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丰盛的海鲜盛宴吃下来,什么坏情绪都一扫而空了,大家心满意足地回了宿舍。
宿舍坐落于学院最东边,是一栋呈弧形展开的五层楼建筑,唯一的入口在中间——左边是男生宿舍,右边是女生宿舍。这样设计的优点是只需要一个宿管员就能监管所有学生的出入情况,缺点是……早恋有点难防啊。
宿管阿姨是一个身材走形的中年女人,穿着鲜艳过头的衣裳,头发烫成小卷儿,让人想起那些精明、市井、特爱八卦的“隔壁阿姨”。
她先是跟苏禾亲热地拥抱,聊了好一阵皮肤如何锁水的话题,才依依不舍地去柜台拿出一沓房卡,照着苏禾给她的名单发放:“两人一间宿舍,空调、热水、局域网二十四小时开放,具体见《猎能学院学生行为规范守则》,在楼道里贴着。你们来得晚,所以住五楼,有异议吗?”
大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哪敢有什么异议,领了房卡就进电梯了。
寝室是按照标准的三星酒店布置的,实木地板、厚窗帘、双人床、独立卫浴,空气里飘着柠檬清新剂的淡淡香味,舒适、整洁、规范,唯一的缺点就是少了一点儿亲切感。
章钊死缠着要跟顾星河住一间房,他把房卡插入卡槽中,鞋都顾不上脱就跳到柔软的大**打了个滚,一副饱暖思**欲的猥琐嘴脸:“啊……真舒服!这时候要是再来个美女给我按按肩、揉揉腿,那就太棒了。”
顾星河去浴室洗澡,冲去满身的疲惫。
他刚洗完澡出来,床头上方墙壁上的一台60英寸液晶屏幕便自动亮了,上面出现一段文字,并附上优雅知性的女性智能语音:
来自星城的同学们,你们好。欢迎入住猎能学院一年级宿舍。房间的茶几上有个白色药瓶,里面放有两颗蓝色药丸,请大家务必于深夜两点之前服用一颗,服药后勿再进食。请大家明早八点半准时到宿舍大厅集合,统一进行常规体检和猎能测试,望相互转告,最后祝大家好梦,晚安。——来自猎能学院一年级宿管部蔡老师的留言。
中文播报结束后,又用英文重复了一次。
两秒后,所有人的学院专用手机都收到了同样内容的短信。
顾星河放下擦头发的毛巾,盯着桌上的白色药瓶出神。
下午听苏禾老师提起这件事时,他就开始隐隐担忧。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猎能,明天的猎能测试要是检测出相同的结果,他一定会被遣送回家的。猎能学院又不是慈善机构,要一个普通人做什么?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如果就这么结束,他实在不甘心。
相比之下,章钊就没什么烦恼了,他一边冲澡一边哼着走调的流行歌,没多久就光着屁股跑出来。在顾星河的强烈要求下,他才不情不愿地穿上睡衣,躺在**玩手机。
学院的专用手机除了不能跟外界沟通外,系统和界面操作跟iPhone 6S一模一样,章钊玩得起劲,没多久就翻到了一个默认安装的APP——猎能者之家,他用游客的身份登录,立刻大开眼界。
“天哪!这APP可真厉害啊!各种八卦,还有风云榜!”见顾星河不搭腔,他便自言自语,“战力榜?哇,我看到老大的名字了,居然排在第七位!咦,还有男生颜值榜……老大排第二!猎能学院里果真是藏龙卧虎啊!等等,富豪榜也有?!天哪!老大居榜首哎!我就说他是富二代吧……”
“咚咚咚……”有人敲门。
章钊赶紧闭嘴,以为是自己太吵引起了隔壁同学的不满,他有点心虚地朝门外喊了一句:“这么晚了,谁啊?”
“先生您好,我是来送餐的。”
“马上!”章钊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门外站着一个彬彬有礼的燕尾服小哥,他礼貌地微笑着,把餐车推进了房间。车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坡肉、一盘香辣小龙虾、一碟喷香的蒜香羊排,还有一盅熬到火候正好的乌鸡汤。
章钊感动得热泪盈眶:“怎么和我妈做的菜一个味道,闻起来这么香?!”
“谢谢夸奖。”服务生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些是我们的主厨参考星城的饮食风味特别定制的菜式,昨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按照预定的时间送到这里。”
“是谁这么有心啊?”虽然晚饭吃海鲜自助时章钊就是扶着墙出来的,但他不介意再扶着墙去上床睡觉。
“是你们的学长姜佑同学特意吩咐的,说是为顾星河同学接风洗尘,还请笑纳。”他微微鞠了一躬,“用完餐后按一下餐车上的呼叫按钮即可,我会再过来。请慢用。”
“天哪!居然是老大送来的。”章钊一点都不客气,拎起一块羊排塞进嘴里,“你小子果然不简单啊,先是大嫂派我开悍马接你入学,现在又是……咦,人呢?”
顾星河不见了。
深夜十一点,猎能学院也差不多进入了休息时间,校园寂寥而空旷,头顶是满天繁星。顾星河穿过宿舍前面的一大片绿茵草地,来到一个路标下。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卡片,那张卡片就压在东坡肉的碗底下,上面是一个漂亮的手写英文单词:Greenhouse。
发现这张卡片时,顾星河一刻都不愿多等!他正愁着要如何找上这位权势遮天的贵公子打听线索,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上来了。
正前方,爬满常青藤的路标上挂着七八个指路牌,上面写着中英双语的“图书馆”“教学楼”“操场”“医院”“食堂”等,其中一块指路牌格格不入,它不是现代工业制造出来的铝制路标,而是一块很童话风的长木板,手工刷上白油漆,上面是一行浪漫的粉红色花体英文:Greenhouse。
顾星河回望了一眼已经熄灯的宿舍,转身踏入浓郁的夜色中。
他离开学员宿舍区后,沿着一条蜿蜒的小山路走了约莫十分钟,只见山路的尽头是一座天然的山崖。山崖附近有一座全透明的双层玻璃房,里面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就像一间晶莹剔透又色彩斑斓的魔幻小屋。
顾星河推开虚掩的玻璃门,一片花海映入眼帘:红玫瑰、白玫瑰、紫罗兰、郁金香、薰衣草、百合、水仙……太多了,还有许多花顾星河根本叫不上名字,可以确定的是,主人把它们照料得很好,它们大可尽情生长,争奇斗艳。
“这里。”头顶有声音传来。
顾星河爬上楼梯,二楼是个小阁楼,没有花,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也是用透明玻璃制成的。
椅子上的人背对着顾星河,他裹着海蓝色的天鹅绒睡袍,一只手端着红酒,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出神地眺望窗外——悬崖对面,一道莹白的瀑布从天而降,隔着玻璃也能听到飞流直坠深涧的轰鸣声。
“你来啦。”他站起来,转过身——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俊美,柔软飘逸的栗色头发,他应该有西方人的血统,眼睛碧蓝,鼻梁挺拔,轮廓分明,下巴的线条精致得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厚重的睡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臃肿,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隐约可见性感的胸肌。
顾星河打量姜佑的时候,姜佑也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星河——无法忽视的耀眼银发,清瘦而忧郁的少年脸庞。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笔直得像棵树,嘴唇紧抿,眼神里流露出警惕与防备,应该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
“坐。”姜佑指了指另一张椅子。
顾星河坐下。
“别紧张,单纯是学长想要关心一下学弟。”姜佑笑容慵懒而和煦,一副好学长的姿态,“听章钊说,你很特别,被唐老师破格录取了。”
“没有。”顾星河实话实说,“我听章钊说,你很厉害。”
“过奖。”姜佑略感欣慰,这个小弟总算没白收。
“其实……我……”顾星河犹豫着,他知道自己太急了,可他没时间了。
“我知道你更想见我。”姜佑扬扬眉毛,“让我猜猜,是为了……救某个人?”
顾星河一怔,随即释然地呼出一口气。也对,他在姜佑面前遮遮掩掩实在多此一举,姜佑那么厉害,肯定早把自己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其实呢,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们立刻成交。”
“这么简单?”顾星河难以置信,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
姜佑放下红酒杯,修长的食指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我们可以先聊聊别的。比如,你就不想知道死徒为什么会袭击你吗?”
顾星河心里一惊!死徒袭击自己其实是为了抢走魔方的事,就连龙囿希都不知道,难道这个姜佑知道了?
“因为你是猎能者。而猎能者,都是死徒的食物。”姜佑察觉到了顾星河骤然出现的惊慌表情,普通人刚接触死徒都这样,没什么稀奇。
“你是说它们想吃我?”顾星河很诧异,没想到猎能者跟死徒之间居然还有一层食物与捕食者的关系。不过另一方面他又放心了,看来姜佑并不知道魔方的秘密。
“没错,猎能者的体内富含大量的能,对死徒来说可是美味佳肴呢。这就像黑熊爱吃蜂蜜,所以会去找蜂窝。”
顾星河点点头,这个比喻很直白。
“事实上,这也是猎能学院筛选猎能者的主要方式。”
“什么?”顾星河震惊了,难道每一个进入学院的新生都遭到过死徒的攻击?
“因为猎能者的出现是随机的,没有所谓的血统、遗传、规律一说,优秀猎能者生下的孩子常常只是普通人,普通父母的孩子,却很可能是出类拔萃的猎能者。这个世界太大了,想要在无数普通人中寻找潜在的猎能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死徒可以做到。”
“对。很有意思不是吗?死徒天生具有在人群中辨别猎能者的能力,并且会花漫长的时间去寻找,所以死徒盯上的猎物,一般就是潜在的猎能者。寻找死徒对学院而言太容易了,负责招生的专员一般会在死徒捕杀猎物之前对它进行截杀,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佑浅浅地啜了一口红酒,温润的酒红色**在玻璃杯里漾出迷人的光泽:“当然,死徒的鼻子并非每次都很灵,它们偶尔也会盯上一些天赋极低的猎能者。对于这种人,学院通常会把他们招进宇文中学,等他们毕业后再送去美国留学。”
这果然和唐谦当初说的一模一样,可顾星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每一所宇文中学都有猎能学院的专员派驻,非常安全。这样他们就能受到学院的保护,这个过程中,他们体内能的气息会越来越淡,死徒就不会再找上他们了。一个猎能者能否真正觉醒,又或者彻底退化为普通人,通常取决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这八年。”
顾星河点点头,这样一来,全说得通了。
先是他被死徒盯上,受到攻击。龙囿希负责清除死徒,因为那是从没遇见过的神秘死徒,中途才出了意外,并导致鹿央受伤。这之后龙囿希打晕了顾星河,应该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检查,发现他的猎能天赋完全达不到加入猎能学院的标准,之后便由唐谦出面,招他进入宇文中学接受保护——同时也是约束。好在他以性命担保恳求唐谦,唐谦才给了他一次对付爆裂蜻蜓的考核机会,他又靠着龙囿希的帮忙来到了这儿。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顾星河更悲观了——姜佑说死徒盯上的都是潜在的猎能者,但顾星河很清楚,死徒盯上的不是他,而是魔方。这进一步说明:他天赋极低,甚至根本没有猎能。
魔方的事暂且不说,明天就是猎能测试,他没猎能,要如何过关?过不了关,他又如何继续留在学院?
两人一阵沉默。
姜佑漫不经心地望向远方的瀑布,顾星河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脚底下,透明的玻璃地板下是一片盛开的花海。
“美吗?”
顾星河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花房,随之点点头。
姜佑嘴角微弯,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股孩子气的得意:“这是我的私人花房。”他等着顾星河接话,可是半天没等到,十分无奈,“学弟你聊天时能不能专心点啊?”
“什么?”顾星河实在是心里苦。
“我们现在可是在谈论美丽的鲜花哎。”姜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一点都不好奇我干吗要这样做吗?”
虽然顾星河一点也不好奇,但他还是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学院没有花店,偏偏我有心爱的姑娘。为了每天能把不同的鲜花放进她窗前的花瓶里,我只好造一间花房。”
“很……浪漫。”顾星河努力配合。
姜佑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虽然是我的私人花房,不过我不介意跟别人分享。你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安排专业的花艺师为你修剪。”
“谢谢。”
“不客气。好啦,闲聊到此结束。”姜佑拿出一个牛皮档案袋,“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顾星河精神一振,绷直了背。
“八年前,有一个学员在执行任务时被死徒咬伤,不但没有被同化,反而苏醒痊愈。因为是首例,这件事在当时的猎能界引起轰动,猎能学院专门立项进行研究,可惜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太大突破。”
“为什么?”顾星河的心一沉。
“学院对其进行研究,无非是想开发出对抗死徒病毒的血清。遗憾的是,专家们并没有找出那个幸运儿的血液跟常人有何不同,也就无从培植——除非,换血。”
“换血?”
“就像白血病患者,当体内的血液坏死时,就进行一次换血手术,把新鲜血液输进体内,用于延长生命。”
顾星河认真听着。
“可是你知道每年被有毒的死徒咬伤的人有多少吗?假设每个伤者需要一个月换一次血,除非这个幸运儿体内的血液容量是一座水库,否则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就是说,只要他愿意换血,就能救活中毒的人?”顾星河揪住了重点。
姜佑点点头:“理论上可行,但出于人道主义,国家元首也不能强迫他。所以如果他愿意以牺牲自身健康为前提,长期为你的同学续命,她就能活下来,甚至醒过来,而撑的时间越长,希望就越大。说不定哪天猎能界就有科学家研究出对抗死徒病毒的血清了。就拿艾滋病来说吧,起初,感染者的平均存活时间只有十年左右,现在随着医疗技术的不断优化,感染者的存活时间可达三十年。”
顾星河眼中已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伸手去拿档案,纸袋却被姜佑按住:“你该不会忘了交换条件吧?”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顾星河已经做好卖命的准备。
“你不能追龙囿希。如果一定要追,也必须跟我公平竞争。”
“就这样?”顾星河睁大眼睛,以为他在开玩笑。
“什么叫就这样,你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姜佑的表情认真得有些可爱。
顾星河实在不知道这件事难在哪儿,追龙囿希?他压根就没有过这个念头。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情敌?”
“我怀疑……”姜佑的笑容里闪过稍纵即逝的紧张,“她对你感兴趣。”
“对我感兴趣?”顾星河一脸茫然。
“别误会,所谓的兴趣不一定是那种兴趣。”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你不了解囿希,除非必要的交流,她绝不会跟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当然啦,我除外。但你知道等来这历史性的进步我用了多久吗?整整两年!可你才跟她认识几天啊……”姜佑说不下去了,一脸心痛的表情。
“明白了。”顾星河爽快地举起右手,“我发誓,绝不会追龙囿希,也绝不会喜欢她。如有违背,天打雷……”
“君子约定,毒誓就免了。”姜佑把档案袋递给他。
顾星河立刻拆开档案袋,抽出厚厚一沓资料。他只看了一眼证件照,整个人就惊呆了——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