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窗外的夜色中,路灯昏黄的光影里,一个踉跄的身影正在几个衣着怪异少年的棍棒拳脚下躲闪、挣扎。

隔着厚厚的玻璃,再加上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本应听不到太多的声响,但是此刻,棍棒敲击在人身体上的闷响却依稀可闻,更让杜若兰惊讶的是,一身狼藉正在踉跄而退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小蒲?”惊讶之下,猛地站起的杜若兰忘了掉下的筷子。

“就是他,好像是喝醉了。这个笨小子,若兰你稍等,我出去看看。”皱着眉头的方羽放下筷子,很快的走了出去。

不一会,浑身是土,手上也在流血的蒲忠义灰溜溜的跟在方羽身后来到了包间,看到杜若兰之后,他满是青紫的脸庞上平添了一片赭色:“杜老师……”

“先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吧,我等你,伤口用凝字诀处理就可以了。”方羽回来后,迳自坐回了原位,对他说话的口吻里,也少了之前的那份客气。

“你已经让他清醒了?”

一直隔窗而望的杜若兰刚才看到了方羽劝退那群少年后,拎着蒲忠义的脖领进了路边花丛的情形,再闻到刚进来的蒲忠义浑身难闻的酒气,就已猜到了原因。

本来她也不想问这句废话的,可是她发现刚才的方羽对小蒲的态度有些生硬,所以想缓和一下。

“嗯!这个笨蛋,喝了那么多酒,晕的连几个小毛孩都对付不了,真是替老黑巫丢脸。”方羽明白恋人的心意,但就是觉得心头一股小火难以平息。

刚才他在让蒲忠义清醒的时候,曾听到蒲忠义哭着倾诉,说蒙老已在着手替青凝办理出国手续,一等青凝康复回家,就送她出去求学……

如果说刚看到一身狼藉,醉眼模糊的蒲忠义让方羽心头有些不快的话,他口中这几句颠三倒四的呢喃却让方羽的心头燃起了一股无名小火。

“难道,年轻人纯真的感情真的就只能湮灭在世俗的这些羁绊下么?现在喝醉哭泣的小蒲和自己当年是何其相似啊!”

郁闷之余,连带着对小蒲也严厉了起来。因为他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真的对似乎重演的历史束手无策,帮不上什么。

“小蒲好像并不算是巫门弟子哦。方羽,小蒲他到底怎么了?”显然杜若兰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哄过去的。

“等他回来你问他吧,若兰,你老师还真是……”长吸了一口气后,方羽还是忍下冲到嘴边的不满。

诧异的深望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方羽之后,杜若兰也没了言语。

她也知道这次的事上,老师的所作所为有太多的不妥,不过之前的方羽却从头到尾都未曾提过,但是现在忽然却表现出了这么明显的不满,莫非……

果然,不出她所料,将自己收拾清爽了一些的蒲忠义回来后,低声痛苦的倾诉证明了她的猜想。

只不过令她和方羽更为意外的,是蒙老除了着手办理青凝出国的手续之外,下午他们离开之后不久,还以青凝爷爷和医学院官方的双重身份,亲自找蒲忠义谈了一次话。

就是这番话导致了蒲忠义情感和理智上的崩溃,愤而离校买醉来麻木自己。结果才因路边碰撞的小事而出现了之前的场面。

“方先生,杜老师,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用餐的兴致。我现在心里很乱,想找地方一个人静静。”说完自己买醉的原因后,站起来准备告辞的蒲忠义好像忽然间变得冷静了下来。

“静一静?你是准备找机会摸进医院去看青凝吧?如果是的话,我告诉你,你的这个选择并不好。”

方羽忍着心头涌起的阵阵怒意,开口留住了即将转身的蒲忠义。

“还能怎么样呢?最多被警方拘留,再被正好找到接口的他们开除而已,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停住了脚步的蒲忠义满是青紫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但是那双肿成了一条缝的双眸中,却有一股鬼火般的东西在燃烧。

“这么说来,你是早已做好了放弃的准备,想要破罐子破摔了?那你去吧,我不拦你!”方羽抬头深望了他一眼后,神色淡淡的挥手叫他离去。

蒲忠义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即便在涌起的一股决然里冲着方羽深鞠了一躬后,掉头就走。

“小蒲!”一直都在默默为老师采用的手段震惊和羞愧的杜若兰看到这个结果,心里大急,冲口喊了一句后,一时间却找不到下面的说辞。

而已转身走到门口的蒲忠义闻声脚下一顿之后,又继续迈开了,连头都没回。

“方羽!”杜若兰心里更急,只好冲着方羽低喝了起来。

根据她给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当老师这数年的经验,她隐隐觉得,如果今天就这么放小蒲出门,小蒲肯定会去做一些很可能就会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的错事,而这,则是她缩不能接受和袖手的。

“若兰,不要拦他。就连老天都没办法帮这种自暴自弃的笨蛋,何况是你我?他这种为了一点个人感情上的小挫折,就不惜自毁前程让亲人担忧蒙羞,让爱人失望哭泣的笨蛋,不值得你我操心,来继续吃菜吧,味道还真的不错。”

听到若兰的喊声,方羽连头都没抬,依然是一副明显讥讽的口吻。这让杜若兰心里又气又急,可一时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再度将目光落向了门口的小蒲。此时此刻,她心里真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方羽这种明显有些过份的刺激能真的让已失去了理智小蒲平静下来。

“方羽,你真的有办法?”就在她将心提到嗓子眼的同时,手已握到了门把手的小蒲终于扭回了头。

尽管他青紫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有些怕人的平静,可是他冲口而出直呼方羽名字的异样,却已暴露了他心境的激**。

这时,方羽终于抬起了头,用他那双清亮如水,深邃无匹的大眼迎上了小蒲的凝视:“我不想骗人,办法我现在没有。

不过若是你自己肯下决心努力的话,你和青凝的事肯定会有好结果,这是我方羽,一个连你父亲师父的师父都要低头的闲人给你和青凝的结果做出的预言,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预言,你若是相信,现在就乖乖回学校去,洗洗后上床睡觉。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你去探望青凝,如果不信,那你现在就走,我和杜老师绝对不会再出声留你。”

久久的凝视着方羽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蒲忠义眼中的那一抹鬼火终于在杜若兰屏着呼吸的等待中逐渐黯淡了下去。泪水慢慢地,也再度充斥了他的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想哭就痛快的哭出来吧,因为当年我也曾像你一样的哭过。但哭终究解决不了问题,问题毕竟还要自己去解决和面对,如果你对青凝和你的感情有信心的话,时空之间的距离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至于那些门第和世俗观念上的困扰,呵呵,即便是青凝的祖父蒙老,当初也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问题少年而已,所以只要你肯努力,就更应该不是问题。

早些时候,别人送过一句话给我,世不艰难,何必豪杰?现在我转送给你,希望能与你共勉。”

方羽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也相应的调整了自己言行,温言劝慰了他一番。

泪水终于从蒲忠义青紫的面颊上奔涌而出,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已流露着希望和信心的光辉。

重重的点头,深深的鞠躬之后,一言没发的蒲忠义转身轻轻的退了出去。

“方羽,你真的预测到了他和青凝的未来?”

看到小蒲安静的离开后,明显松了口气的杜若兰就把目光投向了也同样松了口气的方羽。

“怎么?你也对这些有兴趣?”方羽隐约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但他实在不想再就这件事继续探讨下去。

因为被小蒲的遭遇而在他心头燃起的那阵小火,至今都未曾完全平息下去。

“即便是以前隐约有,认识你之后也早给弄没了。你自己不是经常说我命在我的么?怎么今天忽然也扮起神棍了?”

杜若兰眼中的忧色更浓,因为以她对方羽的了解,方羽的这个所谓预言似乎更像是善意的谎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小蒲千辛万苦的努力之后,真正面对上不可改变得结局,那岂不是要比刚刚说过的那位阴神宗前宗主更惨?

看着眼前恋人眼中的忧色,方羽心头一直被控制着的那点小火终于完全的爆发出来:“若兰,相信我,不管原本这个预言的结果是否真的存在,只要他们俩真的能一直相爱和坚持下去,那我都会让这个预言变成现实。”

一震之后,呆呆凝视着神色变得有些庄严和凝重的方羽,良久之后,杜若兰的唇角这才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另一种方式的自我实现和补偿?”

方羽呵呵一笑的同时,伸手握住她的纤手:“来和我一起补上我心灵中的这个缺口?”

杜若兰反手也紧紧握住方羽的大手,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顿时变成了灿烂的笑容:“好啊,就让我们一起补上!”

一时间,一种被成为温馨的东西顿时弥漫在了小小的包间。

蒙青凝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终于出现了一个熟人。

“若兰姐!”

呼喊着扑起来时,泪水已爬满了她的面颊。终于,在经历过那噩梦般的数天和漫长焦灼之后,自己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了。

“青凝不哭,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这里,姐姐在这里。”双眼同样饱含着泪水,杜若兰紧紧将青凝抱在了怀里。

方羽见状,向一哥使了个颜色。便和一哥手下的那些人一起,悄悄退出了病房。

“方大哥,青凝她…”一出病房门,正在孟胜蓝的视线下枯坐在走廊椅上的蒲忠义就扑了过来。

紧闭的门一开一合之间,他已隐约听到了青凝的哭声,犹有伤痕的脸上顿时也爬满了焦灼和担忧。一颗心更是像被猫抓一般的难受,要不是被众人盯着,他都有了直接冲进去的冲动。

“放心吧,青凝没事。既然方羽都带你来了,等一下肯定会让你进去的,现在先少安毋躁,跟小张他们过去休息吧!”回答他的并不是他问的方羽,而是紧跟在方羽身后的一哥。

方大哥?”蒲忠义此时脸上的神色非常的复杂,但目光还是望向了方羽。

“心放沉稳些,等警方办完必要的手续,青凝就可以回去了,先跟这位警官去休息吧。”方羽一看一哥的安排,就知道一哥肯定有话要给自己说,所以也顺势劝他再耐心等一会。

“小孟你进去陪着你表姐吧,顺便看看能不能给她录份口供,要是能录的话,下午就可以通知她家人来接人了。”

看到小蒲跟着在这里执勤的众警官进了另一个病房,一哥又把孟胜蓝也给派走了。刚还有些拥挤的走廊里顿时空****的安静了下来。

方羽在廊椅上坐下,抬起头望向一哥时,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有什么事,说吧。”

此时此刻,一哥脸上惯有的笑容也没了痕迹:“从昨晚酒会上回来,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写结案报告,想了一夜,都没想出个头绪来,所以想听听你的建议。”

“哦?听我的建议?”方羽脸上再度浮起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恼人表情,这让一哥的头再次隐隐的痛了起来。

“嗯,是想听听你的建议。”一哥点头的同时,暗里一咬牙,决定把事敞开来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们一样,受这份约束。但我职责所在,这次结案之后肯定要写份合情合理的报告上去,所以心里很矛盾,想再仔细听听你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啊……

方羽在心里一暖的同时,脸上那一抹飘忽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如果一哥真的想听我建议的话,我建议你尽量客观的如实上报。不过这件事背景复杂,牵扯甚多,主要源头又不在国内,即便是你们以后想再细查,怕是也很难。至于我个人么,就看一哥认为我是什么人了,这个不用太勉强。”

“我认为你是什么人?”一哥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头也暗自有些恍然。

方羽含笑不语,他相信一哥能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他不明白,也没关系,最多以后再小心些就是了。

“你不就是个没执照的江湖游医吧了,还能是什么人?”盯着含笑不语的方羽半晌之后,一哥终于忿忿的表明了态度。

“多谢一哥指点,提醒方羽自己还没有执照,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笑嘻嘻的接着一哥的话延伸了一下后,方羽又再度认真了起来:“这件案子背后的那事,如果以后再涉及到的话,一哥和你的同事们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万不可大意。嗯,这样吧,到时候如果再有类似的事件在国内发生,尽管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太多的忙,不过方羽也愿尽一点绵薄之力。”

听到方羽承诺的一哥心里刚一喜,随即又被吓了一跳:“帮不上多大的忙?方羽,难道……”

“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知晓点内情的一位前辈隐约提起,这事发展到现在,背后似乎牵连了不少举世闻名的大机构和东西方诸多的宗派,水很深。不过还好,这次会牵扯到国内,只是个意外事件,相信以后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类似的意外发生了。”

“哦,明白了。鉴于你带给我诸多的头疼,我就不再专门道谢了。”

一哥从这段时间方羽的言行和自己掌握的一些情况中,早感觉到了方羽一直在这件事上默默的努力,此时他既已隐隐的点了出来,那自己这边也就不必再多惦记才对。

因为在他以往的工作经历中,很多原本棘手的神秘事件就是在一些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结案的,这在传统源远流长的国内,对他们这些特殊人士而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自然,这也是他肯将方羽认定为江湖游医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当然也是他们被称为特殊部门的一个原因之一。

“呵呵,男人之间,谢来谢去多无趣?对了一哥,看刚才青凝的情形,似乎这一两天内你们并没跟她接触过?”方羽心头的隐忧尽去,人也变得活跃了起来。

毕竟,一哥的决定证明了他并没看错人,而这结果,也让他对阴神宗的那份心意,有了一个清晰的交待。

不管怎么说,硬逼着一个传承了千百年的古老宗门归隐一甲子这种事对他而言,并不是个轻松的决定。特别是在听过紫薇的那番话之后,更让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有了隐隐的不忍。现在这份不忍和遗憾也随着一哥的表态而烟消云散了。

“有过接触,不过这小姑娘非常敏感,加上心里可能有是那么顾虑,所以表现的很抵触,再者她刚回醒不久,我们又这么忙,所以没太勉强。希望今天见了杜小姐哭过之后,能配合一些。”

一哥现在看上去也比较放松,见方羽转换了话题,很自然的也转了过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孟胜蓝从里面拉开:“一哥,请进来,方羽你也来吧,青凝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