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毁了她。
应晨书本想问她, 为什么好好的提分手。
但转念一想,肯定不是好好的,两人常年分居两地, 她很多事情他没有第一时间知道,或者根本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小姑娘除了学习上这些无关紧要的苦会跟他吐槽之外, 其他的从没有跟他讲过, 什么生活上的不好,或者说过她想他,想见他。
前一阵又提起他的婚事, 这两个月,她不知道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胡思乱想, 觉得现在分开,也可以了?不想拖着了, 早晚都一样。
可能是觉得等到那一天再分, 她更难过了。
应晨书低头看了眼腕表, 距离下班时间也不远了, 汤怡大抵是趁这个时间来找他吃饭的。
他起身拿起大衣披上,出门。
司机听说他要去机场, 困惑地瞄了眼车内的表,今天是周四没错,以往要去机场都是周五, 或者周六。
“应先生, 今天才周四就去机场?飞北市吗?”
“嗯。”
司机没有过问太多, 直接就送他去了, 到机场后才问应晨书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他来接。
以往应晨书的回程时间都是在周日晚上, 两年多里仅有的一次是周一早上,那是因为他是周六晚上才临时去的,也就没办法当天来回。
这次,应晨书也少见地说:“再看吧。”
览市和北市也就是两个小时的里程,一眨眼就到了。
那会儿正是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君熹还在学校里,刚回到宿舍,天气太冷懒得回谢安街了,今晚想在宿舍将就一下。
进了屋,她拿了一口小奶锅插上电,放了点水,抓起一把面条在等水开。
中间好像听到手机响了,她站在餐桌前斜斜睨了眼不远处的书桌。
应晨书的铃声??
什么鬼,他怎么会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不会是不小心摁到的吧。
君熹眼见锅里水已经有开的苗头了,就把面丢到锅里,洗了洗手才去接电话。
“喂~什么情况啊,应先生大白天的给我电话。”
“哪里白天,黑了。”
君熹往外看了眼,笑了:“是黑了但是还没到打电话的时候。”
电话中沉默了一瞬,应晨书心中的愧疚悄无声息地叠加,“你在哪儿,熹熹?”
“在宿舍呢。”
“今天怎么不回家?”
“太冷了。”她又过去看小奶锅,看锅中的水加了面后煮得慢,就将锅盖给阖上去,边忙边和电话里的人道,“我不想回去,将就吧。”
电话那头随之徐徐地飘出一记磁性嗓音,动听不已:“你吃饭了吗?”
“没有,不过在做饭啦~应先生呢,今天这个点就空闲啦?没应酬呢。”
“有,和你呢。”
君熹笑了。
应晨书:“我来接你好不好?”
君熹笑容凝固住,愣了愣,等到锅里的水溢出来了,她的手被烫到才回神,“唔……”
“怎么了?”
君熹放下手机,火急火燎地去掀开盖子,又被锅盖的温度烫到眉头都扭曲了,一丢开就马上拿纸巾盖住灶台上溢出来的水,又抖着胆子去关火,忙完再火急火燎跑到阳台的洗手池上去给手降温。
应晨书叫她她一直没回应,等到车子到了她们公寓楼下,他进去了才听到电话里小姑娘的声音回归,“应先生。”
“嗯?你怎么了?受伤了?”他声音焦急。
君熹也是挺愧疚的,打个电话还让他担心了,“没事没事,就是被烫到了。”
“烫到了?严重吗?”
南师大老旧的公寓没有电梯,应晨书大步流星两层两层地跨上去,一口不停歇地上了四楼,找到君熹的宿舍。
其实他从没来过她的公寓,只是之前听她说她分在这栋楼住,住在406,她一个人住。
他敲了敲门。
君熹愣愣地看向门口,再回想他刚刚说的,来接她,她整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的。
发呆间,木门外再次传来轻巧的叩门声,伴随着熟悉悦耳的温润嗓音:“熹熹。”
君熹浑身飘过一道微弱电流,晕乎乎地走去打开。
老校区的浓丽夜色一寸不差地落满男人笔挺的整个肩头,黑影覆在男人侧脸流畅的下颌线上,衬得他眼角中漆黑如点墨。
那一身黑大衣在走廊的风中轻晃,伴随着他胸膛微微的起伏,满满的都是他一路的风尘仆仆。
君熹没有回过神,是他先反应过来的,把她的手拿了起来。
看到她右手的几根手指和指尖一片红,应晨书本就皱着的眉心一下就加深了:“怎么烫到了?”他进屋带她去洗手。
君熹愣愣地跟着他走,“我,我在煮东西。”
应晨书路过餐桌,看到一口巴掌大的白色小奶锅里有一团面在**漾,火已经关了。
他把她带去阳台洗手台的盆子里泡水。
寒冬腊月,水太凉了,君熹一下子就倒吸了口气:“不用了我刚刚才洗过。”
“再泡会儿。”应晨书用手掌将她的手团团包裹住,让她只露出几根被烫到的手指在水中。
冰凉到刺疼的感觉一瞬消弭不见,君熹呆呆地看着他在水中的动作,一会儿才回神,抬头,“应先生,你怎么这会儿来北市啊?你有事吗?”
她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周四的夜晚突然降临。
这一回过神来,被烫到的痛都掩盖不住她此刻眼底的星光。
应晨书一切都看在眼里,一路上郁郁的心情也终于得以释怀,“对,有事。”
她一下又有些忧心:“什么事?不好的吗?”
“小事,只是想着可以顺便来看你,就来了,不然来不来无所谓。”
君熹笑了,一下子钻入他怀里:“啊啊惊喜~应先生,抱。”
应晨书空着的左手将她深深拥住,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发,心疼道:“是不是想我了?”
“啊没,不想。”
“想。”
“不!”
“……”
他失笑,苦笑一声,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庆幸她没有记得昨晚说的分手言论,又悲伤于小姑娘一清醒就各种将想念藏着掖着,也没再有勇气说分手。
他知道她舍不得,清醒的时候就说不出口了。
断断续续给她泡了五分钟,最后应晨书把她的手拿起来,擦干净后放到怀里暖着,“回去上药。”
君熹摸了摸他自己被冻得发红的手,心疼道:“我在做饭了,你要在这吃吗?”
“你那能叫饭吗?”
“……”
君熹嘟嘴:“我最近喜欢吃面。”
“最近常吃啊?那改善一下伙食吧。”应晨书回想她刚刚那口小奶锅,温柔叹息,“确实素了点,我不爱吃素。”
君熹失笑,“你喜欢吃什么?”她好奇地回忆起来,“我怎么几年了好像都没发现你喜欢吃什么啊?”
“喜欢吃你,还有什么。”
“……”
应晨书带着僵硬的人进屋,拿起她的外套给她穿上,期间环视了一圈她简陋不已的房间,“学习是不是很累?”
“有点,可能是我跨专业了吧,总是一知半解的,”她一下子就没忍住揉揉眉心,“曾教授天天说我有法学天赋,但是我觉得他是在卖你面子。”
应晨书笑了,“这怎么和我有关呢?”
君熹穿好衣服去拿书桌前挂着的包,把桌上的笔记本塞进去,写论文要用到。
应晨书接过,她也很自然地松手,不再像当年第一次在她租的房子里,他要给她拎一下她都如临大敌,不敢劳烦他。
出去后锁了门,她就边走边嘀咕:“他上周安排的都是博士的课,硕士没时间了,就把我喊去跟人家博士一起上课,我也就是瞎猫碰死耗子,那一天听得还不错,他问我问题我给答了,现在他还疯了般跟我说回头继续读博,到时候帮他带硕士,他疯了。”
应晨书乐不可支。
君熹:“等我把这三年混完我这辈子都不进南师大了,我对这所学校的爱在这两个月的研究生生涯里已经消磨没了。”
他把她按到怀里亲,“嗯,不来了不来了,辛苦我们家小朋友了。”
君熹不想提学习这扫兴的事,一进车厢就往他怀里钻,“应先生~你来几天啊,明天周五了,这个周末能过完吗?”
“当然。”
君熹开心炸了,头埋在他怀里各种蹭,“过年了过年了!”
哼哼唧唧的小奶音一下下拂过应晨书的心口,像春风一样抓人又如这现实里的寒冬一样让人难受。
两年了,大多是半个月来一次,一周来一次的机会不多,一年到头来,除去节假日她自己去找他,他和她见面,陪着她的时间也就满打满算两个月。
两年时间,二十四个月,他陪她也就……四个月,其他时间都在异地。
如果不是从来不在她身边,怎么会连她经常和曾山联络,卖命学习考研的事都不知道。
“熹熹。”
“嗯?”
“很快我回北市来工作了,就有时间陪你了。”
君熹从他胸膛一下抬起了脑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不是,事情还没解决吗?上周和曾教授跟赵高启他们吃饭,还说到你了。”
应晨书没想过他们几个和她扯过这些,不过他依然不动声色道:“嗯,还没,但是来北市办事会方便些。”
君熹惊喜得忘记回神。
她眼里都是光。虽然这小姑娘本来就是那种开朗明媚的人,但是这是应晨书这两年里,少有的在她脸上看到的这种惊喜至极的眼神。
这下应该彻底不会想起跟他提起分手的事了吧。
应晨书把她按到怀里,深深圈揽住,搂紧她。
君熹顾着高兴,以为他也是因为心情好所以抱她,没有发现他眉眼间泛着的是愁绪呢,她自己一个人笑容满面,已经开始展望和他每天窝在一起,他时常能来接她下课的美好生活了。
太棒了!
…
回谢安街的生活切实不一样,阿姨总是变着法的给她准备爱吃的。
手烫得不严重,泡了几分钟冰水眼下已经不疼了,君熹就没去上药。
和她的应先生一起美美地吃了顿饭后,她就回归现实抱着电脑去房间忙了,应晨书出去了一趟。
城北郊外的老茶馆里,雪松味道缠绕着寥寥茶香弥漫开在冰凉的空气中。
赵高启才喝一口茶,脸色就变了。
“你说什么?”他盯着应晨书,一眼不眨,瞳孔里尽是不可思议。
苏元难得也正经起来,替赵高启说:“为什么要调北市来啊晨书?你现在来北市,你知道多被动吗?隋鹤宗那条狗变着法的要让你出个意外,好一了百了,工作场上就不说了,他保不准又捏出一个证据来,让你锒铛跌落神坛。”
应晨书端着茶杯轻抿,语气淡淡而从容:“我不是当年的我了,我来该紧张的是他。”
“他是紧张,难道我们就能放松吗?”赵高启压下茶杯,语气深沉,“你别这么自信,防不胜防!就是当年你敢相信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妈的他能背叛你到这个程度,亲自送你死?”
一直沉默着负责泡茶的曾山此刻开口:“晨书,你该不会,是为了君熹来的吧?”
苏元和赵高启一下子都朝他看去。
曾山轻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瞄了眼应晨书,“我晚上离开学校的时候,看到你的车从欲言楼出来。”
欲言楼是南师大的研究生宿舍。
赵高启时常去曾山那儿避难,而且当年的戚桑也是在南师大工作,所以他对那学校的花花草草每一棵都认识。
“不是,真的假的,为了君熹?”赵高启直接笑了,好像在看什么弥天笑话,“你没事吧?”
应晨书没有说话。
在座的几个人脸色都愈来愈沉重,都知道,曾山蒙对了,他真的是为了某个人来的。
他没疯,赵高启差点发疯:“你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玩,你玩就玩呗,喜欢就喜欢呗,你还能娶她不成?谢家你不要了?你外公打点好一切就等着你来北市,知道你要娶那样一个女孩子,不得打断你的腿??你应家大门不进了?想和我一样被封三年经济?我可快熬到头了,你这,没个三十年你解不了封。”
赵高启仰头深深吐气:“两个家族就你一个像样的继承人,你居然打算娶一个,娶那样一个……”
苏元要接着帮赵高启说话,他看赵高启已经被气得要断气了,但是曾山拦住了他。
他自己斟酌一二,开口:“晨书,汤家的那个婚事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你肯定是不能娶君熹的,你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赵高启眼睛亮了亮,对,不是已经定了么?
曾山一边泡茶一边慢悠悠地分析:“虽然,其实我觉得君熹真不该跟着你,但我也不好跟她说这些,她这样品学兼优,学习能力一流,想要什么学历努努力就都唾手可得的女孩子,又有容貌,她哪一张牌都是王炸,走出去都能混得很好,她没必要跟着你这样没名没分地在一起。”
看着他始终坐在背着光的沙发里,阴暗的角落不可窥探到他的脸色,他也从始至终没有吱声,赵高启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打算婚后,还和她搞在一起吧?”
苏元:“这也行啊,有什么不行,你赶紧把和汤家那事搞定了,婚后没人管你的你爱怎么和别的女孩子鬼混,一年不回家也没人管你。”
曾山睁大眼睛,看了看苏元又着急地去看应晨书:“不是,晨书,你三思。”
他放下茶盅,没功夫再忙,“君熹现在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她这样的大好人生,你喜欢就喜欢,喜欢就行,你别毁了她,这个圈子,你知道最不缺的就是手段,只要那位姓汤的对她有一丝丝的不满,她就能毁了君熹整个人生,她一个女孩子从高雨那样贫瘠的小城里一路考到北市不容易,读南师大的法学研究生更不容易,你不能让一个读法学的高材生,生活在人人指点的违背公序良俗的框架里。”
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寂静的,年关的冷风在窗外毫不客气地呼啸着。
屋里的茶烟凝固不动,仿佛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就这两年,补偿她的,结婚前我会和她分开的。”应晨书忽然开口。
赵高启噎住,抬了抬手又找不出话来,怎么也没料到听到这样一句,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苏元作为赵高启的发言人,已经替他组织好预言,直接开麦:“你这话看着没问题,但问题是,你欠她什么啊?她一个千里之外的贫困小城过来的普通女孩子,除了长相和学历,其他什么都没有,她能认识你已经是别人一辈子望尘莫及的事,还跟你住了几年谢安街,享受了别人一辈子接触不到的荣华富贵,钱你也不缺她的吧?情你也不缺她的吧?她还想怎么样啊?胃口这么大。”
应晨书终于下意识地抬眸。
那眸中放出来的冷光让苏元噎住,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都被粉碎。
曾山作为救他和赵高启而存在的人物,这时候终于被迫上一线:“晨书,这事要怎么说呢,可能你真的喜欢君熹,不是玩玩的所以你觉得自己没和她结婚,亏欠她,但是补偿的方式有很多,钱你多给点,小姑娘过得舒舒服服的比什么都金贵,她也不是十几岁青春期的小孩子了,还整天想着这些情啊爱啊,还玩什么有情饮水饱,她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不然她为什么要工作两年后又读书去了。
总之,她想要什么,你给她就是了,没必要搭上个人,你这时候来北市,真的很被动。”
赵高启:“这他妈就是一场性命前程攸关的豪赌,你最好三十思而后行,我不想天天给人扫墓。”
…
回谢安街的路上,天空飘着柳絮般的雪花,模糊了远方的景色。
应晨书把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中,眼睛静静看着外面。他也知他们的远方看不到,没有路可走,可就因为如此,眼下尚且有转圜的路就要努力走一走,不然她就真的,这两年里总要在分手,不分手,清醒,大醉中来回游走。
太辛苦了。
当初和她在一起的初衷不是让她辛苦的。
回到家里,君熹正好忙完了,大概也洗好澡了,裹着一身厚厚的睡衣,脚踩着毛绒拖鞋,哆哆嗦嗦地从后院小跑到前院,进了正厅,转了一圈又出来了,蹦蹦跳跳往后院走,貌似是在找他,但发现他还没回来。
应晨书跟上去,以为她要回房了,外面还洋洋洒洒都是雪花在飞舞,但没想她自己溜到一座亭子里坐下,拿起茶壶倒茶,优哉游哉地在看着雪花飘落在湖水中,融化不见。
一会儿起来走到湖边散步,嘴里嘀咕着:“这水明天就得结冰吧,北市就是北市,江南就不会这样。”
“但是北市有北市的好。”
“北市有我好多好多年的记忆,有该死的南师大,有无敌好的应晨书。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哎,江南是马上要开春了。”
应晨书失笑。
女孩子一下扫了过去。
入目所见,穿着墨色长大衣的男人迈开长腿,几步踏上小桥,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中间一阵夹雪的冷风将他的衣袂扬起,好像他整个人温和却又强劲气场在夜里翻动,像经幡一样,引她那一秒虔诚不已,能忠诚一世。
“最近,喜欢吟诗作对了?”
君熹回神,想起自己昨晚好像和他在电话里念了一段诗,一下子便不好意思起来,“没有。”
应晨书将她搂进亭子,给她把睡衣上的雪一一扫落,“有点冷,只穿睡衣不行。回房我陪你喝茶吧。”
“里面有衣服。”君熹拿他的手塞进去,“你瞧瞧,有毛衣还有保暖内衣哎。”
大概三秒钟后,君熹甜美的脸色有了一丝丝僵硬,再然后是裂开了。
“你摸什么?!!应、晨、书!!”
男人的笑声飘在雪中,清朗动人,温润浸入心肺。
手指间漫不经意的摩挲是他强烈的罪证,君熹赖着他背她回房,说要惩罚他为人不老实。
应晨书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被人惩罚,真的就那么背上她,带着她踏雪回房。
君熹扭头看雪地里的脚印,眼睛弯起,开心得没谁。
以后这些脚印会常常有的,应先生要来北市陪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