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人员把守着大门,几个护士站在一旁让大家都坐下,陈美芸带着另外一群人行色匆匆地走向了病房的方向。

张雨昂最初以为是康乐家有什么事要宣布或是要举办什么活动,但护士们什么都没做,只是让病人们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张雨昂摸不着头脑。

不久,病人们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开始窃窃私语。

“看来是真的出事了啊。”

“可不是,昨晚你没听到动静啊。”

“什么动静?”

“听说有个病人……撞墙自杀了,你没看到陈护士刚才去的是病房吗?我看他们就是去收拾那个病人的病房的,把我们召集在这里,是为了不让我们看见。”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不清楚,估计是受了什么刺激……”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啊,唉。”

撞墙自杀?张雨昂想起了第一天来到康乐家时所听到的声音。他很想知道那个死去的病人是谁,但又不想与那些人过多交谈,只好左顾右盼,想看看到底是谁消失不见了。这时他看到有一个女孩默默流着眼泪,那模样让张雨昂觉得很是凄凉。然后他才发觉,怎么也看不见之前跟自己说过话的那个叫作何韵诺的女人。

“我前阵子就觉得她情况不对,果然啊。”说话的人声音很熟悉,张雨昂向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刘老板一行人依然旁若无人地讨论着,“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明明在外面也能过上好日子。”

“什么意思?”另一个人问。

“她以前是一个歌手啊,”他说,“还挺红的,艺名叫何晴。”

“原来是明星啊,大明星为什么会来这里……”

剩下的话张雨昂再也听不清了,他刹那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号。他想起那天查房的时候护士讨论病人的八卦,对话里透露出那个病人之前是一个“大明星”,只不过那时张雨昂一心想着出院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多想。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居然真的是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女艺人吗?震惊之余,张雨昂的心头弥漫起一股无名的恐惧。

他试着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人下定这样的决心。

然而他不知道这种自问是徒劳的,只有人们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痛苦,无论怎么样设身处地地去想象,最终都无法得到一个相同的结果。

这会儿另一个不成形的想法闯进了张雨昂的脑海,他觉得浑身都被电了一下。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死亡本身当然让人觉得恐惧,尤其是对张雨昂而言。他才刚刚来到康乐家,根本来不及搞清楚所谓的精神疾病是什么,身边也从未有人选择结束生命。然而这会儿让他觉得恐惧的,却是无关死亡的事。在来到康乐家之前,他的毕生追求,行业内所流传的,甚至是所有的社交媒体中所宣扬的,都是龚烨那天所说的:“金钱才是最好的补品啊,神仙难救的事情,钱能救。”因为钱是治疗贫穷的特效药,是唯一的药。

穷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因为穷,才会被人看不起;因为穷,才会遭到亲人的背叛。只要成功,人们自然就会高看你一眼,说过的话都能变成真理,尊严自然就能得到。有了尊严,就不可能被抛弃,生活便不再苦恼。那么……何韵诺呢?

他还能清晰地想起那档综艺里人们谈论起她时羡慕的眼神,想起那些观众的狂热,他觉得那就是他心目中的“成功”。张雨昂问自己:“如果她这样的人都会被人抛弃,那我的追求又算怎么一回事呢?还是说,有一天我的追求反倒会让我觉得痛苦,让我无法再被外面的人忍受?”

他被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住了,刹那间浑身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断了张雨昂的思索,一阵叫人觉得胆战的呕吐声响了起来。张雨昂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那个哭泣的女孩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先是打翻了桌椅,又瘫倒在地,一边呕吐一边抽搐着,不久后开始喊叫,可没人听得清她到底在喊什么。整个活动中心瞬间变得一片混乱,几个坐在她身边的病人看起来被这声音吓坏了,护士们赶紧冲了进来,试着把她扶起来。然而只是轻轻地触碰,她就像被烫到了一样,整个人往后缩,不住后退。见此情景,这几位年轻的护士因为没有经验,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位医生赶了过来,给她打了一针,又急急忙忙地招呼来几个安保人员,把女人架出了活动中心。张雨昂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一些病人转变了讨论的话题,像是何韵诺的死亡不再重要了似的。那些疑惑的人不再疑惑,那些震惊的人不再震惊,那些惋惜和悲痛的人也不再惋惜和悲痛。他们转而说起那个突然呕吐的女孩在这时候犯病,看来何韵诺是真的出事了,继而滔滔不绝地说起她们俩的关系,说起她们有多么亲密,还表示她说不定跟何韵诺的死有什么关系。

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张雨昂没有兴趣再听。

那个女孩到底因为什么犯病跟自己毫无关系,他的思绪依然停留在“何韵诺的死”这件事上,停留在“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一心要结束生命”这件事上。回过神来,身边的人依然在讨论,即使安保人员几次呵斥,也不过是让讨论声小了一些。目光所及之处,张雨昂只看到两个病人保持着沉默。一个是不知道名字,正古怪地摇着头的小男孩。

另一个是姜睿,他也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人群,面色凝重,接着看到了张雨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