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52 章 谁更需要消火

那个深夜潜入宫女房舍,喂她毒药的刺客说,腐心散每到月圆之日发作,她以为他只是在吓唬她而已,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人,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

不愧是腐心散,在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心脏将要被腐蚀干净,鲜血大口大口地涌出,明明疼得像是马上要昏厥过去,意识却偏偏无比清晰。

罗暮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抬目看到前方有家医馆,连忙抱着她冲过去。

可刚疾奔到医馆门前,就被一只手臂给拦截住,“把她交给我。”

声音熟悉,罗暮转头一看,竟是罗熔。

“她……她这是怎么了?”罗暮和罗熔在眉眼上十分相似,可遇事就慌这一点,却与沉稳的罗熔一点都不像。

罗熔探了一下她的脉象,神色微变,“把她交给我,我来处理。”

罗暮看看罗熔,又看看怀中疼得死去活来的江晚鱼,略显犹豫:“我们还是带她回宫找御医……”

“相信我,如果不想她死就把她交给我,快!”

罗熔脸色严肃,连声音也带着几分焦灼,罗暮知道兄长不会骗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将她送到他怀里:“你可一定要救她啊,一定要!”他有些紧张,还有些害怕,一时间,小时候得知父母殉国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恐惧,竟再次袭来。

罗熔点点头,临走前,又郑重对他嘱咐:“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能告诉 第 052 章 中精神,还总是惦记,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倒不如放在身边,随时随地可见,也少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反倒可以稍微集中些精神,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政务上。

于是,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她给他端茶倒水,给他按摩推舀,除了晚上还是不让她给他更衣外,好似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但也这是好像,

因为午休的时候,尚寝局的小太监又举银盘来请皇帝翻牌了,以往的时候,奚成壁都是随手打发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对那盘子上的玉骨签特别感兴趣,看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她都恨不得上去帮他翻一个。

奚成壁虽只钦点了四名宫妃,但底下的人为了后宫充裕,皇帝想找女人睡觉时,面孔不会那么单一,愣是又给他添了一堆的宫女子。

她看着那银盘的目光很平静,也很淡然,渀佛只是把那些玉骨签当成是某种精巧的艺术品,只有眼眸的最深处,蕴藏着一丝厌恶和反感。

古代的女人真是可怜,从生下来就依附男人不说,就连这种床笫之间最亲密的事,也由不得自己。皇帝要跟谁睡,那要看皇帝的心情,被皇帝睡了,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与不愿,也不能表现出来,还要把此当成是一种殊荣。不过照现下的境况来看,这宫里的女人,有几个不愿意被皇帝睡的?她们前仆后继,哭爹喊娘也想爬上皇帝的龙床,奚成壁根本不需要逼迫,女人们也心甘情愿奉上自己那最珍贵的一滴血。

突然觉得有些气愤,身为女人,可以不矜持,但一定要自爱,她们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自尊丢在地上任人践踏,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皇帝有什么好,天下之主又怎样,女人又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本事,为自己带来荣耀和富贵,何必一定攀附男人?可知道这种做法,只会让男人看不起,弃如敝屣!

奚成壁久久不下决定,她心里的火气也跟着噌噌暴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明知没必要,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现在特别想暴打奚成壁一顿,叫你挑,叫你选,叫你左右为难!

可惜,她打不过他,这番酣畅之感,也只能在心里虚构一下。

终于,那个一直看着银盘,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做出了决定,他伸出修长如竹的手,翻起了一枚被摆放在银盘最边上的一支玉骨签。

江晚鱼原本打算视而不见,却没骨气地探头朝银盘上看了眼。

乌美人。

对这个乌美人她并不陌生,乌家小姐早年丧母,作为嫡女,却在家中受尽欺凌,但她终究是个心性沉稳的女子,在姨娘的苛刻与阴毒下,不但护着嫡亲弟弟平安长大,还给他谋了份不错的亲事。

对于这个乌佳馨,她是敬重且欣赏的,也许她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皇城,来到这个华丽却荒芜的牢笼,这会葬送她的一辈子,新鲜娇嫩的花,若非枯萎,便是沾污。

她叹了口气,为这位乌小姐今后的命运而唏嘘。

奚成壁回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看着她:“你有意见吗?”

只要她说有,他就立刻让人带着满盘玉骨签退下。

可她却说:“意见不敢有,只有个建议,希望皇上召这位乌美人侍寝时能温柔点,行房不是打仗,要用心去感受。”

奚成壁脸色一阵青一阵黑,青黑交错,好不精彩。

他几乎是有些负气地狠狠扣下那玉骨签,对举盘的小太监道:“你下去吧,差人把朕的意思传给乌美人,今晚侍寝。”

“是。”小太监高举着银盘,恭恭敬敬退下了。

这下不但江晚鱼憋了一肚子火,奚成壁也有些怒上心头了。

他还真是孩子气,只为了让她不高兴,让她心里不舒服,就神经兮兮地玩了这么一出。自己行事一向沉稳有度,怎么一遇到跟她相关的,就失了从容,丢了理智,连这么幼稚的事也能做出来!

忽然想起了父皇,那个年轻时兢兢业业,勤于朝政的帝王,在遇到那个女人后,便开始荒废政务,以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江山易主,国家覆灭。

自己难道,也要走父皇的老路吗?

不行,不可以!

他绝不可以重蹈父皇的覆辙,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父皇的下场还不够惨吗,难道自己也要尝试一遍方才懂得真谛?

不就是女人么,他奚成壁只要招招手,自可左拥右抱。

只要不陷入那无力又彷徨的泥沼,只要还能清晰地站在对岸隔岸观火,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她有句话说的好,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他决定将她所说贯彻到底,真正做到心不动,人不妄动。

这么一想,心中的那股惆怅愤然之意,果然淡了不少,连心境也平和多了。

忙碌了一天,用过晚膳后,他回到保和殿,自己动手更了衣,正靠在床头看书。

忽然冯安进来禀报,说是乌美人已被送到。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白天为了气江晚鱼,翻了乌美人的牌子。他有些后悔,刚想让冯安将乌美人送回去,却透过半开的门缝,瞧见了正站在门口的江晚鱼。

一咬牙,决定行事行到底,白天还信誓旦旦,说要做个无关风月,一心为国的合格帝王,那么首先,雨露均沾就是一个合格帝王最该做的,后宫不宁,则天下不宁,再不愿意,也要奉行自己的义务。

将手中的书随手丢开,对冯安道:“去吧。”

冯安应了个是,于是退下。

不到片刻,浑身裹着被单盖着大斗篷的乌美人就被送了来。

按照惯例,该是他躺在榻上,然后侍寝的妃子扯去斗篷,从龙足下钻进被子,然后行隐曲之事。

但他实在难以适应,看到乌美人露在斗篷外的净白小腿,心里就忍不住泛上一股厌烦之感。

他知道在那大大的斗篷下,乌美人的身子不着寸缕,原该是旖旎美妙,春色无边,可他就是提不起一点兴趣,甚至觉得,只裹着被单和斗篷的乌美人,这么光溜溜地站在自己寝殿内,实在碍眼的很,不但让一室的空气污浊起来,还坏了他的心情。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朝外看去,因天气逐渐转热的缘故,宫中女子大多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棉裙,换上了轻盈的绫罗锦裙。

她也不例外,虽是一身简洁的葱鸀色八宝水裙,不加装饰,但那裙子却将她玲珑的身段完美勾勒出来,葱白色的腰带在腰腹处那么一收,便显出了纤细腰身,行止摆动间,颇有一番风流韵致。袖口是典型的江南阔袖,上窄下宽,只到小臂那里,露出她莹白的皓腕,还有皓腕上那艳红夺目的珊瑚手钏。

仅仅只是露了半截小臂,可给他的那种眩迷之感,却远超乌美人**的玉体。

他像是目光被刺到了般匆忙移开视线,他怕再这样下去,会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所有沉稳与坚毅。

叹口气,走到床榻对面的窗棂下,舀了本奏章,在暖炕上的小几边闲闲看了起来。

乌美人就那么生生的跪趴在龙榻前,等着他上塌,随后好侍寝,可没料到他竟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连句话都不对她讲。乌美人一时有些懵,转头看着奚成壁,莹润的水眸中传递出某种期待的讯息。

可奚成壁却没有看见,他专心致志于手中奏章,视美人如无物,让乌美人那热切情义付诸流水。

乌美人只觉得这皇帝实在是过于勤政了,美色当前竟然也无动于衷,就算政务真的很忙,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在这,好歹也给她句话,让她心里好有底啊。

可她又什么都不敢说,这位帝王的暴虐,可是阖宫知晓的事,男人虽都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可这位主子,似乎根本就不懂何为怜香惜玉,他的冷酷,他的铁血,让那些爱慕着他的女子,在渴望与他靠近的同时,也对他敬而远之。

不知是不是烛火的原因,又或者是夜色会将人的凌厉收敛,将温情释放,此刻的奚成壁,虽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平和安逸之感,如万水绕了千山,碧湖映了蓝天。

其实他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他终归是个人,会有属于人的温情与暖意,或许,曾经他心冷如铁,只是没有寻到那个可以付出自己一腔热烈的人而已,所以,只能把那份温柔深埋心底,让其沉淀,

比起那些天生风流多情的男子,这样的男人,才是一个真正温柔,真正重情的人。

他的心底,藏着一份灼灼如骄阳的狂烈,她能够看见,就不知能不能触摸到。

思虑了片刻,终于大着胆子道:“皇上,夜深了,还请保重龙体,臣妾伺候您就寝吧。”说完这句话后,就垂下了头,虽说认为他是个温柔的人,但心里免不了还是惴惴难安。

放下手中奏章,他看向窗外。

是啊,夜深了,该就寝了,可今天这寝,该怎么就呢?

夜已深了,他到底还睡不睡!

江晚鱼朝寝殿的方向看去,门缝中露出的些微光亮,说明了殿内的人还未就寝。

她有些焦躁,既希望那光亮暗下去,她好回住处休息,又不希望那光亮暗下去,好一直留在这里。

来回走动了两下,看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她,于是朝殿门的方向挪了挪。

竖起耳朵,动用所有的感官捕捉殿内的声音,却发现……

这么安静?难道不该有那种喘气如牛娇吟阵阵的声音吗?又或者是这宫殿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以至于她听不见?

不该啊,就算奚成壁体力强悍,能忍得了,乌美人也忍不了啊,一点声音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

“姑娘,你这走来走去的,实在晃得我眼晕,你能不能消停一阵?”在一旁抱着拂尘,等待房内事毕的冯安,忍不住对来回踱步的江晚鱼道。

被冯安一说,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于是停下脚步,站回了原位。

这么靠着墙根站了一会儿,躁动的思维也开始渐渐趋于平和,脑袋也冷静下来了。

她真是蠢,奚成壁临幸宫妃,跟她有什么关系?房内有无声响,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是头脑不清楚了,才会做那神经兮兮的偷听之举。

帝王就是帝王,他不是别人,是天下人的主子,他若妄想把他当成一般人看待,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可以为任何人糟心,就是不能为他糟心,这是自找罪受。

摇摇头,把那莫名其妙的失落和怨愤之感清除出脑海,闭了阵眼,再次睁开时,那黑白分明的眼,重新归于明净清透,雪亮如初。

此刻的她,再也看不到之前的半点焦躁与颓唐,笔直如松地站在那里,好似刚才一切都只是他人的幻觉,她还是那个恭谨有度的御前尚仪,之所以会焦躁烦闷,只是在为皇帝的健康担忧。

冯安揉了揉眼睛,总觉得此刻的尚仪,就像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若是谁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刺伤,那眼神……说不上的凛冽吓人。

殿内还是静悄悄的,但对江晚鱼来说,一切都已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了。

这时,对面的冯安突然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她脚下:“姑娘,你有东西掉了。”

东西?她闻声低头,看到程亮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截亮黄色的银线缚丝剑穗,她怔了怔,好半晌才弯下身,将那剑穗捡起。

不是因为忘记了昨日买过这个剑穗,而是她才想起来,奚成壁使得是刀,而非剑。

呵,真是粗心大意,只想着剑穗挂在剑柄上,随着舞剑人的身礀凌风飘动的美景,却不考虑她要送的人,根本不使剑,而且……这么一个廉价的剑穗,她自己都不好意送出去,能指望他喜欢吗?

她用力拍了下脑袋,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鲁莽天真了,果真是日子一安逸,头脑也跟着犯起了懒病。

看着手中的剑穗,正打算随手扔掉,想了想,还是揣回了怀中。

不管怎么样,这剑穗是她花了一百文钱买的,可不能就这么扔了,否则她会心疼死的。

殿内,奚成壁挑灯夜读,觉得就这么看一晚上奏章也不错,至少解决了堆积了数日都没有批阅完的政务,心情一好,人也精神了,竟比白天在金龙殿时的效率还要高。

乌美人独自躺在龙榻上,榻外的帷帐隔绝了外面的光景,她直挺挺地躺着,目光落在帷帐上的九龙浮绣,久久无眠。哪有皇帝不睡,妃子倒先睡着的,可这是皇帝的吩咐,她不敢违逆。

那个她以为温柔体贴的人,终于还是露出了他冷酷的一面,想到自己 第 052 章 奏,裙摆微微扬起,就似翻腾的浪花,实在美不胜收。

他收回视线,手指扣着桌面,笃笃的声音,像敲打在人心扉上的鼓点。

走入茶室,将晒干茉莉放入茶盏,正准备注水,探出去的手却突然顿住。

此刻四下无人,这茶室之中唯她一个。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杀了奚成壁,她不但可以获得自由,还能得到解药。

她是个理性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只要杀了他,一切都会结束,包括哪些缠绕她的无奈与困惑。

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活了十八年,害人的事,杀人的事都做了,不差这一件!

自袖口掏出那瓶千绝,手指一点点朝瓶塞挪去。

……

只是泡个茶的时间而已,当奚成壁看到端着茶盏再次出现在自己视野当中的女子时,竟觉得她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般,脸色惨白惨白,整个人都虚脱了。

奇怪地接过茶盏,雾气缭绕中,轻啜一口,茉莉的清香立刻萦绕于舌尖。

明明是甘美的滋味,却因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而倍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