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于中午抵达星城机场,搭乘飞往福州的航班,下午三点在长乐机场下飞机。前来接机的是一辆豪华奔驰大巴,它把大家送往平潭县的一家三星酒店,十几个人在那儿稍作休整后便再次出发。
上车之前,秦山没收了大家的私人手机,并且给每个人都戴上了眼罩。
待众人摘下眼罩时,大巴已经停在荒无人烟的海岸,这一带全是陡峭的礁石。大巴开走之后,秦山带着大家爬上礁石山,山顶有一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平地,这是直升机的降落点,也是进入猎能学院的通道口之一。这一届的两百多名新生已经于昨天上午乘坐学院的专用游轮出发了,他们是落单的十几号人,时间紧迫,才动用了空中航线。
黄昏,金色的残阳贴着海平面照过来,海风和煦而腥咸。大家闲坐在水泥平地上,边吹风边聊天。
UGO联盟已经打成一片,主要是章钊和夏鱼不是冤家不聚头,斗嘴斗得不亦乐乎。顾星河在一旁发着呆,偶尔余光瞥见阴城,他独自坐在离人群很远的礁石上,背影孤傲,还真有点像一匹阴郁的狼。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欢呼起来,大家抬头看去,伴随着隐约的轰鸣声,一架双螺旋桨的黑色军用直升机出现在血红色的天际。
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乘坐军用直升机,大家脸贴着舷窗,紧张又兴奋地朝脚下张望,起初还能看到远离视野的海岸线,很快,那条细线就被汪洋无情吞没。
很快夕阳便坠入海底,暮色四合,黑暗降临。直升机嗡嗡嗡地飞行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中,脚底是一望无际的深邃海洋,美丽而孤寂。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出发时的新鲜感退却,长途跋涉的疲惫占了上风,大家不再谈笑,安静地挨坐在一块,有些打着瞌睡,有些想着心事。
“秦老师,咱们到哪儿啦?”夏鱼刚凑到秦山身边,就被他浑身的酒气给熏得捂住鼻子。
“应该出东海了。”
“还有多久?”章钊跟着问。
“快了。”奔波了一天,秦山也略有些懒洋洋的,“要去的地方是太平洋中的一座孤岛,谷歌地图是找不到的,猎能学院就建在上面。”
“就算地图上没有,卫星也能侦查到吧?”章钊的脑袋凑上来。
“小鬼,你听过反卫星侦查吗?”
坐在舷窗旁的一个同学忽然激动地喊起来:“快看,有光!”
前方出现了一座岛。
朦胧的月色下,隐约可见山脉错落的形状,岛屿最高处建着一座灯塔,一束强劲的雷射灯光正全方位旋转着,像一根幽蓝色的金箍棒,不知疲倦地搅拌着浓郁如墨的夜空。
“到了。”秦山浑厚的声音里,夹杂一丝淡淡的怅然。
这些年,他接待了太多的新学员,一路看着他们从叽叽喳喳、青涩幼稚的小鬼变成勇敢果决、独当一面的战士。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无情的摆渡人,把新的希望一批批地送往河对岸,却从不问成败、对错。
秦山一向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男人,但这次大理两位学生遭遇意外一事,却让他思考了很多。唐谦那浑球说得对,这人啊,一上了年纪,离别就多了起来,离别一多就容易胡思乱想,甚至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文艺青年说这叫中年危机。
“都已经到了,老师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呀?是不是怕喝醉了没法交差啊?”也就夏鱼敢开秦山的玩笑了。
秦山倒是很喜欢这个直爽的丫头,难得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感慨世事无常啊,我以前总喜欢教学生怎么去战斗,以后,我应该多教教大家如何保护自己。猎能者为人类牺牲,谁又为猎能者负责呢?”
夏鱼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会抛出这么深刻的问题,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有我们自己啊——”秦山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朝驾驶员走去,操作仪上的红光照亮男人手中的银白色酒壶,和那张刚毅而忧愁的脸。
“秦老师,”驾驶员有点犹疑,“似乎有点异常,我现在无法与总部取得联系。”
秦山皱起眉头,用内部手机打过去,可等了半天,那边照样没有人接。
“该死的,搞什么鬼。”秦山不满地挂了手机。
“下一步怎么办?”驾驶员也有些没底,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继续联系。”
“是。”
“发生什么事了吗?”终于要进入猎能学院的本部了,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该不会这时出什么意外吧?顾星河担心起来。
“没事。”秦山挥挥手,“前段时间学院本部遭到了黄昏组织的偷袭,最近都在戒严。”
“黄昏组织?”
“由一些极端狂热的猎能者通缉犯组成的恐怖势力,不是普通的恐怖组织,非常危险,以后你们会知道。”秦山回头问驾驶员,“情况怎样?”
“还是不行,联系不上。”驾驶员脸色严峻。
秦山探头看向越来越近的岛屿,当机立断道:“直接在海岸迫降,不去学院内部了。没有得到登陆授权,万一被当成敌人就麻烦了。”
“是。”
十分钟后,顾星河的脚终于踩在了地面上,长时间的久坐让他浑身酸痛,微微眩晕。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直升机成功着陆,但他的神经还是紧绷着。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并不是来自胸前胎记的提醒,而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终于来到传说中的猎能学院本部,大家一扫之前的疲惫,迫不及待地往前冲。
夜晚的海岛空旷幽静,层层叠叠的浪涛拍打着沉默的礁石,一行人走向不远处的环海公路,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十几串乱糟糟的脚印。秦山组织大家在公路上集合,刚要交代注意事项,远方的路口就亮起了灯,有车沿着环海公路徐徐驶来。
前来迎接的是一辆崭新的黑色军用卡车,后车厢上印有醒目的“H?E”,那是猎能英文名“Hunt Energy”的缩写,之前顾星河在直升机驾驶员的制服上已经看到过。当时章钊还对驾驶员说:“你这是在骂人吗?胸口一个‘呵’,袖口一个‘呵’,合起来不就是‘呵呵’吗?”要不是夏鱼求情,他已经被秦山扔下了直升机。
后车厢打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下来。他们身穿黑色作战服,头戴作战头盔,手持PKS-9式9mm超轻型冲锋枪,动作微微戒备。
同样全副武装的卡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秦山挥手。
秦山快步上前:“为什么联系不上总部?”
“下午学院再次遭到入侵,通信系统瘫痪,还在抢修中。现在整座岛都处于戒备状态,连我都武装到牙齿了。”
“这么猖狂?!”秦山有些意外。
“你还不知道黄昏组织那些人?一个个都不要命,隔段时间就来闹那么一回。我们已经击毙三个,最后一个还在逃窜中,学院不得不封锁全岛,进行地毯式搜索。”司机再次看了大家一眼,终于摘下作战头盔,是个三十来岁、相貌平平的男人。
他收回笑容,看向秦山:“不好意思,我需要确认一下你的身份。”
“特殊时期,理解。”秦山拿出一张金色身份卡递过去,“猎能学院本部教师秦山,外出负责今年星城的新生接待,今天按计划返回,学生共十三名。”
司机用金卡在驾驶室的智能电脑旁扫描了一下,屏幕中立刻显示出个人资料和外出的任务信息。
核实完毕,他把卡还给秦山:“可以了,上车吧。”
秦山坐上副驾驶座,十三名学生和直升机驾驶员跟随两名士兵钻进后车厢。汽车发动后开始调头,秦山好奇地问了一句:“是不是走反了?”
司机重新戴上了头盔:“哦,听说最后一名逃犯往宿舍方向去了,安全起见,我先带你们去别处。”
车子缓缓开动,后车厢的人分成两排,面对面坐下。两名战士手持枪械,一前一后地站着。透过狭长的玻璃,隐约可以看见副驾驶座的秦山在跟司机闲聊。顾星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问题所在。
“哎,刚才司机摘下头盔时你看到没?”夏鱼推了一把章钊。
“干吗?”
“你不觉得他超帅吗?一个司机的颜值都那么高,看来学院本部值得期待啊。”夏鱼开启了花痴模式。
“大姐你眼神有点歪啊,那也能叫帅?”章钊吐槽了,“明明就是一个乡村洗剪吹OK?”
顾星河一愣,卡车司机确实不帅,但跟发廊男好像扯不上关系吧?审美这种东西还真是天差地别。
夏鱼身旁坐着一个超级胖的姑娘,一人占了三个人的位置,她叫赵小兔。赵小兔低头抠着肥胖的手指,踌躇了半天,还是怯怯地搭腔了:“我……我觉得……他很漂亮……”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中性美,不过漂亮算不上吧?”夏鱼认真地探讨起来,在她的世界里,颜值问题就是原则问题,不能马虎。
“嘁。”坐在角落的阴城发出一声嘲讽,他身旁好似有一个隐形的屏障,把其他同学都隔开了。
气氛再次冷下来。
车子不快不慢地行驶在环海山路上,偶尔颠簸一下,大家便集体摇晃一下。顾星河越发地心神不宁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拿魔方,一瞬间灵光乍现,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手表!
龙囿希、唐谦、秦山、直升机驾驶员,他目前见过的所有跟猎能学院有关的人,手上都戴着一块灰色的复古石英表,但是,眼前这三个士兵没有戴。
“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夏鱼发现了同伴的异常。
车厢里的两名士兵敏锐地看过来。
“晕车……”顾星河强压住慌乱,若无其事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士兵已经不再怀疑自己。
他悄无声息地掏出秦山出发前发给大家的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五个字:他们没戴表。他微微旋转屏幕,夏鱼一偏头就看到了。
几乎是一瞬间,女孩的脸色苍白如纸。
“喂,你的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章钊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么颠簸的山路,我也晕车不行啊!”夏鱼刻意抬高声音,装作要拌嘴的样子。
“哈,头一次听说晕车还会传染呢。”章钊从不放过每一个吐槽的机会。
“白痴。”夏鱼一边回嘴,一边掏出手机,飞快地翻到通讯录,里面已经存好了学院老师的联系方式。
她在字母索引栏中打下了“Q”,立刻找到了秦山。
副驾驶座上的秦山正醉醺醺地斜倚着身体,盯着前方黑漆漆的公路抱怨道:“怎么搞的,连路灯都不亮……”话没说完,裤袋里的手机便振动起来,他懒懒地翻了个身,拿出手机,只一眼,松懈的双眼里立刻惊现寒芒。他刚想偏头,一把手枪无声地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砰!”
眼角最后的余光里,秦山看清楚了,司机的手腕上确实没有手表,小拇指的侧面却文有一个英文字母:D。
——Dusk,黄昏。
这个司机绝对受过专业训练,看似漫不经心地开着车,但注意力从来没有离开过秦山。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杀死秦山的机会。当秦山的手机响起时,他预感自己等不到这个机会了,必须马上行动。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秦山看到信息后的眼神果然变了,而他当机立断地抓住这个空当,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丝毫没有犹豫。像秦山这种高手,再晚半秒,就能做出有效的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快逃!”枪声乍起的同时,后车厢里的夏鱼大喊一声。
事情败露,把守在车门口的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冲锋枪扫射,幸亏阴城反应快,一个凶狠的俯冲贴上去。士兵被迫放弃射击,用冲锋枪格挡住对手的冲撞,左手不忘抽出贴身的瑞士军刀,刺向阴城的小腹。
那士兵眼看就要得逞,紧跟其后的夏鱼一个翻滚,单手抓住了士兵的左脚。士兵隔着作战头盔哀号一声——被夏鱼抓住的脚踝结了一层坚冰。
阴城大喝一声,腰部和大腿的力量猛烈爆发,他像一头愤怒的公牛,顶住士兵往后疾退,两人撞开了车厢门,纠缠着跌落在环海公路上。
汽车还在行驶,夏鱼毫不犹豫地拉着顾星河和章钊跳下了车。
其他同学反应也不慢,纷纷跟上。
直升机驾驶员为了能给学生们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主动朝车厢里的另一名士兵扑过去。但他失败了,立刻遭到枪杀——驾驶员的战斗力在专业杀手面前不堪一击。
士兵一脚踢开驾驶员,迅速腾出左手,一张一握间,敞开的车厢门竟然自动合上了!它就像一条蟒蛇的巨口,把最后两名来不及跳下车的同学吞回了腹中。
顾星河忘不了那两个同学的眼神,前一秒还透着对生的渴望,后一秒就只能徒劳地朝车外伸出双手,绝望地睁大着眼睛!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冲锋枪扫射声从车厢里传出来,听不见叫喊,只有鲜血顺着车门下的缝隙缓缓流出来!
“啊——”一个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冷静!冷静点!”夏鱼扶住她。
没时间悲伤和害怕,身后的不远处,阴城还在跟另一名士兵缠斗。
士兵的一只脚踝被夏鱼冻伤,但他依然不落下风,跟阴城贴身肉搏十几招,才慢慢吃力了起来。他向后跃出两步,反手握住瑞士军刀,摆出防御的架势——他在拖延时间。
“不好,车停了!”章钊大喊。
军车在一百米外停下,副驾驶座的车门被踢开,秦山的尸体沉沉地滚落下来。那一刻,彻骨的绝望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脖子——强到可以碾压阴城的秦老师,竟然就这么死了!余下的他们,不过是一群刚刚入学的新生,甚至连自己的教室和宿舍都没来得及参观一眼。
这根本不是战斗,是屠杀!
——猎能者为人类牺牲,谁又为猎能者负责呢?只有我们自己啊。
这一刻,夏鱼终于听懂了秦山的话,可惜太迟了。
“别傻站着!逃啊!”
夏鱼高喊,带头冲进路旁一条蜿蜒的山路。大家没时间思考,争先恐后地追上去。
作为人群中唯一还能冷静思考的人,夏鱼的决断是对的。抵抗没有胜算,沿着环海公路往回跑也不明智,驾驶员已经死了,他们无法再靠直升机逃离,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之中恰好有人十几岁就能驾驶直升机,对方也不会给他们逃回海滩的时间——卡车掉个头立刻就能追上来。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山路,这里卡车开不进来,还方便隐藏,逃生的可能性最大。
眼看十几个人影消失在山林里,负伤的士兵不急着追击,他收回瑞士军刀,缓缓蹲下,双手捂住冻伤的脚踝,掌心发出淡绿色的荧光,光芒笼罩之处,被冰冻伤害到的肌肉组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不一会儿,他重新站起来,作战头盔下的面庞上勾勒出一个阴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