她不必出席,但可以在人少的地方,与宾客一同观看戏曲杂技。
她对这些没兴趣,在皇宫时,这种表演从未少过,她每次都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可这一回,她却看得十分仔细,直到戏班将所有节目表演完毕,她才姗姗离场。
距离晚宴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她不认为两人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但做戏要做足,她不能让慕容怀卿产生任何怀疑,只要戏班离开延平郡,乌佳馨就安全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乌佳馨可以平安回到京都,把自己这边的消息,带给奚成壁。
在侍女的搀扶下,她回到所谓的洞房,本以为慕容怀卿此刻应在外应酬,可当她推开房门,满屋的艳红中,身着同色喜服的慕容怀卿,正坐在桌边饮酒。
他本就长得丰神俊朗,配着这一身明艳的喜服,更衬得他风姿卓绝,朗朗如玉。
他饮酒的动作不紧不慢,与这华丽糜烂的景象格格不入,江晚鱼站在门口,既不进入,也不退出。
就这么一坐一站,彼此沉默了一阵后,慕容怀卿放下酒杯,对她招手:“过来。”
江晚鱼侧首看了眼身边的侍女,那侍女倒也灵光,不用任何吩咐,自己老老实实退了下去,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了房门。
江晚鱼朝前走了几步,却与他保持一个相对疏远的距离。
“慕容怀卿,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澹台婉玉,我是江晚鱼,我腹中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奚成壁。”
慕容怀卿像是没听到,他一手执杯,一手支颐:“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论你以什么身份嫁给我,最终你都会离开我。”
这话她赞同:“你说的没错。”
慕容怀卿笑出声,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直接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大口大口饮酒。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他不论做什么,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像这样不拘小节,粗鲁豪迈的样子,她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永远留在身边呢?”
江晚鱼蹙了蹙眉:“没有办法,除非这个人心甘情愿。”
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慕容怀卿将酒壶随手掷到地上,因为地面铺有厚实的地毯,那酒壶并未碎裂,“好,那我便让你心甘情愿。”
她见他朝自己走来,于是向后退了几步:“你可以操控一个人的身体,但操控不了她的心。”
慕容怀卿感觉到她的排斥,脚步在离她还有半步时停下:“我说过,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江晚鱼本不打算反驳,却还是忍不住说,“你并非无所不能。”
“你的阿壁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似乎很愤怒,口吻激烈:“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无所不能!”
江晚鱼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他一路疾走,穿过回廊,穿过热闹的人群,一直走到武宣王府之外。
漆黑的街道,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她无来由开始觉得恐惧。
慕容怀卿见她扯到自己身前,死死盯住她的眼:“我要让你主动打掉腹中胎儿。”
一听打掉胎儿,如潮水般的惶恐,立刻将那双总是透亮的双瞳覆盖:“休想!”
慕容怀卿却不与她辩驳,他好似在等待什么,那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越发让她紧张。
慕容怀卿并没有让她紧张多久,不一会儿,漆黑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亮点,随后那亮点逐渐变得清晰,原来是一行人举着火把,正在朝这里接近。
当那队人马走到近前时,她的心,立马跌倒了冰冷的无底深渊。
是那个戏班,反剪着双手走在最前面的,是假扮成戏班伙计的乌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