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银龙手执砍刀,左右挥砍着齐腰长的茅草。这条上山的小路自从他爷爷尝百草毒死后,就很少有人光顾了。这种茅草必须砍掉,因为草叶子是很锋利的,很容易划伤人。尽管是捷径,尤银龙一行人也走得很慢。
太阳落山了,月亮出来了。在山的另一侧,黄正德和小华正摸索着前进。其他战士则还窝在草丛中,等待他们团长下达突围命令,更重要的是在哪里突围的命令。经常在大山里辗转作战的黄正德,此次为何没有及时下达突围命令,而是准备先侦察,再突围呢?他太爱惜他的兵了,白石岭侦察排的全部牺牲令他扼腕叹息,在他离开尤家塆时,他曾答应那些父老乡亲一定要把那一百多名士兵完整带回去,尽管这是一个不能达到的目标,但他力争减小不必要的伤亡。尤其是文书尤银虎,他更是爱惜,军队里识文断字的本来就少,而他也有意把他往干部方面培养,所以他这次没有让尤银虎给他带路。
借着昏暗的月光,黄正德和小华摸索着前进。这位团长级别的彪形大汉,身长八尺,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东北人,其实他是南方人。宽阔脸庞上的眉毛浓密翘起,眼睛炯炯有神,厚厚的嘴唇,看起来十分彪悍。他在红军中威名远播,他爱兵爱老婆,但同时也是一个好战分子。
正当黄正德两人向山顶前进时,尤金龙和孙则夫一个连的人已经提前到达山顶,他们按照江清海的指示,做好了伪装,在灌木丛中隐蔽起来。孙则夫和尤银龙都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稍有风吹草动、虫鸣鸟叫,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黄正德离山顶越来越近,他心里越来越欢喜,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危险也越来越近。映山红在黑色的夜里显得有些黯淡,月光的照耀丝毫显现不出来它的妖艳与妩媚。淡淡的花香混合着空气中的火药味,让这个夜空变得不再安宁,不再祥和。
在东北方向,肖安和王营长的急进战术取得一定效果,但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由于事先没有摸清敌人的兵力部署,因此一开始,他们就根本没找到敌人的防守薄弱之处,纯粹是没有了翅膀的苍蝇,乱撞一气。国民党军江清海团二营密集的子弹射来,倒下了一波又一波波红军的尸体,疲于奔命的红军还要受到赶来增援的江清海团一营一部分的围追堵截。幸运的是凭借青纱帐和夜色的掩护,成功突围出去只有包括肖安在内的58人,保存了革命的火种,不幸的是三营王营长在掩护他们突围时壮烈牺牲。
肖安感到十分纳闷,至夜晚9时许,还没听到东南方向传来的枪声。“难道是黄团长率部投降了?绝不可能!”肖安带领残部向山林深处撤退时想到,不由得向东南方向张望。此时的苏儿湖在月光的照射下,分明像一块放光的玉一般。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此刻的政治委员董祥生正躺在一张花被子**,右手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他的军装正散落一地,而那个女人的衣服也乱七八糟地散落在**。他用手摸了摸女人圆圆的脸蛋,那一丝红晕再次出现。董祥生忍不住又使劲亲了亲,而女人又发出一声声娇羞的声音:“不要嘛!”随即,董祥生又蒙上了被子……
在这一幕发生之前的下午,董祥生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部队。他沉闷地敲开了这家住户的门。他是来讨碗水喝的,更准确地说是来散心的。和黄正德意见不合,已经让他很伤心的了,如今想到红军的惨败,他更加灰心丧气。下午就接到了通信兵的报告,深感难逃此劫,革命无望,他觉得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的美好蓝图不过是个肥皂泡而已。于是,他就走进了这个年轻寡妇的家,他知道寡妇的丈夫上山砍柴时跌落山谷摔死了。寡妇看到他唉声叹气,就给他炒了两个下酒菜,并提来一壶丈夫生前用自家的稻谷酿造的谷酒。董祥生喝得酒酣耳热,看到站在一旁的年轻寡妇,他咽下了一口唾沫。酒精激发了荷尔蒙的分泌,董祥生一把扑过去,用力抱住了寡妇,并把她按倒在**。寡妇起先还有几分反抗,但是守寡一年多的年轻寡妇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况且她到尤家塆走亲戚时,就认识了了这位共产党的政委,是个大官。于是她不再反抗,干柴烈火很快就燃烧起来……
远方的战火也燃烧起来,四百多名战士正接受着生死考验,而他们的政委却在村落中的一个寡妇家里哼哼嗯嗯。董祥生并不知道和他意见不合的黄正德团长,和很多战士一样还担心着他的安危。董祥生更不知道,此刻黄正德正在未名山顶上用望远镜向远处观察,黄正德的卫兵小华则坐在地上两眼发懵、两腿发软,他太疲劳了。黄正德首先观察东北方向,看着零星的战火,他明白肖安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再观察东南方向,银白色的月光将阵地的地形地貌显现出来。由于他居高临下,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一上一下的红点,这是国民党军士兵在抽烟。综合各种情况分析,他认定西南方向,也就是敌人布防交接口处,有一段真空地带,因此决定选择在那里突围。
黄正德转身用望远镜观察着未名山脚下的苏儿湖。在他的脚下是陡峭的近乎垂直状态的山坡,稍不留神就很有可能滚下去。也就在这时,一个脚步正轻轻地向他靠近,“小华,准备走吧!把望远镜的盒子给我,我来背!”他还没把望远镜从眼前拿下来,只是向后退了一小步。
一道寒光闪过,一阵凉飕飕的风袭来。说时太迟,那时很快,锋利的砍刀一下子就砍到了黄正德的脖子上。黄正德来不及躲闪,没有一声痛苦的叫喊,只有一股鲜血从颈部喷涌而出;掉下的头颅滚到草丛中,眼神没有一丝畏缩,只有那壮大的身子向山下大踏步滚去。双手还紧紧攥着那个掉了漆的望远镜。双脚与挣扎的身子将沿路的枝蔓折腾了一遍。掉下的许多花瓣和叶子,许是为这位在战争年代死去的八尺男儿送行。一路的映山红都被鲜血染红了,花蕊也变成了鲜红色。尸身一直滚到了苏儿湖的湖滩上,才停止了喷血和动弹……
孙则夫把带血的砍刀,在草坪上正反擦了一下,转身递给尤银龙,“嗯!”尤银龙愣住了,刚才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他简直不敢相信,不到两分钟里,两条鲜活的生命就消失了。原来,坐在地上休息的小华,因过度疲劳打起了瞌睡。孙则夫做动作示意两个精兵摸过去,一名士兵捂住了他的嘴鼻,另一名士兵迅速用刺刀割断了他的喉咙。小华瘫软倒地,发不出一声求救信号,也发不出一声警告信号。孙则夫握着那把砍刀,悄悄摸上去了,而黄正德以为那是小华过来了,于是就发生了上述血腥的一幕。
这类血腥的一幕,何曾只发生在这样的山头呢?当年国民党的清党行动不知道砍了多少共产党员的脑袋。1928年6月,黄正德在一次战斗中,他所在的连队被国民党军冲散,他只身一人与部队失去联系。他回到江西老家,看望自己的妻子。由于黄正德参加了南昌起义的缘故,他的妻子李梅隐姓埋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黄正德带着他的妻子,在乡下老家东躲西藏,还要时常防范国民党军队的搜捕。没有了收入和依靠的黄正德,生活十分艰苦,但他还是和妻子相濡以沫。有一次,一个保安团在村庄里大肆拷问老百姓,询问黄正德的下落,但老百姓都说不认识。黄正德抄起随身携带的手枪,准备去引开敌人,好让乡亲少受些皮肉之苦,但是妻子一把拉住他。妻子李梅明白,一旦自己的丈夫出现,肯定会被乱枪打死,而那些老百姓也会受牵连。于是,李梅带着一点干粮,和丈夫躲进了山谷中一个阴暗的河沟里。
6月的暑热,在这个河沟里没有一丁点的存在。他们穿着单衣,在白天反而感觉十分清凉。饿了,就吃一口随身携带的干粮;渴了,就掬起旁边的河水喝。晚上,山沟里的气温骤降,加之湿气很重,李梅冷得瑟瑟发抖。黄正德紧紧地把李梅搂在怀里,用他那男人博大而又炽热的胸怀给她以温暖。
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他们依旧过得很幸福。这对战争中的夫妻,自从黄正德参军后就聚少离多,有时候两个人想说说心里话,也因为黄正德前方战事吃紧而不得不分别。现在他们可以互相依偎在一起,互诉分别时的思念与衷肠,这是黄正德短暂30年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
保安团在附近的山林中简单搜寻后,一无所获,于是带着村民的“供品”,趾高气扬地撤出了村庄。黄正德和李梅的干粮也吃完了,只好走出了河沟。看着破败的屋舍,以及在田野里为生活的口粮忙碌着、穿着邋遢粗布的村民,黄正德把驳壳枪的握得更紧了。
黄正德准备去找失散的部队,继续参加革命。“我要和你一起去!”李梅说。“不,打仗很危险,你们吃不了这个苦头!”黄正德马上拒绝了妻子的请求。“我愿意跟着你一起吃苦,我也不会拖累你的!”李梅用哭腔的声音说。
黄正德用他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额头上,并缕了一下她柔软黑色的发梢。“梅,别去了,打仗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再说我们团长都没娶媳妇呢!我一个连长带着你参军,别人会说闲话的。如果我能升任团长,我就接你到部队去!如果我……”
妻子李梅马上抱住了她,脸颊再次贴到了他温热的胸脯上,“别说了!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妻子似乎猜到了,他在提前交代身后事,所以她不想听到丈夫的遗言。黄正德想说,如果他回不来了,希望李梅找个好人家改嫁,将来过上稳定的日子,千万不要思念他,不要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黄正德并不知道,这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已经怀了她的骨肉。妻子两行热泪再也止不住了,无声地抽泣着,挥挥手送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望着男人模糊的背影,她才哭出了声音,只是黄正德再也听不到了!李梅也不知道,这次的离别竟然是诀别,永远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