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下雨了。

颜色是透明的,温度是冷的,味道是苦的。屋檐下携着年岁沙尘顺着沟壑往下滴落的雨液,形成了雨帘子,蒙住了行人撑伞挡雨的孤寂。这细细密密的节奏,很少人有那样仔仔细细地听雨了。

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轻轻,认真地去听。

夏雨是酣畅淋漓的洒落,剧烈滔天的暴雨一串乱奏。

前天,是宋轻轻的生日,她满十八岁了。

那天无事发生,是高考的日子。

中午吃过饭后,马春艳把她带到了附近的浴足店。

按照约定,她该送走了。

那时候还不是徐嬷接管,是另一个人的,她来者不拒地收,听马春艳说宋轻轻是个傻子,收的钱也不贵,她才同意宋轻轻当猫儿。

以后年纪大了又是个傻子,马春艳想着想着,便想到附近不远处的猫儿所。

进了那儿,她有吃有穿不愁,宋文安也不会受影响地好好上大学。两全其美,马春艳算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两千块。”马春艳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和这儿的管事人孙嬷讨价还价。

“一千五真的不能再多了。妹妹,她是个傻子,啥都不会,我还得教她。”孙嬷嗑着瓜子,随意地吐壳在地上。

马春艳笑了笑:“她会整理家务,自理都会。你也不用教她。”马春艳瞟了瞟正坐在板凳上对着好奇新鲜的宋轻轻,“你说啥她就听啥,不听就打。”

“行吧行吧,你比我会做生意多了。”孙嬷扯起宋轻轻,打量了几下,又笑着说,“现在的年轻娃儿就喜欢这种白白干净的女生,先说好啊,卖给我就别想再要回去了啊。”

“那当然了。我跟她没啥关系,就是看她可怜,我这也穷养不起她,就麻烦你照顾了。”马春艳笑着接过钱,手指沾了沾口水,开始数起来。

数完后,她眼也不看便擦过宋轻轻准备离开。

“婶婶?”宋轻轻看她越走越远,疑惑地问着。

马春艳没有回答,只沉默地低着头,手捂在兜里捏着那两千块钱快步行走。

“婶婶!”宋轻轻见她没有回应,忙大喊一句,“等等我。”

当她拔腿而走时,孙嬷却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走啥走?你婶婶把你卖到这儿了。”

“卖?”

“说了你也不懂。进来,等会儿有男人来了,你就跟他进这个屋子听到没?”孙嬷拉着她指了指里头一个简陋的房间,只放置着一张床和镜子。

那时的宋轻轻还不懂,以为是马春艳只是把她放在这儿,过不久就像把她赶出单元门那样,会让宋文安来接她。所以她没有任何警觉地坐在这儿,玩着手指,等着宋文安来接她。

她等了两个多小时,等来了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男人是一名普通公司职员,在家里受够了妻子的欺压和打骂,一通火正没地放,兜兜转转碰见一所浴足店,叼着烟便进来了。

宋轻轻想着孙嬷说过的话,听话地把他带进房间,准备走时,男人却一手搂过她的腰,难闻的烟味窜进她的鼻腔,粗狂的嗓门冲着她的耳膜大声吼着:

“走啥啊?!”

宋轻轻疑惑地看着他,又想了想林凉说过不许被别的男人碰,忙用手握住他的手臂,试图扳开:“不对……”

“新花样?”男人以为她是欲擒故纵的调情手段,“老子刚好喜欢这调调。小姑娘,我还有别的花样想试试,到时候钱肯定少不了。”

说完,男人突然用脚踢向她的两只膝盖内侧,尖锐的皮鞋尖戳进皮肉,敲在骨头处发出清脆的响声,宋轻轻立刻疼得双膝下跪,眼泪一下便流出来了。

“吴莺,你还跟老子神气不?!”男人显然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发泄着,右手用力地扯着她的头发,右脚踩在她下跪时身子低矮的右肩膀处,用力碾压。

钻心的疼痛从头皮开始蔓延,她觉得自己的头皮像是要扯掉了一般。宋轻轻哭得不能自已,双手抓住男人扯她头发的右手,想阻止他的暴行,一面抽泣着:“你认错了……我不是吴莺……”

“谁让你说话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吐了口口水,夹在两指间的烟冒着火星,他看了看身下哭泣到脸色发白的少女,扯着笑吸了一口烟,随即便将烟头用力地烫在她的臂膀上。

这一次,是宋轻轻凄惨的尖叫声,只不过下一秒,便被男人用手掌捂住:“别叫,等会儿来人了就不好了。”

泪随着汗水落进发白的嘴唇里,火红的烟变成灰色的灰,飘落在被烫黑的皮肉附近,猩红的血肉狰狞地埋在一层黑色烟灰下,她疼得用手捂住伤处,额头无力地撑在地上,几近濒危的喘息。

腿弯处的疼痛还在继续,像一把凌迟的刀,正一刀刀割着她身上的皮肉,切到她的骨头。头皮上的疼痛也在蔓延,她的头像有无数的盐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处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她连挣脱的力气都没了,只本能地求饶:“我不是吴莺……我叫宋轻轻……”

男人哪管她是什么宋轻轻宋重重的,这一刻她只是他手里发泄的工具,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吴莺,你真以为老子怕你呢?!还派人打我?!要不是你家大业大的,老子早把你甩了,你这贱人!”男人已经被仇恨迷了眼,扯住宋轻轻的头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被满足感充斥。

“啪!”

他扇了她一巴掌。

宋轻轻疼得眯了眯眼睛。

“啪!”

又是一巴掌。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得宋轻轻耳朵疼,疼得好像听不见男人的谩骂,她出现了一瞬间的失明,后又重复光明,她的哭声埋在他的手掌里,疼痛在全身绽开。

她说了无数遍她不是吴莺,没有人理睬,她艰难地用着双臂撑在地上匍匐前进,咬着嘴唇,红肿着脸颊向那扇紧闭的门爬去,手指抓在地上磨破了皮,磨出了血,几条鲜红的血条顺着她爬行的痕迹伸开。

还没爬出多远,她又被男人拖着双腿远离那扇希望的门。

“跑?!想跑哪儿去?!嗯?!你个贱人!”

又是用力的一巴掌。

宋轻轻从没被打得这么狠过,嘴角开始溢血,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骨头也如断裂般疼,可那男人还不罢休,又按着她的额头撞在坚硬的地上。

不善言语的她只能一遍一遍地说:“我叫宋轻轻……我叫宋轻轻……我叫宋轻轻……”

她想跑,可没有力气,哪哪儿都疼,出血的手奋力地抓住门底,骨节都快撑破皮肉地抓住,希望的眼神刚刚抬起,却还是被男人更胜一筹的力气拖回。

碎花短袖被撕碎随意地扔在地上,泪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无助地用手臂遮住自己,尽力地蜷缩在角落里,沾了血迹的脚无意间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手机。

宋轻轻从没有主动打过电话,这一次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第一个打给的人是宋文安,她只想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接她。

没人接。

宋轻轻手臂渐渐地松懈,有些绝望地想起了宋文安曾说过,高考对一个人的命运影响极大,是不能带手机的。

那个男人似乎打累了,正抽着烟回短信,没有关注她这边。

宋轻轻摸了摸嘴边的血,看了看腿上的青紫伤痕,又看着上面署名为林凉哥哥的电话号码,顿时落了两滴泪滴在屏幕上。

你会来救我吗?

宋轻轻颤抖着手,血在拨号按钮上留下痕迹。空间静得可怕,宋轻轻好像听到了一阵雨声,如滔天巨浪般从天上涌下,淹没这座城市。

她按下了,存着最后的希望,那十几秒的接前音,从未这样漫长过。

“轻轻妹妹。”

是熟悉的声音。

宋轻轻立马哭出声,她看着眼前开始解带的男人,正残忍地笑着冲她走来,一步一步像是用刀割着她残破的心脏,她的声音不由得充满着绝望,像是一只蚂蚁漂到河中,只能无力的摆摆自己的触角。

“救救我……”她呜咽着泣声。

窗外依旧下着雨,倾盆大雨。

2

“我的盖世英雄,他呢,一定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宋轻轻一直记得这部电影。

高考那天总是要下点雨配合一下情景。中午饭后,林凉撑了把黑伞走进校门,站在墙边,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又轻轻笑了。

他知道这小妮子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他,可他有太多话想和她说了,不管是路边碰到的大爷大妈,还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只野狗,他都想和她说说,只是想听她好奇地问一句,啊,怎么这样啊。

这样,他便有更多的话与她叙说,最后听她崇拜的一句:“林凉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想成为她的天,给她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印象,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该进考场了。

林凉将手机放在考室外专门置放手机的盒子中,散适地坐在座位上,撑着手臂四处正打量着。

该给宋轻轻买鞋子了。

林凉看了看不远处的女生正摆弄着自己的新鞋,女生无意间偏着头看见林凉正看着她,顿时脸就红了。

鞋的确好看。林凉点了点头,回去给她也买一双。

考试铃声响起,考生们纷纷开始答卷,林凉也拿起笔,在答题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道选择题刚做完,教室外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

监考老师立马出去拿起阵阵作响的手机,回到教室大声说:“谁的手机?不是说了必须关机!手机响一律按作弊处理!谁!出来!”

林凉看着老师手中的自己的手机,上前几步接过,然后大步向教室外走去。

这是他为宋轻轻设置的特别铃声,宋轻轻从不主动打电话,如果她打了……

林凉揉着眉头,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轻轻妹妹。”接通后,他抢先开口。

“救救我……”

电话对面的人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下一秒,带着哭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了,只剩下“嘟嘟”声。

林凉霎时觉得天都暗了,那声似是环在耳边像是一颗巨石,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禁软了腿脚。

他想也没想,拿着自己的伞,便撞开监考老师飞奔出去。

剩下一群在考室里面面相觑的学生,还有怒吼的监考老师:“你小子干吗呢?!”

救救我……

林凉闭了闭眼,难以想象曾再疼再痛都不吭一声的宋轻轻,是在怎样的情形下小声害怕地说出这句绝望而凄惨的呼救。

倾盆大雨,雨雾空濛,有校外的人内心焦灼地等待孩子考试结束,却看见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撑着伞跑来,许又嫌撑着伞跑得太慢,便扔了伞。

校门口的保安立刻拦住奔跑的他,栏杆外的家长也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个因奔跑而喘息的少年。

“回去。”保安以为他是不想做卷子的学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少年语气凌厉,绕过保安,直奔向前。

保安看着长相文雅的少年,却这么叛逆,只好用武力准备抓住他的双手,压回处理。林凉却一拳打在保安的脸上,面带冷意,看着踉跄着后退的保安,他低了低眸子:“对不起。”

说完,他双手攀上栏杆,以矫健的身姿越过,平稳地落在地面,黑伞还撑开着落在一脸呆怔的保安脚边。

周围的人们撑着伞惊愕地望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他奋力地奔跑在雨中,不顾一切地推开拥挤的人群。

雨还在下,不停地下,似要下个痛快,下得酣畅。像石子般的雨滴砸在他的头上,他的脸上,他的肩上,浸湿他的衣服和鞋面。他的头发湿漉地搭在额前,雨滴顺着发丝滴入眼睛,不适的痛感令他揉了揉眼睛,抹走碍眼的雨水。胸腔开始缺氧,因为呼吸急促他开始张嘴呼吸,无情的雨滴便呛进他的喉咙,带来生理上生涩的刺痛,他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又停了会儿撑着膝盖喘着呼吸看向远方。

他不能停。

林凉又开始奔跑着,他不余遗力地逆流于每一簇人群和每一行车流,向她悍然不顾地奔去。

他带着潮湿的身子跑进马春艳的店里,一把揪住正坐在收银台里的人的衣领,令其身子悬空,呼吸困难。他的眼神如刀一般,质问她:“宋轻轻呢?”

“你谁啊!”马春艳受惊吓地立马用手拍打着那只用力揪住她衣领的右手。

林凉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声音不寒而栗:“我问你,宋轻轻呢?”

马春艳尖叫一声,捂着脸,她看着眼前头发滴水,狼狈不堪却依稀辨得出模样的林凉,正以杀人般的眼神盯着她,气势太强,把她吓住了,只能含着颤抖畏畏缩缩地说:“我……我把她送去附近的按摩店了。”

“哪儿?”林凉一把将她从收银台里扯出来,毫不留情地将其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紧紧地握了握拳头。

马春艳被他暴力的行为吓得不轻,赶忙抖擞地说出具体地址,下一刻,少年便不见了。

送按摩店里。

林凉反复琢磨这段字词,内心的悲鸣乍然而生,他想到宋轻轻被男人折磨得多疼才说要救救她,明明是平时捧在手上含在嘴里都不忍得伤她一分一毫的珍宝,却被人惨无人道地折磨。

他用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汗水。

宋轻轻,你等等我。

你敢有事,你敢出事……

到达店前,他买了瓶酒,黑色的瓶身,玻璃坚硬无比。林凉又抹了抹脸上的水,一步一步走进。

“你干吗!”里面的阿姨见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正往里面闯,想用身子拦住这个疯子,却被他一手推开,摔在地上,屁股疼得她不停叫疼。

林凉一个个打开里面的房间,里面正**的人一时吓得惊慌失措,以为是来捉奸的,见他又离开后,又破口大骂,脏话连篇。

宋轻轻麻木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冰冷的地板凉着她的身体。

后来,是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回了神,看到前一秒还在打她的男人歪歪斜斜地捂着流血的头正要起身说些什么话,又一下玻璃瓶撞击头部的声音响起,男人说不出话了,眼睛一闭,轰然倒地。

她看着,男人的身后慢慢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狼狈不堪,全身湿透,眼神猩红地握着破碎的酒瓶,双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出,像魔煞般摄人。

却在听她哭着唤他一句“林凉哥哥”后,神色顿时如春风拂雨般温柔。

他向她伸出手,手上是微微的汗意,声音柔得像云般,生怕吓着她。

“轻轻,走。”

可她全身都疼,动不了,只能无助地摇着头带着哭腔道:“疼。”

林凉看清了她脸上的巴掌印、手臂上的烫印、手指处的血印、膝盖被人踢打的青紫印,他用力地咬着嘴唇,双眼突然流出**来,他装作无事地抹去,脚用力地踩向那人的右手,直恨不得踩成碎泥。

不知何时雨停了,一抹阳光泻下。

林凉的面容不复干净,身上的衣衫湿褶不堪,哪里还有贵公子的模样。他惨白的唇色抿着,面如煞鬼,眼睛里却都是柔色,他跪在地上,双手展开准备抱着她离开。

他旁边是一扇小窗,雨后,阳光照在窗上,有淡淡的红影。

她的林凉,会奔跑在雨中,面色狼狈却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宋轻轻吃力地伸出手臂:“抱。”

“好。抱抱。”林凉小心翼翼地拢着她的身子,但见自己浑身湿透,便轻声哄着她,“等等我,我衣服太湿了。”

林凉嫌恶的扒下那人的上衣穿上,又蹲下身子:“轻轻,我背你去医院。”

宋轻轻撑着双臂搭上他的肩头,被他抱着背在背上。

衣服上是那人恶臭的味道,可宋轻轻只闻到林凉脖颈处的清香,香到她情不自禁地贪闻着。

“林凉哥哥。”她又喃喃地唤他。

“嗯。别怕,我在呢。”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洼泉水,像是一缕烟尘,像是一卷书香,令她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贪婪地闻着他脖颈的郁香。

后来她忍不住埋进他脖子里哭了。

昏黄的灯花,喧闹的人群,她好像有了重量般,安心地闭着眼任他带她去天涯海角。

临走前,她听见一阵阵“杀人了”的哄闹声,她刚要睁眼,便听见他说:“你不用管,不关我们的事。”

那好吧。她有林凉哥哥,他说不关他们的事那就不关。宋轻轻又闭了眼。

后面的她又听见林凉接了一通电话,好像说着什么逃了最后一门理综。她隐约地懂得,刚想说些什么,林凉却什么话也没回,便把手机关了。

宋轻轻睡着了,她并不知道林凉以什么代价来救她。

自然界有这样一种植物,叫檀香树。

这是一种半寄生的小乔木,它的树根不是扎在泥土中,而是扎在另一棵树的躯体内,其树则称为寄生树。

檀香树生长极其缓慢,通常要数十年才能成材,而且非常娇贵。

所以,它在幼苗期必须寄生于凤凰树,才能成活。

林凉侧着脸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宋轻轻的脸庞,一直悬着心才轻轻放下一些,路灯煌煌闪过他的面颊,他盯着她被风扬起的一缕发丝,眸色逐渐变深。

宋轻轻,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你身上了,我的未来,我的全部。

你敢离开我。

你会知道后果。

3

一定有那么一个人,会把我带走。

去天之涯海之角,去春暖花开面朝大海,去四点未眠的海棠夜,去温柔的月色,去嘈杂的人群。

回忆翻腾如浪,一层一层地浇湿她,宋轻轻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盯得眼睛发酸。

醒来已是下午了,昨天整夜,弄得她手肘发疼,膝盖也疼,因那人的用力,从里至外浑身乏力。

身上是一件新的白色长衬衣,在开着暖气的屋里,宋轻轻不自在地拢了拢双腿。

她撑着身子去洗漱,又在这房里的衣柜里翻翻找找,不是上衣便是短裙,连条裤子也没有,宋轻轻只好开了门朝外面轻轻唤了句:“林凉哥哥。”

没有人回应。

她疑惑地伸出头四处看了看,空落的难言感让她寸步难行。打开卧室门便是走廊,有围栏,往下看便是大得出奇的客厅和厨房,上下两层的格局,二楼却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卧室一个书房。

她站在门旁掩着门加大了声音再次唤了声“林凉哥哥”,依旧没有人回应。

这个房子里只有她。

意识到这点的宋轻轻放弃地回到了**,望着窗外良久,才不经意瞟眼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自己的手机。

她顺手拿过,点开联系人,拨通了林凉的号码。

手机里传来用户正忙的提示音,宋轻轻握着手机的手一时便松了,她把它放回了原位,身子有些乏力地侧着,手臂覆在脸上。

她现在知道了,是徐嬷之前看她一直打才好心告诉她,听到这种提示音表示对面的人挂了你的电话。

林凉挂了她的电话。

他们不是和好了吗?宋轻轻下意识地揉了揉眼。以前都是他主动给她打电话,也从不挂断她的电话,他会温柔地对她说话,他会叫她轻轻妹妹……

她又望着天花板发神了,微妙的疼痛令她轻轻皱眉。

不一会儿,手机振动,宋轻轻拿过,开了锁。

【正在开会。等会儿回来。】

开会为什么比她还重要?若是以前的宋轻轻,被他惯得骄横地应该是这样回复,可现在的宋轻轻只能回他一句。

【嗯嗯。】

不到十分钟,大门便开了,宋轻轻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慢慢地起身开了卧室门,刚走到楼梯口想下楼,一眼便看见在门口正换鞋的林凉。

他手里提着食物,正动作斯文地换上拖鞋,低着头睫如黑扇,听到动静才缓缓地抬起头,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只扬了扬手中的袋子说:“吃饭。”

宋轻轻只好忍着身子的不爽利下楼,坐在餐桌的椅子上,看着林凉向她走来,将食物放在桌上。

两个袋子,宋轻轻随手拿过一个,打开一看,是一些粥和青菜。

宋轻轻撇撇嘴,不太满意,打开第二个,居然是她喜欢的烧烤。

宋轻轻下意识地伸向烧烤,却被打了手,他冷着声说:“喝粥,垃圾食品等会儿再吃。”

那都冷了不好吃。宋轻轻小声嘟囔着,可也只好先喝粥。

等她喝完又是和昨晚一样的事,直到夜色笼下,林凉才揽着她去洗去身上点点碎碎的痕迹,宋轻轻都不想再看,那人一面还调侃似的问她:“受得住吗?”

什么?她已经迷糊了,下意识地点点头。

林凉便笑着吻向她的唇,话里却都是阴寒味:“被我养着就别再想你的那些过去了。”又咬着她的舌尖像是泄恨般用力。

疼得宋轻轻一把推开他,捂着嘴胆怯地看着他,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

林凉只站起身来,看着她,声音淡漠:

“宋轻轻,你要明白。这是八年后,时间会让人脱胎换骨。”

那个晚上,他抱着她入睡,双臂紧合的力度直让她呼吸困难。

4

“轻轻,回家了吗?怎么不打电话回来,是不是遇上啥事了?”徐嬷见对面终于通了电话,忙关心地问着。

那晚听到宋轻轻说有人来接她回家,徐嬷是有些疑惑的,后来她怀着疑惑看着宋轻轻上车,天色有些暗,她一时看不清车里人的模样,只看宋轻轻一脸开心又欢喜,她才打消了疑虑,

但还是让宋轻轻到家后给自己打个电话,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只好打过去,可又没人接。

电话接通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急得徐嬷问个不停。

“嗯嗯,没事……我忘了,对不起阿姨。”宋轻轻眯了眯惺忪的眼,透过窗望去,已经是午后了。

她动了动酸痛的腿,身上已换了件新的白色衬衫,不过里面依旧是未着片缕,还好屋内的暖气很足。

“阿姨,我等会儿回来拿些衣服。”宋轻轻瞧了瞧自己的双腿。

“好。我先给你收拾着。”

宋轻轻想找一条裤子,在这里实在找不着,难道是他忘了买裤子了吗?

衣柜里不是男士衬衣便是女性短裙,其余都锁上了打不开,宋轻轻没法了,只好又给他打电话,可是他不接。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也没法让徐嬷送来,想裹着床单出门,可门内也需要指纹锁解开,留下宋轻轻懊恼地看着门锁发呆,四周窗户也有铁栏围着。

怎么像是把她关起来似的。

宋轻轻只好跟徐嬷打电话说过几天再去。

她饿了。

冰箱里都是些新鲜的菜,还有一些面条,就是没有熟食。她碰不得火,只好关上冰箱门,饿着肚子,茫然地打开了电视看着。

等林凉回来已是下午六点,她饿得有些发晕。看着刚进门换鞋的人这次手里什么都没有,她嘴唇下意识地一嘟,朝他不满弱弱地喃喃了一句:“我饿。”

那人轻轻扬了嘴角,好似是嗤笑般:“宋轻轻,这都八年了,还不会做饭?又等着我给你做呢?”

宋轻轻一下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地不敢看他,只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捏着自己的手指。

她知道,她在他眼中很没用,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帮不上他,她就是个废物。

不不不。她不该这样想,她已经努力在改了,他们已经和好了。

“过来。”

声音从厨房里传来,等她抬头时,林凉已经穿好围裙,正拿着鸡蛋和锅铲一脸不耐地看着她。

他让她搅鸡蛋,他切葱,上油,再把冷饭从电饭煲里拿出来倒进锅里,又接过她手里的鸡蛋倒进锅里,加上味料,炒饭香便出来了。

宋轻轻开心地嗅了嗅味香,更开心地看着他做饭的背影,仿佛又回到那时般,弄得她情不自禁唤了声:“林凉哥哥。你做的饭是最棒的。”

林凉僵了下身子,没回她,只自己炒自己的,装盘了放在桌子才回她:“过来吃。”

吃到一半,宋轻轻突然抬起头望着正倚在墙上低头看手机的他,俊逸的脸庞配上一身黑色正装,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比之多年前还带点婴儿肥的脸,现在棱角明明,毫无赘余,添了男人的味气,也……更显得有了距离。

“我会背这里所有医院的急救号码了。”她说。

林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宋轻轻看着他又低下头不再看她,有点失落,只好继续吃着。

蛋炒饭吃完了,她满足地露着酒窝看着他,像只撒娇的猫般。随后她便起身拿着碗进去洗,刚打开水龙头,衬衣下摆处便探进来一只手,带些清凉,像是抹了凉膏。

她避开他的手,像是求饶般委屈地向着身后的人说着:“我想穿裤子。”

他笑着回她:“你需要吗?”

“可是我要出去……”宋轻轻的声音带着哭意。

林凉的声音寒如冰霜般:“出去干什么?宋轻轻,待在这儿多好,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似乎又想到什么,他阴笑一声,“当然,除了感情。被掏空的人哪还有感情。”

宋轻轻这下真哭出来了。

林凉抱着她回到卧室,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皱着眉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宋轻轻,你哭什么?在这儿不好吗?有吃有穿还有人管,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他说得没错,宋轻轻都不知道从哪儿反驳,可她知道这句话并不让她舒服。

“我只要你管。”宋轻轻双唇颤抖,“我听你的话,从不让别人碰我……”

“那你待在那儿干什么?”林凉欲色消退的眼直盯着她,捏着她的双颊质问,“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背出来的?”

她有些害怕地看着他怒视的面容,慢慢地回:“我想挣钱……”

“哦,当然。”他嗤笑一声,放下自己的手,“做猫儿不是为了挣钱是什么。”

——然后去找你。

宋轻轻没说出来这句话,因为她说话的迟顿让他失去了聆听的耐心。

林凉伸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他衔着烟,把打火机递在她手中,轻轻扬了头,示意她点上。

她怕火。可是那是林凉……

宋轻轻颤着手闭着眼拨开,等着面前的人伸过头点燃,当一抹烟味窜入鼻中时,她手里的打火机已经被他拿走,睁开眼时便是林凉含着烟味的唇附上她的唇。

她呼吸急促,烟味的呛感流进喉咙,难受得她轻轻推了他一下。

“和我表弟也是为了挣钱?宋轻轻,钱很重要是吧,为了钱做什么都可以,就像以前为了生活过得更好些而选择宋文安一样,宋轻轻,我不会再把我的怜悯给一个贪婪的傻子。”

面前的林凉陌生得让她有些恍惚,她摇着头想退后,却被他拉过手臂又开始胡作非为。

“想出去也可以。”他把吸尽的烟头扔在烟灰缸里,声音淡漠,“出去就别回来了。宋轻轻,你自己想好。”

从此,她每天只有在他工作完才能见到他,他不会接她的电话,她只能每天等他回来做饭。

夜晚,林凉在折腾她时也冷漠地不说一句。

结合并没有让她觉得发热。

她跟他说,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让她开个小卖铺。

他非常冷地看她一眼,她就明白了他的拒绝。

“林凉哥哥,我们已经和好了……”她有些疑惑而不甘心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别这样……”冷漠。

他为什么变了?变得这么陌生、难以捉摸。

“谁说和好了?”林凉似是玩笑般看着她,“不是说好你只是被我包养的小情人吗?”

他表情一收,眼尾上挑:“放心,我腻了你之后,给你的钱够你花半辈子。”

“包养”和“和好”不是同一个意思吗?和他以前说养她一辈子的话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在一起吗?不都是养吗?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却冷得人牙齿打战?

没关系,她又想,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那天下午,一个寻常的周末,她从他的怀里醒来,将他健硕的腰身抱得紧紧的,被他推了一下还有些不开心地又紧了紧。

是她要求他陪自己睡午觉,她能任意地打量他身上的所有细节,欣赏他每一处的细腻。她喜欢这样睡着后显得温和的林凉,而不是醒来后对着她一脸漠然和不在意的金主。

门铃响了,他起身穿好衣物,打理好自己却让她待在这个房里不准出来。

她悄悄开了个小门缝,想看看来人是谁,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除了林凉之外的人了。

那是谁?

谁能这么近地坐在他的对面谈笑风生。

一个漂亮精致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和他很熟的模样,一脸开心地和他说着话。

“凉哥,那瓶红酒送给我怎么样?”

他笑着从酒柜里拿出:“好啊。”

林凉,在笑。

是以前她最爱的那种笑,如春风的笑,如细雨的笑。

“有凉哥当老公,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女孩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忙上下打量着这瓶珍稀红酒。

“说笑了。不过是一瓶红酒。”林凉温雅地笑着,眼眸轻轻地上抬,瞥向房间,又很快收回。

宋轻轻的心,好像一下空了。

他对她,冷冰冰,粗暴又浑蛋,不顾她的感受,为什么却对其他女孩子像以前一样温柔。

她从未看见他对别的女人这样。

是他说过的未婚妻吗?

那算什么?宋轻轻背着墙,憋住那些难受。她可以忍着酸痛放纵他不分日夜地乱来,也可以忽略他的冷漠,她还可以像只笼鸟一般等他回来。

可是她忍受不了,他对别的女孩子好,还把她喜欢的笑给她,把她最宝贵的笑给她。

原来这就是养和包养的区别吗?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不想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和他说话,她等会儿一定会忍不住情绪,只能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一下明白了——

她和他,不是以前那间小屋子里,互相取暖的人了。

5

妻。

她喃喃出声,怕惊扰了尘。

是与一个不知过往、不知离向的女人发生关系,三两张钞票甩下,身体的暖濡感渐渐缓解了内心的孤寂。

对陌生事物保持新鲜感是人的通性。曾经有男人赖上一个阿姨,一周好几次都来看她,后来被他妻子发现了,拿着扫把就从家里冲出来,一间一间地搜,后来,二话不说扯起那阿姨就是一巴掌。

她说:老娘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妻。你算什么东西?你个骚婆娘是勾得他没皮没脸的不回家要跟你乱搞,你羞不羞人?

宋轻轻茫然地看了看尴尬的男人,又看了看愤怒的女人。

后来她才知道。

原来妻,是站在他身旁最好的身份。

她呢?暂住在徐嬷那儿,没有一个小房子是她的家,那儿的确比不得这儿。这儿多漂亮,房子又大又干净,哪像那儿,水泥地永远扫不净灰尘,衣服永远有一两滴油渍洗不干净。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根本不会跨进那儿一步。

而这儿多漂亮,多昂贵。

所以,他也嫌弃她,是吗?

宋轻轻不知看了多久,听着他们的交谈从市场波动谈到政府政策,陌生的词汇和言辞听得她生出更多的难受,心口像被人掏空了。

侃侃而谈,默契和谐,才郎璧人的画面,偷看的她仿若是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她涉足不了他的领域,也干预不了他的决定。

宋轻轻把门关了,轻轻的。

手机不知道何时被他收走的,她躺在**看着天花板看得眼疼,只好坐在窗前发呆,看着野花野草被寒风侵袭枯摧。

时间在走,她看着那人也走出铁门,才望了望天,原来太阳已经下山了。

卧室门被推开了,她偏头一望,是林凉漠着脸让她下去吃饭。

她洗菜淘米,他炒菜做饭,最后她洗碗刷锅,完了他又递给她一件新的衬衣,叫她去洗澡。

他白玉的手掌着她的后脑勺,细密的吻吮得她步步难退,她手指挣脱地压着他的耳垂,被他用力握住十指相扣,又捏着她柔弱的双肩埋进怀里,寸寸紧逼。她呼吸困难,脚趾收紧。

埋进脖间的呼吸一层一层叠放,湿息交濡。

“张开。”林凉皱着眉看着她的腿。

宋轻轻的不配合让他浑身泛起燥意。

她摇摇头,带着莫名的固执:“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

一些酸涩在鼻尖泛滥,指尖开始泛凉,连呼吸也凝了。

“叫什么名字?”

林凉微冷的手指划过她的肌肤,声音微沉:“路柔。”

“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不依不饶,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眼睛也发红。

他怎么就有别人了?

“宋轻轻,问这些没意思。不过你装吃醋的样子还蛮新奇的,这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林凉笑着,手劲却用了力地握住她的脚腕。

“你是不是,结婚了就把我丢了?”用着孩子的口吻,宋轻轻眼里的不甘和失落明明白白地显露着。

林凉默了几声,声音冷淡极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丢不丢的说法,你不是我的东西,你要钱还是怀念以前都行,我只能对你可怜到这儿了,之后有了钱也别去那儿了。”

可怜?

宋轻轻双眼直望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

他的面容,他的衣着,同她没有半点的故事纠葛,她不知他的姓名,不知他的过去,不知他的为人,一切都因他太生疏了。

她想,这一定不是她八年等来的人。

一定不是!

宋轻轻一个用力将没有防备的林凉推开,光着脚跑出去,直直冲往楼下,不顾一切的悍然,像进错了房子,直到那扇门拦住她。

手指放上去,是冬天的寒凉,冻得指尖刺痛。一遍遍指纹错误提示声实在恼人,她只得用手握着精致的把手,拽得用力,也未见半分松动。

她颓丧又恼怒,却又无力地看着紧闭的门,抿着唇,平复呼吸。

后来,门开了,还伴随着他的声音:“要走现在就走,我马上叫人送你回去。”

像冰一样的声音,刮她骨头的伤人话。她好像被谁打了,浑身是看不见的疼,疼得叫嚣。

他不在意她。在身边也一样,离开也一样。

“你不是……”含混不清的话吞进嘴里,宋轻轻摇着头,像是否定所有。

为什么只有我还停在过去?

她的脚碰到冰冷的草地,心也跟着凉了。她刚踏出一步,手臂却被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指陷进她的肉里,他说:“确定了?”轻描淡写的语气。

不确定。她的心从来就不能确定,说走时犹豫,不走时却坚决。她怀疑自己每做一个决定,后来都会变成后果。

“你能不能别不要我……”微微弱弱的卑微声,和颤抖的脚趾。宋轻轻那样绝望地看着他,鼻子红了,眼睛红了,手指也红了。

林凉一把拉过她的衣领,隔着小距离,咬着牙阴沉地瞪着她:“宋轻轻,你终于有八年前我的感受了?我跪着求你别走那会儿,你怎么没这么迷恋我?!嗯?”

她哽咽了声:“对不起。”

他看着她低垂的头,停顿了,转而嘴角勾出一丝苦笑:“对不起,真廉价。”

林凉放开她的衣领,任她站在寒风中,转身便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地真冷。

他说她和他是一对近义词,所以一个轻薄如命,一个寒凉如水。

“你什么时候结婚?”她大声问正在上楼的林凉。

林凉停了脚步,牙根有些酸痛,没转身,声沉低微:“一月五号。”

还有二十六天。这么快。他从来没有想过找她,原来回来,只是为了完成婚约。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与她和好。

宋轻轻感觉眼睛有根睫毛掉进去了,扎得难受流泪,但最终还是没落下,只用右手轻轻地揉了揉。

她问他为什么。

她说我学会了很多。我坐过这里所有的公交车,熟悉了这里所有的路,不会再让你害怕我迷路。我还会记账采购,我会挣钱养家,我不会再被人骗了。我会打所有碰我的人,我会带防狼喷雾和辣椒水。我还记得这里所有的医院,这样你受伤我也不会傻呆呆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能做。

林凉,我还学会了很多很多……

她说,林凉,我在一点一点地长大,努力地向你靠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要娶别人了?

“挺好的宋轻轻。”他没有转身,“以前的事我真不想提。年轻可以撞得头破血流,现在真没那劲儿了。婚姻家庭需要的是可以互帮互助的伴侣,而不是消遣和浪费,你别在我身上找寄托了。”

“说得美好些,你就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个梦,所以我捧着你养着你。但梦碎了就不想再做一次了,因为挺硌硬的。”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转进卧室,余音也无。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宋轻轻站在原地,看卧室里的人渐渐消失。

林凉,我总习惯听你的话,十七岁是这样,二十七岁依旧改不了。

宋轻轻这人吧,就是一根筋。也难怪有人说她是个傻子,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迟钝地活着,总对事情的想得过于简单美好。

她只是觉得林凉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无条件地去信任他,听他的话,好到她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好到她觉得自己永远都跟不上他。

她不止一次地烦过自己怎么就不能聪明点呢?为什么别人记东西可以轻轻松松,而她却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去背十遍、百遍、上千遍。为什么别人见多识广滔滔不绝,而她却语言不顺,什么都说不好,也什么都做不好。害怕连自己都嫌弃自己,只能每次都勉励自己说:不可以把自己说得这么槽糕。每天把安慰当动力,我是个正常人,我不是傻子。我可以懂得很多很多。

这样,才跟得上他。

“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吗?”临睡前,她突然冒出一句。

她想看看林凉穿新郎装的模样,他一定会笑。

用手指就能轻易画出林凉微笑的幅度,弯弯的,两边嘴角会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涡。她喜欢他的笑。

回答她的是一句冷冰冰的话——“想去就去。”

十二月的雪又凌乱地下了。

6

林凉抽了根烟。

冬燥得心也荒废,百物凋枯。他站在窗前看着黄色灯柱,被窝里的人还在熟睡。

就不该提出什么包养的破事,本来想以此打消她跟来的念头,结果碰上她被男人调戏的事,心就燥了,不知怎的就答应了。

以前宋轻轻不爱他,现在却一副爱他要死要活的样,他得承认,这人的劣根性就出来了,他或许还在为以前的自己打抱不平,所以才一副金主的态度对她。

可这样纠缠下去就不成事儿了,他不再想与她有什么纠葛,这八年在生意场上,他已经被磨得现实圆滑多了,比以前清高孤傲不愿合群的自己多了几分世故,他老是提醒自己不再年少。

林凉侧着脸看了看宋轻轻,眯了眯眼,把烟给灭了。

和路柔是两年前定下的婚事,他和她接触不多,第一次见了后双方同意,往后可能就几个月见一次,谈的多是商业上的事儿,回国也是为了完成婚事。

路柔和宋轻轻完全不同。

路柔是职场精英,女强人能言会道,头脑精明,独立自主。

可宋轻轻呢,智力障碍,什么都得靠他。

谁都会选择好的那一个,少点生活压力和负担,也免了和家里人的争吵,和平安静多好。他二十七岁了,二十七,是个成熟到带点冷的年纪。

我要娶的女人不可能是宋轻轻,他想。

他并没有睡着。林凉眼里闪过的,全是宋轻轻红着眼看他的模样,她说她在一点一点长大,她在向他靠近。

听到这些话,他的心就跟被剜了一勺一样,那一字一句仿若变成缠人的锁链在他身上游动,赶不走、甩不开。他浑身不自在,心里乱成一麻。

他不该招惹她。

林凉拉过窗帘缓缓躺在床侧,把那人又搂在怀中,闭上了眼。

你恨一个人,又怎么能同时拥有怜悯呢?

林玄榆自回家之后也是郁闷。父母听了表哥的“好心监督”,他被说了一通不谈,还被打了一顿,疼得他下不了床只能请假,连第二天去找宋轻轻的承诺也失约了。

打她电话便老占线,他也傲,打过几次就不打了,嘴里念叨着什么可别惯坏她,谁稀罕啊。结果伤好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听着嘟声好不容易没了,传出来的熟悉声音却让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表哥,她手机怎么在你这儿?”林玄榆心头不满极了,却不好直说,眉头皱得深。

“她在我这儿。”

这一听,林玄榆差点把手机摔地上,很久才恢复:“表哥,你开玩笑吧?你不是不……”

“真的。”林凉没有任何情绪,“林玄榆,我有我的打算,而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别想其他的。”

连让他反驳的气都没呼出,电话便挂了。

林玄榆很快推出宋轻轻肯定在表哥的独居别墅里,趁着表哥饭局的时段,他忙打了车去了那地儿,大铁门是密码锁他记得,防盗门是指纹锁他解不开,只好在院内大声唤着。

“老女人,你在吗?!在就出来!”

一楼的窗帘被人拉开,宋轻轻扯着衬衣,对窗户外的林玄榆轻轻说了声:“我在。”

这里的窗户都很小,林玄榆也只看得到她不多的上半身,见她露面,忙跑过去:“怎么不出来?”

她拍了拍窗,说锁住了。

“他个老男人疯了吧!怎么把你跟个囚犯似的关起来!”林玄榆气得连表哥都不唤了,又看了看呆呆的宋轻轻,“你怎么会在这儿?”后又越想越不是滋味,一时脱口而出,“这个老男人说话跟放屁似的!”

“我自愿的。”宋轻轻不习惯说谎。

“你蠢吗?!”林玄榆气得青筋直冒,“下个月他就结婚了!你等他有什么用!你二十七了,女人再大点就没人要了,你也要嫁人的!”

手指轻轻摸了摸冰冷的玻璃,她说:“不嫁人了。”

“……”

林玄榆一时没应上,好一会儿才问她:“怎么不嫁?又不是没有人要……”

她笑了笑,露着酒窝:“不想嫁人了。”

如果是个正常女孩子,或许早就一了百了:被老头猥亵一年,被亲人暴打成惯,很庆幸早期她不懂由道德生出的羞耻对人有多大的影响,不然早绝望到抑郁。现在待在浴足店八年,这八年,前些年懂得少,后来接触的事多了才懂得多了。

什么廉耻、自尊、肮脏、丑陋、自卑。其中人类强调之所以与动物区别的人性、道德约束和礼义廉耻,她不说不代表她真的不在乎歧视的眼光,太多人说她傻人有傻福,她也一直以为她不难受。

只是林凉对她的态度,让她突然意识到,她也是被嫌弃、被无视的一员。

他都嫌弃她了,那还有谁愿意珍惜她、包容她?

所以——

“不嫁人了。”

原来她在意一个人是这样,以前他老烦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眼睛里空****的。现在,他看到她因为情绪,眼里微闪着水光。

林玄榆把脸贴在玻璃上,尽可能地凑近她:“老女人!你别乱想!”他的手指轻轻放在她微红的眼角处,声音像柔风般,“别哭,要不你嫁给我?我虽然年纪小,但是照顾人很有一套。小时候最爱给妈妈洗脚了。宋轻轻,你要不要跟着我……”

似乎看见了以前的林凉,她的眼,突然就舍不得移开了。

衣服领突然被人用手蛮力扯起,勒得脖子难受,林玄榆呛了几声,怒着脸扭头去看是谁差点把他弄死。

那人穿着黑色正装,仪表堂堂的,手里提着公文包,带着微醺的酒意,薄唇轻抿。

林凉看了看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散漫地站着,眉眼里都是沉密的低气压。

周围因他骤然寒冷。

他勾出笑意:“八点不回家,来我这儿干什么?”

他瞥眼,看向宋轻轻。

手指隔着玻璃碰上眼角?一个深情的少年和一个凝视的女人?笑人。好像在他房子里上演一部生死别恋的苦情剧一样。

看得人窝心,把林玄榆扯远了,身体的不适感才缓缓减少。

“我带她走!她说她要嫁给我!”铿将有力。

嫁人?林凉笑了一声。嫁给林玄榆?

“真感人。”林凉一时轻扬嘴角,眉间一片阴翳。

“不过你养得起她?被断了经济来源的林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连饭也不会做,更别说什么赚钱养家。你以为养个白眼狼很容易?”他的目光突然投向她,“不过这句话的确让女人很心动。”

他突然一把拉过林玄榆的领子,声音寒冷:“你以为,养一个傻子很容易是吗?”

“再过一年你就要出国了,但如果你想提前领略风土人情,我可以帮你一把。”他拍了拍公文包,面上柔笑无害,“我就不送你了。明天我再向二伯问好。”

林玄榆被林凉赶得踉踉跄跄。

林凉拉着林玄榆的衣领,用他挣不开的劲往前走,将其扔出门外时还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该换密码了。”

被关在铁门外的林玄榆气得直踹车门。

林凉走进院门,面色清雅,站在大门前指纹解锁后,门轻轻地展开一条缝隙。

门外寒风阵阵,声音很小,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地上一阵风沙走石的凌乱。阴森的树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有暗鬼窜来。

宋轻轻的心像吊在塔上拿不下来,她隔着玻璃看他从门那儿一步一步走近,身姿优雅。

他俯低眼,路过茶几时,却猛然抬眸,这一眼,如穿心一箭,眼里的泥沼仿若要将她死死拖进去,再也逃不了。

落锁声,公文包摔在地面的声,领带解开摩擦衬衣的声,金属皮扣卸下的声,声声俱来,汇成最深最暗的海洋,要将她拽入深海无法呼吸。

他的笑不再是对林玄榆般的柔笑,而是以她不熟悉的幅度,如阴风恻恻,在昏暗的黄色壁灯下,黑暗爬上他的侧面,犹如恶煞。

宋轻轻没见过这样令她恐惧的林凉,她战栗地不停后退,逼在墙角,紧缩身体看他向她轻轻走来。

他冲她笑:“跑什么?”

一想起她的眼透过窗,不肯挪动地黏在林玄榆身上,饱含深情。

真爱上了?

想嫁人了?

她怎么敢?

“怎么,对年轻人动心了?”

她的周围笼罩着一层阴森的暗雾,男性缓慢的脚步像用利刃凌迟,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笑得温雅。

她的喉咙却像被掐住了般,难以呼吸。

“多好的男生。”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笑容龟裂,露出他最原始的面目,狰狞扭曲,“长相帅气,还扬言要娶你,为了你能和他平时最敬爱的表哥翻脸,我是不是应该拍手庆贺呢?怎么,想嫁给他?”

这才是最真实的林凉,强势黑暗的内心正破罐而出,流脓发黑,恶臭不堪。

男性的气息杂着酒味扑面而来,危险的讯息在她脑里挥之不去,她用力挣开他的右手,踩了一脚他的脚面,便用力地往楼梯上跑。

这不是林凉,这不是。

宋轻轻摇着头咬着唇,奔向卧室一推门便急忙锁上,脊背靠在门的背后,急促呼吸。

脚步声像是枪声,一步比一步来得撼动,她惊慌失措地咬着手背上的肉,冷汗控制不住地从额上冒出。

男人一脚用力地踢门。

她因门的冲击身子剧烈颤动,又急忙靠在门后。

“你跑什么?我做什么让你害怕成这样?嗯?”门外是温雅的语气,却听得人不寒而栗。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宋轻轻立刻被推到地上,钥匙的清脆声还残存着,她偏头看着那人用高大的身影笼出一片黑色的阴影在她身上,余光只照出他那双眼睛,狼一般让人避之不及。

“轻轻妹妹,你躲什么?”他扭了扭脖子,像是开胃前的热身动作。

“你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懂吗?”

地上羸弱的人狼狈不堪,她眼里满是恐惧,双臂撑在地面的微小挣扎,以及弱弱的求饶声,似要将面前的男人推向最不理智的巅峰。

她说:“你清醒一点……”

这一幕,怎能不让人发疯?

7

他半弯了腰,看着地板上露出惊惶的她。

他右手缓缓圈住她的脚腕,用了力扯过不断后退的她挨近身侧,神色怜悯地摸过她额角的细汗。

他的食指从她眉脚划至唇侧,凑近耳旁,靡靡之音掠过她。

“喝酒的人都说他很清醒。”

清醒到从她的发丝看到双眸,再看到笑时如遇漩涡的酒窝位置。

真不可理喻。

就这些,就这些竟然都能让他失控,他对多少人心如寒冰不起涟漪,偏就让这个伤过他的臭女人扰乱他。八年像只是八秒而过,他好似从未被时间抹平过,燃点又因她而沸腾。

一颗烂心还在鬼迷心窍不得好死。

她懂什么情爱?从不说谎的她现在都可以大方地说爱他了,轻易地离开又轻易地来,从不将他的心当肉,想走时谁也留不住她,有一张乖顺的脸,却比谁都决然,装出这样一副迷恋他的模样,不过就是觉得他对她好,舍不得这个保姆,一个能给她钱照顾她还洗衣做饭的奴隶。

难怪听到他说没戏后,也能坦然地说着参加他与别的女人的婚礼。

她嘴里的爱和喜欢,怎么就这么廉价呢?

明知道她就是这样,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却还是一次次地受撩拨,一次又一次的自嘲和不甘滋滋作响。

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黑色的眸直望着她,他的长睫像只受伤的蛾子般不停地扇动翅膀。

“宋轻轻,你能让我好受点吗?!我也曾为你失去那么多,再怎么样的心也经不住你这样践踏。你愿意和别人在一起,愿意跟着林玄榆都可以,我不在乎。”

他声音轻柔地说:“但你别对我说什么和好、爱我、向我靠近的谎话,好吗?”

他太容易信她了,以至于摔跟头时头磕出血了还要念着有没有溅到她身上,生怕她害怕。

“我只想跟着你。”宋轻轻拼命地摇头,声音哽咽,她不敢对望他,无力地低头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可是,林凉……

她抬头,眼里的委屈化为泪水,她的声音接近呐喊:“是你说要管我一辈子,是你说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是也是你不守承诺地要放弃我!林凉哥哥,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好……”

她手指紧紧用力抓紧他的衣衫,看着他,声音特别无助。

她流泪,问他:“为什么……”

“你再说一遍。”额头的纱布被血渗红,少年面颊消瘦胡子拉碴,嘴唇惨白而破皮如沟壑,双手握紧病床冰冷的床栏,骨节突出青筋爆裂,眼睛像利箭般盯着背对着他的少女。

“我要回家。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少女的说话声小小的,如蚊子般,风大点仿佛就吹没了。

“你再说一遍。”

少女没说话了,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只看见她低垂的后脑。

“轻轻妹妹,抱歉我才刚醒来,脑子有点乱,不太明白你说的话。”少年放下了握紧床栏的手,双手合握地轻放在白色床被上,声音温柔。

“我说……”她哽咽一声,像是被人掐了一下,“我想回家跟着哥哥和婶婶,不想和你待一起了。”

“嗯。你是想家里人了对吗?乖,等我病好了我就带你回家看看……”他上扬的嘴角依旧柔和,十指用力扣紧。

“我不回来了。”

空气停滞,细微的虫声碎碎,平静如水,却如洪涌前的风平浪静。

一声保温瓶砸在墙面剧烈的撞击声,再撞到地面,声声碎裂,空彻回响。

少年的声依旧温和:“轻轻妹妹,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最好是骗我的,知道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宋轻轻,我不是没有给你教过这个故事。”林凉的手包紧她的手,喉结滚动,左手食指划过她的锁骨,声音低沉。

宋轻轻:“那十年后是不是就不怕了?林凉,我还可以等两年……”

林凉忽地笑出声来,手指抹去她的泪:“我要结婚了。宋小姐,谢谢你给我的年少带来过心动和绝望。可再谈这些事就是徒增烦恼了。”

他终究还是拾不起这碎镜,生怕划了手又割破刚好的伤疤。

宋轻轻终于确定这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也许是等到了,但也只是个皮囊。

八年等待,始终比不过他话里一句表明一切结束了的“谢谢”。

宋轻轻放下了捏紧他衣衫的手,却被他握在手中。

好,结束。

她垂下眸。

她的英雄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了。她唯一的寄托没了,她该等的人没了,接下来呢?她等他是她这八年唯一的信仰,可“耶稣”却不再允许她追随,就这样舍弃了她。

“我要回去。”她轻声说。

应该回浴足店浑浑噩噩地过下半生,不再与他纠葛,不再添加他的烦恼,这一次她真的没有懦弱,是他不想要她,很坚决地一次次说醒她,所以她才说回去的。

天知道她有多舍不得。

很熟悉的话。

林凉不由得嗤笑一声,迅速起身,打开一直锁上的柜子,里面全是裤子,他找出衣服和裤子扔给她,不作任何挽留:“起来穿好,穿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拿起地上的裤子,慢慢套上,慢慢转过身,用脊背对他,低头抹掉脸上不争气的泪珠,穿好衣裤停住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看着他。

他将一张卡和手机扔在她怀中:“里面的钱够你用了。能治病就拿去治,不能治就当嫁妆,别回那儿了,睁大眼睛看清你要嫁的人对你好不好,别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别人走,听到没?”

她低下头,手指冰冷,脚也冰冷,脸上却热热的,一道一道的,又不留痕迹地落在地上没了。

“好。”

好。

林凉,我听你的。

好好嫁人。

“一月五号那天我会来的。”她笑着说。

那张卡临走时被她放在他的窗台上。

她想,来时空空以为是不缺,现在离去也应空空,因为留不住。

8

夜色如沙,满目尘埃,放眼望处,皆是黑色的虚无。

双手空空,眼前虚渺。

他没有陪她那一程,只是站在门口,看不清面容地倚在院墙上,看着她坐上车后排,眼一垂便转身离开。

她却还望着,不肯移开眼睛。

司机是个爱唠叨的中年人,一路上便不停说着最近的热点时事,又扯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见这姑娘安分不争的模样,后来又转弯抹角地问她是林总什么人。

她说是他的……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想出来,就没说了。

司机不由得几声唏嘘。

林家在国内算是名贵家族,各行各业里林家处处都有人身居高位。

林凉回国便投身于房地产行业,国内不少一线城市都有他企业投资的项目,另外,他还投资了几家娱乐公司和科技公司,发展得如鱼得水。那几年在国外一直管理海外公司发展互联网交易,最近才开始接手国内事业。

杂志报刊上都采访过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却登上全国个人身价前十名的名贵人物,可谁也没想到,在人才辈出的林家,却是唯一一个学历较低的人。谁初见他无不因他读书人般彬彬有礼和煦如风的面相迷惑,误以为他是学识渊博的学者,怎么看也不像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司机刚派来跟随林凉不久,对这个少年有成的男人有着极高的八卦欲,有钱的男人免不得风流,笙歌作乱的公子哥他见得多了,可林凉偏是其中最不合群的。

说他不喜女人吧,却有个未婚妻,虽然两人不曾亲密,见个面更像是公事公谈的朋友,没有一点恋人的亲近。可若说他喜女人吧,莫名有些牵强。宴会上陪酒的女人,丰翘,盈美。再清冷的男人也免不得谈笑两声,偏他一眼也不看,反而含着歉意地说有鼻炎,闻不得香味。

这样的骗人话,明眼人一听便知他的嫌恶,若再仔细多看几眼,便会发现他与女人总是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对于宋轻轻的出现,司机是疑惑的。

他看着一向寡淡清漠的林总,圈住这女人的手腕,扯着她再看着她进入车厢。

真是个稀奇事儿。

仅从面相上便觉得不太相配。

宋轻轻是典型的“六分脸”,清秀,却显得小家子气些没啥气色,偏稚嫩。相比之下,路柔倒是实实在在的骨相美女,韵味气质上佳,与林凉的面相也更般配。

更别说气质上,从衣着配饰上的打量便瞧得出,这女人身家贫困,性子唯唯诺诺,一看就是个得让人娇养的主,生性敏感脆弱,现在的男人哪喜欢这种,自强自立的女性才美。更莫说追求林总的优质女人也不少,还有比路柔精致优秀得多的,女人喜欢上进有能力长得还世间难寻的俊俏男人那是无可厚非的,所以看上林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可蜂拥而来却又落荒而逃的人不在少数。

他曾以为只因林总的心只在路柔身上,后面看到宋轻轻,抿了嘴,才觉得这事儿还没那么简单下结论。

这条街名南北,取通透之意。街道往左三分之二处便是桐花巷的入口,车停在了街首,让她不急下车。司机掏出电话对对面的人恭敬地说着已经送到的话,才偏着头笑着对她说:

“宋小姐,再见。”

她一直低的头这才轻轻抬起。

她说:“嗯。谢谢。”

停顿了一下,她才说:“……再见。”

再见。

价值不菲的车从她身侧驶去,车轮扬出一抹灰尘,落在她的鞋上,她低着头轻轻抖了抖,却还是抖不干净。

路灯幽黄,此时是夜间的九点。

风声萧萧,寒气瑟瑟,她眯了眯眼,对面前有些陌生的景刺得眼睛有些涩疼,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好似这样才好受些。

面前一排写着“城市新印象”的图画围栏,形色各异的宣传画,像条龙般延伸开,向左望不到边,向右望不到尽头,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抬了抬下巴,像只着陆的金鱼般。

旧时楼阁成了一堆废土,在光晕下,尘土正以恣意的方式飞舞着,张牙舞爪地昭示着人的无能为力,将过去的自己变成尘埃穿过指缝。

有人来了,看了一眼便走,有人走了,匆匆掠过,再也不回头。

只有她停了,呆着,望着,却隔着高高的围栏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巷子,悄无声息地没了。

找了块高高的石头,费力地放在地上,平衡着身子踩上,双手攀在栏沿上,不甘地想一看究竟,是不是真的没了。

废墟里,露出一只红色的凳脚,她的手一下便僵了。

她曾在这待过八年,她曾满怀希冀地坐在小红凳上等一个人来接她回家,她曾把这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

都没了,仿若有预兆般,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等候,所有的回忆,这一天一切都没了。

林凉没了,浴足店没了,小红凳没了,她的过去,她和林凉的过去都没了。

太糟糕了。

太难受了。

她的心终于有反应了,一下蹲在地上便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声哭了起来,声音凄烈,仿若从来没哭过般,比出生婴儿还大声号哭,绝望得只想哭得再大声些,有人听着也不管了,有人像看猴般也不管了,有人看热闹指指点点也不在乎了,她现在只想发泄般让自己哭得尽兴,哭得死去。

“你走的那十几天,政府就派人下来说是城市规划,钱也给得足,这里的人就全同意了,前几天才推平的。”徐嬷给宋轻轻倒了杯热水。

她给徐嬷打了电话,隔了十几分钟才被徐嬷接着去了她新租的地方,一路上又问她怎么打不通电话,又问她是不是回来拿衣服的。

她说她手机被收了,又说不是,说她不回去了。

“咋回事?不是接你回家过日子吗?”徐嬷停了脚步。

“他要结婚了。他不是来接我的。”她捏了捏手指,语气平淡许多。

徐嬷手里的钥匙铮铮作响,吼了声过道里的声控灯,说:“这叫什么事,要结婚了还带你走。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望着陌生的环境,她看着门上的猫眼,说:“阿姨,他只是……可怜我。他很好。”

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他。或许是像小时最爱的奶糖,想吃又舍不得,不吃又怕它化掉,两面都不讨好。

徐嬷只当这孩子是迷了眼听不进去半点那人不好,叹了两声便拉着她进屋,给她倒了杯热水才给她解释巷子被拆的事。

“好像有个姓林的承包了这块地,要建个新楼盘,这儿挨学校那么近,交通又好,建好了不知得多赚钱,有钱人真好。”徐嬷又叨叨上了。

宋轻轻喝了口水,没说话。看着电视里还放着缠绵悱恻的爱情剧,宋轻轻一下失了神。

“之前,我找了一个男人给你认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走了,你现在回来了,到时候有空去看看。我说啊,这女人的青春没几年的,你也二十七八了,该找个人嫁了。虽然那孩子长得寒碜些,但人是真的好,但因相貌这事儿没多少姑娘想嫁,一拖便拖到三十几了,他父母看他老大不小的,就催婚催得紧。”徐嬷摸了摸她的手,又叹了几声。

“幺儿,你也别怪阿姨找的人不太好,我身边就这些人。你也别想着那个要结婚的男人了。咱们各过各的,不是一路人不走一条路。那孩子我看了,很会照顾人,又热心肠,是个好男人好丈夫,你就去看看怎么样?不满意我们再找找。”

宋轻轻低着头,还是没吱声。

徐嬷也急了,拉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你千万别想什么一个人过啥的。老了你就知道没人伴着,没人帮你那才难受。阿姨也老了,陪不了你多少年,到时候谁给你做饭吃,你病了谁照顾你,你就乖乖听我话,去见见怎么样?”

宋轻轻抬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小屋,隔了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

宋轻轻言听计从,没有主见,老是喜欢被动地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也没什么奋斗人生的愿望,更没什么远大的人生志向,得过且过自在就好,不麻烦别人也不会拒绝,有时就看看花摸摸草喝喝茶,把一个人放在心头就足够了。

徐嬷让她见见。

林凉让她好好嫁人。

她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