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工人所在的村比我们现在的位置更偏远,还在大山里面,那里虽然也属于青州,但山路更为难行。

他们这个村算是青州镇一个行政村下面的自然村,那是一个传统的客家围村,全村人都姓叶,所以也叫叶围,村里有一个猎户,叫叶阿昌,如果算起来辈分来,叶阿昌和那工人在祖父辈上还是堂兄弟。

叶阿昌这一支世代都是打猎的,到了他这一辈儿,打猎的手艺是全都学会了,但人品就很差,人厌鬼憎,说穿了,就是村里的二流子。

这叶阿昌从小在山里长大,对山里的弯弯绕绕清楚地很,他这一支打猎是祖传的,擅长的是下套,传到叶阿昌这一代,最厉害的是上山只带绳索和小刀,其他需要的工具就地取材,至于随身的砍刀和火枪,那是开路和防身用的。

说起下套,这里面学问大了,怎么寻踪觅迹,怎么旁生草木,处处都有说法。

比如说捕蛇,其他猎人都是找蛇窝,再出手拿住,可叶阿昌捕蛇,就是用套捕,这其中,还分“死拿”还是“生捉”。

如果要死拿,先是在山里细察草木,正是“蛇有蛇行,鼠有鼠道”,蛇爬过的地方还会有蛇经过。叶阿昌找到蛇道,便会将刀片倒插在蛇道中间,只漏出分毫。蛇的的视觉完全退化,捕食全凭感受温度和触觉,所以那插在路中间的刀片,它根本看不见;而蛇的习性又是游走,游走时肌肉紧绷,有蛇经过蛇道,刀片顺势便从蛇腹划过,等到整条蛇游过刀片,便是从头到尾开膛破肚,等到蛇有了反应,已经变成一片儿了。

如果要生捉,那就有些玄乎了,叶阿昌家里祖传有一套迷蛇阵,据说他只要在蛇道边上摆上七颗石子,那蛇进了蛇道便再也出不去了,只能在迷蛇阵里游走,直到叶阿昌过来,生擒活捉。

我听得入迷,便问叶阿昌家里的迷蛇阵到底是什么样的,那工人说他也不清楚,只是很早前听喝多了的叶阿昌自己说出来的,那时他们几个同姓还在嘲笑叶阿昌吹牛,可他也不辩解,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

虽然相信有什么迷蛇阵的人不多,但叶阿昌打猎的本事那真不是吹的。

几年前,叶阿昌进山里打猎,那座山是九连山的支脉,从山脚横向看去,一层一层的,像是一座倒下的塔楼,所以当地人叫楼山。

楼山树木茂密,附近几个村的猎户都在那里围猎野物,但是楼山最高的位置,却很少有人敢去,那是因为楼山最高的位置有两处极大的相连的深坑,从山顶向下看,像是一个葫芦的形状,当地人俗称葫芦坑。

葫芦坑极少有人敢下去,是因为葫芦坑四面环山,地处低谷,水蒸气在谷底无法蒸发出来,再加上植被相对原始,水气混合树叶以及动物尸体败腐之气,在葫芦坑形成了的瘴雾,瘴雾不只是容易使人迷路,更重要的是有“瘴毒”,早年间常有追踪野物的猎人误入葫芦坑便再也出不来的故事。

可那天,叶阿昌在楼山上逛了小半天,毫无收获,他也是穷急了,便想着进入葫芦坑碰碰运气。

他先是用随身携带的布条沾满清水,然后横绑在鼻子上,用来过滤瘴气,又拿出绳索在一棵紧靠坑壁的老树枝干上绑了一个“九尾金刚结”,把自己从陡壁上吊下去,然后顺着坑边,开始慢慢的深入谷底。

葫芦坑长年累月不见人迹,所以毫无路径可寻,叶阿昌只能靠着自己的一把砍刀开出一条路来,那坑底下腐朽的叶子非常之多,加上松软的土壤,踩上去暄暄的,能把人的脚面都陷进去。

葫芦坑叶阿昌也是第一次下来,完全不熟悉,所以走得特别小心。

他本想在这里设几个套,然后马上出去,等明天再来看看有没有猎物,可他还没走进去多久,就听见坑底里有响声,单听动静,怕不是个小物。

叶阿昌竖起耳朵,蹑手蹑脚的模过了去,等轻轻的剥开浓密的葛叶,便发现前方不远处一头野猪和一条白蛇正缠斗在一起。

岭南的野猪巨齿獠牙,肩胛高耸,背部有五道黄色的鬃毛,嘴巴要比一般家猪长上数倍,这种猪体型巨大,皮糙肉厚,是山林的一霸。

进山的老猎人都知道,遇到狼都不怕,就怕遇到落单的野猪,野猪一落单,性情便异常暴躁,什么猎人都不敢碰,你一枪打不死他,它回头就能拱死你。

叶阿昌再看那条白蛇,却不过两三米长,只有自己的火枪管那么粗细,通体雪白,那白蛇与野猪体型相差悬殊,但却浑身披鳞,头颈高翘,躯尾摆动,快速游走,毫不示弱。

那野猪前顶后撞,跁足顿地,但却奈何不了那条白蛇。

叶阿昌觉得奇怪,这野猪和蛇通常不会在一起争斗,况且如果斗不过,蛇会迅速地沿着树干逃走,可他看到的那条白蛇明显已经落了下风,但却怎么也不肯离开,硬撑着与野猪缠斗。

叶阿昌眯起眼睛再仔细看去,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条白蛇,不过那条白蛇已经直挺挺的,蛇颈部是断痕,连蛇头都见不到,想必是被野猪吃了下去,看样子已经死掉多时了。

叶阿昌明白了,必定是那野猪发了疯,咬死了另外一条白蛇,而这条白蛇出于报复,虽然已现败像,但却不肯离场。

想到这儿,叶阿昌心里暗喜道,这正是河蚌相争,渔人得利。

他找了个草丛藏了起来,往枪上上了上火药和钢珠,又墩实,瞄准了猪头,一枪轰过去,只听“嘭”的一声,这一枪正打在野猪的天灵盖上,那野猪闷哼了一声,晃了两晃就倒了下去。

白蛇有了喘息的机会,慢慢的爬的远了一点,叶阿昌看到白蛇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就走过去,拿出开山刀,去了内脏,斩了猪头,一半埋了,一半拖回山下去,几百斤的野猪都打了,一条白蛇他也不放在心上。

后来叶昌又进了几次次山,把剩下的野猪肉拿下山,一起卖了个好价钱。

这事儿当时叶阿昌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后来再上山,他到是常进葫芦坑,经常能遇到那条白蛇。

去的久了,叶阿昌还到了一条规律,跟着白蛇走,就能找到一些野物的洞穴。老林子里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他只当这是白蛇报恩

原本猎户这个行当里碰到这样的事儿,是要“送”的,毕竟这老林子里的古灵精怪邪门儿得很,可叶阿昌却觉得,这样既省时省力,又能独享其,成何乐不为?

现在这世道,有些老板认为山珍是大补,喜欢高价弄些尝个鲜,叶阿昌虽然知道这犯法,但是只懂这门手艺,所以他还是经常偷着进山弄些野物。

本来打下来的野物换成钱,家里还能应付得过去,可是叶阿昌这人有个恶习,就是好赌,手里钱留不住,

人一旦摊上个“赌”字,有多少的钱都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尤其是在粤北山区,更是三公、金花、惠州庄和六合彩等等赌法,花样繁多。

叶阿昌没什么文化,连麻将和纸牌都看不懂,所以单单中意下注六合彩。

六合彩本来是香港合法的彩票,是少数获得香港政府准许合法进行的赌博,可这东西在中国大陆是非法的,非法归非法,但在粤北山区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却很多人玩的入迷,直玩到身败名裂,倾家**产。

六合彩每逢周二、周四、周六和周日开码,玩法简单,一注两块,上不封顶。庄家都是熟人之间介绍,如果需要购买,开码前电话或者短信告知庄家。等开了码之后,赢钱的庄家赔付;输钱的,你就要把买码的钱转给庄家,在这里,赌徒跟庄家之间,就需要信用。

叶阿昌跟其他赌徒一样,起初他买的小,一期几十元几十元的买,赢了收钱,输了转账。

可慢慢地,他的胃口就大了,买的也越来越大,最后发展成每一期,都是上千元的买。

赌博这种事,十赌九输,只要一直赌下去,没有人会例外。

终于有一次,叶阿昌听信了《玄机报》,被迷了心窍,据说是曾道人透码,一买必中,于是,他一期便下了几万元的重注。

收码的庄家也是本村的,听到叶阿昌下了这么大的注,便好言相劝,叫他细水长流,可赌红眼的赌徒哪里劝得回,到是把庄家骂了一顿,又嘲讽庄家是不是中了码赔不起?如果赔付不起,别挡了他的财路。

能做六合彩庄家的人,多少都有些背景,很多都曾经是道上混的,那受得了这种挤兑,于是当时就回:“买多少收多少的注。”

到了开码那天,叶阿昌是求神拜佛,把满天神明都拜了个遍儿,可晚上九点钟码号出来了,他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毫无悬念,这回输了个彻底。

这边儿码号刚出,那边庄家的电话就过来了,庄家在社会上滚打了这么多年,不会为了一点口角再去嘲讽叶阿昌,所以话说的很直接---付码钱。

此时的叶阿昌早已是六神无主,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蛮横,当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讨饶。

庄家是本村的同姓,还算是仁义,宽限了两天,临走撂下了一句话说:“两天时间收钱,过了两天钱不到账,就收一只手。”

转眼间两天过去了,这两天叶阿昌把全村借了个遍,可无奈平时人缘太差,根本没有人搭理,甚至有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想趁着晚上逃跑,但刚出村,就看到庄家正坐在村口的酒档带着人喝酒,看来,庄家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呢。

期限到的那天,叶阿昌吓坏了,整天都窝在家里不敢出去,可奇怪的是,庄家并没有带人过来。

这庄家叶阿昌太了解的,有仇必报,有债必讨,从不过夜。于是他偷偷出去一打听,这才知道,昨天夜里庄家的父亲喝了点泡酒,眼睛突然翳了,那庄家虽然是个恶人,但却是个孝子,立刻带着老爹到处求医问药,哪里还有功夫来搭理叶阿昌。

这正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叶阿昌正心里窃喜,可没想到到了中午,庄家还是带着人来了。

不过这次过来,他们不是过来讨债的,按照庄家的说法,他老爹眼睛翳了之后,他立刻就找到了镇上有名的中医,那老中医说他老爹是肝火过旺,又酒后中风,给他开了一味药,说是吃了之后,能清火明目。

那药正是白蛇的蛇胆。

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一时间上哪儿去找,于是庄家到处打听,结果在村子里一问,便有人就告诉他,叶阿昌在葫芦坑里养了一条白蛇。

知道这个消息,庄家就带着人找到叶阿昌,拍着胸脯跟他说:“只要能够拿到白蛇的蛇胆,前面的债一笔勾销,可如果没有白蛇,今天便就要剁了叶阿昌的一只手。”

叶阿昌本以为躲过一劫,却没想到事情有变,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看着庄家带过来的人手持利斧,杀气腾腾,他一狠心,便答应下来。

庄家的蛇胆要的急,所以叶阿昌当天就带了工具,上了楼山,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多次,所以非常熟悉,还是在那棵树上打了九尾金刚结,把自己从陡坡边顺了下去。他沿着以前进葫芦沟的路,小心的摸了进去,进入葫芦沟不多久,找到了那条白色的蛇道。

叶阿昌先是按照迷蛇阵的法子摆上石子,然后又把火药枪装上钢珠。他刚刚收拾停当,就听到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那条白蛇正从一条树杈上慢慢地垂下来。

叶阿昌虽然万般不情愿,可一想到庄家的利斧,还是拿起了枪,瞄着蛇头,一枪轰了下去。

可能白蛇正在从树上往下划,刚好身形一扭,射出的钢珠从蛇身旁擦了过去。

那白蛇显然是不明白叶阿昌为什么拿枪打它,但随即就知道了,叶阿昌是想要它的命。

这一枪明显激怒了白蛇,它从树上垂下来,吐着信子,向叶阿昌爬了过来。

叶阿昌见第一枪没有打死白蛇,赶紧抓着枪管又是上火药,又是塞钢珠,瞄着白蛇又是一枪。

这一枪直奔着白蛇的蛇头而去,那白蛇好似有灵性一般,蛇身和蛇尾向后一弓,再向前一挺,就像是会飞了一样,竟然一下子弹了起来。

这一枪又没有打中,叶阿昌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转头想逃,可白蛇落地的位置,刚好是他刚刚布下的迷蛇阵。

迷蛇阵这阵法确实管用,白蛇在这里左右游走,怎么也逃不出七颗石子的范围,叶阿昌看到这儿,拿起蛇皮袋,瞄准白蛇一下扣了过去,又扎紧袋口,背在后背上,顺着刚才下来的路,一路小跑回到叶围。

叶阿昌回到叶围的时候,庄家还在他家里等着,看到叶阿昌背着蛇皮袋飞跑回来,就知道事儿成了。

叶阿昌一把把蛇皮袋交给庄家,便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庄家却不理他,当场解开蛇皮袋口丢在地上。

袋口一松,那白蛇迅速游走出来,庄家叫人抓住白蛇,吊在旁边的树上,亲手开肠破肚,取出蛇胆,然后又是一刀斩断蛇头,取下蛇身,看样子是不想浪费,打算蛇胆入药,蛇身带回去打上一锅蛇煲。

庄家拿着蛇身和蛇胆走了,叶阿昌心里却十分的不舒服,毕竟那白蛇没有害过他,还带着他打了不少野物。想到这儿,他凑上前去,想把蛇头拾起,找个地方埋了。

哪想到他刚蹲下,那白蛇的蛇头犹如活了一般,张开嘴巴一下子弹起来,一口正咬在他的前胸,等有村民路过发现的时候,叶阿昌已经倒在地上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山区的村里就是这样,经常有人遇到蛇咬,所以总有些急救的法子,后来叶阿昌的命算是捡回来了,人就不正常了,像是中了邪一样,嘴里留着口水;有的时候身体还**似的扭几下;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的瞳孔的也变了,像蛇眼一样,变的细细的。

一开始村里还叫人把他送去医院,医院说是犯了癔症,再后来请了道士,道士说中了邪,直到现在,叶阿昌也没好过来,村里是谁见了都躲着走。

那工人有些讲故事的天分,说起叶阿昌的事了,连比带划的表情生动,我们一桌的人都被这个故事吸引。等故事讲完,已经是晚上的八九点钟了,我低头看了一眼那锅蛇煲,发现已经被分食的只剩锅底。

这一锅蛇煲我没吃几块,听故事的空档,不知是被谁夹了个干净。

吃完晚饭,有工人进来收拾碗筷,这时一路奔波的疲惫才越来越强烈,加上我又喝了点泡酒,连打着哈欠,眼皮发沉,刘总看我的样子,也知道我是困了,于是安排住处。

就这样,我在青州小镇这个偏远的山区林场里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