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予深深呼吸了两下,空气里依然余有他清冽寒肆的味道。

六年了,她以为可以云淡风轻得面对他。然而,她才知道,自己竟然连面对他的勇气少之又少。

他既归来。

偶然相遇大有可能。

只是,她希望此后再无交集。

他们离婚了。

他又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再见面,只会让彼此难堪。也只会让她黯然心殇。

-

夕阳斜沉。

林听予接待完最后一位客户,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便收拾东西回医院。

途中,二手小电驴出了点意外,以至于她推着走了将近一公里。

精疲力尽得走到病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小姨杜星薇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姐,你别怪我,也别怪靖川。谁叫你们当年……唉……”

林听予收紧手指,顿在了原地。

“姐,虽然你我清楚,听予不是靖川的亲骨肉。但她到底叫了见深十几年的小叔叔,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终是不伦。我夹在中间,也是难做。这几年就连我家梦可,跟着也受了不少委屈。”

林听予双脚定在了原地。心砰砰跳到嗓子眼,卡在了喉头。星眸里,跳跃出一抹凄凉的红。

杜星薇几句话,幻化成尖锐的刀。刀刀致命。不仅挑开了她不愿再忆起的陈年噩梦,也让她当头棒喝。

原来,林梦可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是林靖川的孩子。

所有人都知道。

此刻,林听予很想听到妈妈的驳斥声。然而,入耳的只有杜星薇的伪善之音。

“姐,这卡里有十万块钱,够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了。以后,叫听予别去家里找靖川要钱了。一开口就是三百万,真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林听予眼尾泛红,握紧了拳头。她想要冲进去将杜星薇赶走,双脚却一点点往黑色的漩涡里陷。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拔扯不出来。

“唉……”

杜星薇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又道。

“也是不凑巧,昨天梦可的未婚夫过来,商议两人结婚的事。谁知听予一点规矩都没有,竟当着他的面骂靖川。一看这情况,人家一言不发掉头就走。这下好了,梦可的婚事只得往后推……”

“好在我们梦可善良,非但没有计较,还帮着听予求她爸爸……”

杜星薇的话就像冷箭一般,一支接着一支嗖嗖往林听予心口上扎。痛意,密密麻麻往身上爬。拳口越收越紧,指骨泛了白。

“姐,要我说。你就该告诉听予,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这样,下次要钱也好找对人。”

杜星薇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

她就是这样,一贯的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砰。

满身的痛汇成沉沉怒意,林听予咬着唇,红着眼睛,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

“听予……”

爆怒的声响震得杜星薇赶紧站了起来,继而,侧身看了过去。

她穿着一条新式丝绸旗袍,上面的绣花皆是金丝银线。微卷的发挽了一个半高的发髻。配饰全是稀有黑珍珠。

外人见了,只觉她温婉娴静。实则,她毒如蛇蝎。

“你给我出去。”

林听予冲过去,咬着牙大声道。

“听予,你就这么对长辈的吗?姐,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杜星薇皱了皱眉,斥责了她一句,掉头又对着杜星棠抱怨道。

“走……”

本就虚弱不堪的杜星棠面色苍白,一番冷嘲热讽之下早就支撑不住。

检测仪器上,数值不断变化。

林听予瞥见床头柜上的银行卡,眸光一紧,抓起来,狠狠朝杜星薇扔去。

“马上出去。”

“林听予,你干什么?!”

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梦可抱着一束鲜花跑了过来,对着林听予抱头就打。

花束里,大都是白色的月季。

躲闪不及的林听予脸上被花刺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子,汩汩冒了出来。

“听予……”

杜星棠瞳仁剧缩,血压急剧飙升。

“你们给我滚!!!”

血腥之气弥散上来,彻底激怒了林听予。抬手摸了一下脸颊,手心顿时感觉湿哒哒的。指端,猩红刺目。

见林梦可没动,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拉。

“林听予,我可怀着孩子呢?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出了意外,你负责得起吗?”

林梦可朝她挑了挑眉,不慌不忙得警告。

诛心的感觉又一次袭扰而来,林听予心尖一缩,脸色煞白,蓦然松了手。

林梦可得意得笑了。

看来,这个孩子不仅是护身符,还是折磨林听予的利器。这下,她更坚定要留下了。

陆知珩今天早上是过来陪她打胎的。谁知医生建议,她身体状况不适合流产,而且孩子的脐带血也可以救人。

这个孩子并不是陆知珩的。

他很清楚。

但这并不重要。

他等着救人,定不会让孩子和她出现任何意外。

“滚!!!”

林听予起伏着心口,抬手,指着她的鼻子。

“滚?我可不会。要不你给我示范示范。”

林梦可笑着回怼。

“走不走!!!”

林听予再次拔高音量。

沾染了鲜血的手指却不敢跟她有任何的碰触。

她的肚子里,可是陆知珩的孩子。万一出了意外,她还真是担责不起。

“姐,说话别这么大声,都吓着我的宝宝了。”

林梦可撇了一下嘴角,傲慢笑着。

“姐,我们走了。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下次要钱,让听予找她亲爹。”

杜星薇见状,俯下身去,依旧用着不轻不重的语调对着杜星棠说道。

吱……吱……吱……

杜星棠的检测仪器发出刺耳的争鸣声。

“医生……医生……”

林听予顾不上其他,急急摁下了呼叫按钮。

——

陆知珩单手抄兜站在杜星棠的病房门口,锐利深幽的目光挑了进去。

许明清正在给杜星棠进行紧急救治,其他的医护人员也在紧张忙碌着。

林听予站在床尾,后背抵靠着白墙,肩头一颤一颤的。

她的脸惨不忍睹。咸涩的泪水将血珠冲刷开,汇成一道道斑驳的血痕。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混着血水黏在了脸上。

陆知珩心里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有些酸胀。眸底滑过一丝疼意,却是稍纵即逝。眼底,落下一片森冷的寒。

她过得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等了她六年。

已经够了。

林听予抬眸朝病房外看去的时候,刚好他踏步离开。

熟悉的身影让她微怔。

是他?

不是他。

自己肯定看错了。

这里是心外科。

就算他来医院,也只会去妇产科,绝不会来这里。

林听予的心绞乱成一团,怎么捋都捋不清。

六年了,她欠他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