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拖住安东尼的时候,顾星河头也不回地冲向观景台顶部。目前的情形都在三人计划之中。
顾星河有两个推断:一、所有星宿区都会被海啸淹没一次,可是斗木獬区在岛屿中央;二、学院肯定不希望有考生靠着一直躲藏到最后获得胜利,会最大程度地迫使参赛者们发生正面冲突。基于这两个推断,顾星河和夏鱼得出相同的结论——最后一场海啸会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整座玄武岛都吞没。因此,夏鱼和章钊决定在通往玄武岛中央的路上,不管遇到谁,能赢则赢,赢不了就拖住他们“同归于尽”,把最后的机会留给顾星河,他们相信顾星河,虽然很难解释,但每一次危急时刻这小子总能创造奇迹。
顾星河一口气冲上观景台,顶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板天台,约一百平方米。中央是一只独角兽的青铜雕像,应该就是斗木獬。风很大,整座玄武岛一览无遗,东边的海岸,北边的湖泊,西边的高塔都尽收眼底。换平时,顾星河很乐意待在这里吹吹风,发发呆,想一想那些遥远的人和事。但此刻他没这个闲情雅致,他的宿敌阴城——至少对方视他为宿敌,正站在斗木獬雕像下,身旁还有抱腿而坐的赵小兔。
“你终于来了。”阴城飞快地扯下赵小兔头发上的铃铛,瞬间捏碎,几秒后,赵小兔淘汰的广播传过来。
“现在就剩下我们了。”阴城握紧拳头,“来吧。”
顾星河不敢轻举妄动,阴城的铃铛就系在手腕上,那个地方看似最好拿走,其实也最危险,在场所有的参赛者几乎没有人可以承受住阴城猎能全开下的一拳,顾星河更不可能。
“阴城……”尽管希望渺茫,顾星河还是想尝试一下,“这次比赛D班必须赢,你能不能把冠军让给我?我可以为之前的事向你道歉,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对手,你没必要再证明什么……”
“住口!”阴城勃然大怒,“你是在侮辱我吗?”
“我没有。”顾星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点。阴城却更生气了:“顾星河!上次是我轻敌。这次,我一定亲手宰了你!”
顾星河叹了一口气,看来谈和是不可能了。然而有个私人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阴城,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阴城微微一怔,自己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扎眼的头发,他看人的眼神,他讲话的语气,他满不在乎的嘴脸,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让阴城极度厌恶!为什么这样一个废物会是本届唯一的特招生?为什么这样一个废物会有那么多人围着转?为什么这样一个废物,会得到所有老师的关注和认可?
“你想知道为什么,”阴城冲向顾星河,“让我的拳头告诉你!”
“神侵!”顾星河猎能全开,阴城的拳头在干扰中偏离了位置,顾星河趁机闪开,并迅速拉开距离。
“废物!你就只会躲来躲去吗?!”阴城攻向顾星河,这次他为抵御顾星河的干扰,把更多精力专注于意志力的控制,拳头上的威力减弱不少,顾星河勉强抵挡住了他的攻势,还组织起一套有效的组合拳。肉搏了七八个回合后,顾星河看准时机摸向阴城右手腕上的铃铛,阴城以惊人的速度擒住顾星河的手腕:“抓到你了,废物!”
顾星河大吃一惊,原来阴城是故意露出破绽引顾星河中计。
“死吧!”阴城紧闭双眼,让体内的所有的猎能回到拳头上。蓦然间,一股强风迎面吹来,阴城感觉不对,立刻停止出拳,睁开双眼。观景台的四面八方,海啸正汹涌卷来。
在这之前,阴城太过专注于抵御顾星河的幻紫猎能,竟然没察觉到整座岛都在被海啸淹没。他松开顾星河,转身冲向观景台中央的斗木獬青铜雕塑,顾星河迅速跟上,接着,两人都跳上独角兽的背部。
“哗啦——”海啸蔓延过来,刚好盖过观景台两米左右的高度,赵小兔“啊呀”一声,浑身顿时湿透,她及时抱住斗木獬的一只脚,不至于被冲走。很快,观景台上的海水退却,整个水平面与观景台齐平,远远看去,这一百平方米的观景台成为整片海洋中的唯一落脚点,海洋倒映着白云,犹如来自天堂的月台。
顾星河苦苦支撑了十多秒,最后被阴城一脚踢下雕像。阴城跟着跳下来,他上前一步,掐住顾星河的脖子,将他提起来。他的手指一点点发力,几乎要捏碎顾星河的脖颈:“废物!就这点本事吗?”
顾星河憋红着脸,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
阴城正要给顾星河最后一击,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他飞快地侧头,自己身边竟然多出一个充气式救生球——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飘过来的?
“看哪儿呢?”阴城猛地回头,左小刀已经拿着一把麻醉枪对准自己。
“你……”阴城终于发现,自己的左肩已经插入了一根麻醉针管,他立刻拔出针管,但来不及了,他的身体失去力气,被迫单膝跪地。顾星河深知麻醉枪无法牵制住阴城太久,他立刻上前夺走阴城的铃铛,按下按钮。
“我们赢了!”不等广播传来,左小刀冲上去一把将顾星河抱起来,“我们赢了!顾星河你能相信吗?我们真的赢了!”
“啊啊赢了!哈哈哈哈D班赢了!”同样高兴的还有几百米开外的夏鱼,此刻她正站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她的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却不妨碍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她身后还站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安东尼和盖文,两人一脸郁闷,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三人似乎都没见到,浮冰不远处的海水里还有一个人在喊着救命:“夏姐先拉一把我……我游不动了……”
左小刀放下顾星河,脸上还是难掩激动之情:“真被你小子说中了!厉害啊顾星河!”
一小时前,UGO三人在前往斗木獬时遇见了左小刀,虽然夏鱼已经完全不信任左小刀,但顾星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左小刀。左小刀见过几场海啸,很快便相信了顾星河的推断,他躲进救生球中,果然,7点55分的时候海啸出现了,这一次是全方位的海啸,救生球在海啸的推动下靠近了玄武岛的中央——斗木獬,最终左小刀伺机而动,偷袭成功。没有顾星河的运筹帷幄,就不会有左小刀的奇袭制胜。左小刀对顾星河心服口服,他主动按掉自己的按钮,扔在地上:“顾星河!第一名应该属于你!”
顾星河笑了笑,他刚要说什么,忽然瞳孔睁大:“小心——”
左小刀只觉得一个黑影从侧面闪出,左小刀刚要摆出招架姿势,阴城的拳头已经打向他的下巴。
左小刀飞了出去,落入观景台外的海水中。
“左小刀!”不给顾星河惊讶的时间,阴城的拳头对准了顾星河。顾星河双手格挡,整个人还是被打飞出几米。顾星河吃力地站起来:“你……干什么……”
“我一直……一直……”阴城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等着你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你却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算计我!是不是在你眼中,我阴城根本不配跟你交手?!”
忽然间,顾星河有点能理解眼前的少年了。害怕被人忽略,害怕被人无视,可同时又抗拒跟这个世界产生真正的联系,于是想要战胜一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回答我!”阴城大吼一声。
顾星河一把抹掉嘴角的血:“阴城,就算你现在打败了我,杀了我,又能怎么样?”
阴城眼角抽搐:“什么意思?”
“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依然一无所有,就像……”
“曾经的我”四个字没能说出口,阴城的拳头已经打在顾星河的小腹上,顾星河甚至不知道阴城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太快了!简直匪夷所思!剧烈的疼痛将顾星河的身体压缩成一个点,接着那个点猛地扩大,一口鲜血从少年的嘴里喷出来。
“不要打了!阴城,够了……”赵小兔无助地哭喊着。阴城并未停手,他已经彻底失控,浑身缠绕着一股暗红色的气流,密集的红色拳影疯狂地**着地上的顾星河,顾星河的身体一点点嵌进破碎的地板之中,一米,两米,三米……他从一个正常的人体迅速变成一个扭曲而破碎的提线木偶,他的韧带撕裂,骨头破碎,五脏六腑也被震成了一摊烂泥……
“顾星河!”夏鱼隔着几百米海水的距离,目睹了这一切。她双手放入海水中,试图制造一条冰桥让自己通行,然而以她目前的猎能,恐怕制造到一半就会因为猎能透支而晕厥过去。
安东尼拉住夏鱼:“不要这样做。”
“放开我!”夏鱼甩开安东尼的手。
“来不及了,”盖文面色凝重,“他已经死了。”
夏鱼愣住了,两秒后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及深深的自责。如果当时她没有让顾星河去面对阴城就好了,她以为顾星河打赢过阴城一次,一定可以打败第二次,她以为奇迹会不断地发生,因为顾星河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他们甚至连死徒王都杀死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她错了,是她的自负害死了顾星河,她不是个称职的队长,更不是称职的朋友。
“啊!”夏鱼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将双手深入海面,“冰雪?幽龙!”
“嗷——”一条巨大的冰龙咆哮着冲出水面,带着滔天的愤怒冲向观景台冲去。天空骤然暗了一秒,十几道的细长的激光洞穿了冰龙的身体,冰龙瞬间解体,化为几十块巨大的断冰坠进海平面。
“轰轰——轰——”断冰溅起的海水淋湿了夏鱼苍白而悲伤的脸庞,模糊了她的泪水,女孩合上双眼,晕厥过去。
安东尼从身后温柔地接住她,他看着虚弱的夏鱼,叹了口气。安东尼并非要袒护同班同学,他只是不希望事态再恶化下去。顾星河已经死了,这是事实,等待阴城的将是猎能法庭的审判和制裁,而非夏鱼的私人复仇。
又是这风声,苍凉而古老,仿佛来自世界的尽头。顾星河睁开双眼,果然,自己又来到了熟悉的梦境中。他坐在墓碑上,一旁坐着他的老朋友守墓人,一身黑色斗篷猎猎作响。
“小老弟,怎么回事呀?哭丧着一张脸。”守墓人歪过头朝顾星河笑。
“明知故问。”顾星河呆呆地看着远方,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空气潮湿而沉闷,像大雨来临前的傍晚。
“哈哈,你明知道我这人戏精体质,也不配合一下。”守墓人。
“我是不是死了?”顾星河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对此他竟然很释然。鹿央走后,他一直铆足了劲去生活,去面对所有的困难和麻烦。活着的时候,他必须守护同伴,追求正义,他有着做不完的事,打不完的仗,可现在他死了,所以这些好像忽然间就不那么重要了。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是的。”守墓人如实回答,旋即他话锋一转,“但你也知道,猎能者的世界是不能用常规来解释的。”
顾星河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原来我没死啊。”
“我们生来就带着使命,使命完成前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谁说的?”
“我呀。”
“哦。”
“喂,你什么意思?我可是活了上万年,难道不比那些文人骚客的话更有信服力?”
“是吗?”顾星河不在乎。
“行啦行啦,不闲聊了,知道你赶时间。”守墓人伸出一只手,“来。”
“干吗?”
“借你一点力量,不然又要有女孩子为你哭泣了,啧啧啧,你这个蓝颜祸水。”
顾星河看着守墓人,眼神有一点不解。
“怎么?非得我说几句‘少年你渴望力量吗’之类的中二台词,再摆个酷炫的Pose你才肯相信?”
“为什么要帮我?”顾星河问。
“为什么不帮你?”守墓人反问。
顾星河无法反驳,他没再多问,伸出右手。守墓人轻轻握住,顾星河本以为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但好像只是普通的握手。守墓人的手也没有想象中的冰凉,就是正常人类的体温。
“谢谢。”顾星河收回手,“我什么时候还你?”
“不用了。”守墓人挥挥手,托腮看向天边,声音还带着一点儿怨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记得常回家看看,关爱一下空巢老人。”
顾星河死了。阴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但他的拳头停不下来。他的胸口很痛,像是心脏被人掏走,不是愤怒,甚至不是痛苦,他不理解这种痛。他杀了顾星河,他又一次赢了。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赢过来的:小学一年级时,他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块石头,把每天都要勒索自己的高年级学生的脑门砸出一个洞;初一的春天,他拿起一把水果刀,将殴打妈妈的醉酒继父捅进急救室;高二的夏夜,他只身一人冲进台球室,将一群欺善怕恶的地头蛇打得满地找牙;进入猎能学院前,他把跟他叫板的新生打成残废……他一直在赢,没人敢挑战他,没人敢忽视他。直到顾星河的出现,这个人明明废得要死,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他的眼神甚至还透着一丝同情。阴城想不明白,一个废物凭什么同情他?他要把顾星河踩在脚下,让顾星河认清自己的位置。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犹如一个魔咒,之后只要是他跟顾星河的较量,他就会输,一直输……阴城对顾星河恨之入骨,他发誓,一定要赢他!现在,他做到了,他终于把他踩在脚下,将他揍成一摊烂泥!可是为什么他感受不到胜利的愉悦?为什么内心像有一团熄不灭的火,在燃烧和吞噬一切?
阴城的脸上溅满了顾星河的血水,视线一并模糊,有什么温热的**从眼角出现,阴城大吃一惊,他哭了!他为什么会哭?他为什么会软弱?他为什么又变回了那个只能坐在地板上哭泣的无助的小男孩?不,不要!我永远不会再变回那个窝囊废。
“混账!混账!都是你错的!是你自找的!废物!垃圾!去死……”阴城的拳头还在继续,让顾星河变成一摊烂泥还远远不够,他要让这个该死的浑蛋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阴城记不清自己打出多少拳,一千?三千?或是一万?忽然,他的拳头停下了!顾星河的一只手——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手的话,握住他的拳头。同时,顾星河残破的躯体开始极速复原,断裂的骨头“咯咯咯”地归位,血液流回血管,绽开的皮肉重新缝合,仿佛是一段倒放的影像。十秒后,顾星河完好如初,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底正流淌着璀璨的金光。
阴城感到难以置信:“炽……金?”
“是啊。”顾星河声音平静,“该我了。”
赵小兔趴坐地上哭泣,她知道阴城讨厌顾星河,可没想到他真的会杀死顾星河,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一无是处,只会哭泣。
前方被阴城捶烂的石坑里没有了声音,阴城停手了,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红色光影从碎石坑里冲出,震**开来的气流吹乱了赵小兔的头发,她抬头一看,冲上天空的那道影子竟然是阴城!
“咚——”两秒后,一道黄色光芒从石坑中冲出,赵小兔张大了嘴巴——是顾星河!
黄色光芒猛烈地击中半空中的阴城,阴城犹如一只在滚动途中被二次碰撞的台球,成斜角加速坠向观景台的边缘,最后“砰”的一声嵌进地板内,激起大量的碎石和烟尘。
“阴城!”赵小兔大喊着跑过去。
“滚开!”阴城的声音从烟尘中传出,“这里没你的事!”
烟尘渐渐散去,阴城的上衣破损,嘴角流血,眼底却燃烧着一股狂热:“很好!这才对!这才配做我阴城的对手啊!”
阴城的右手利落地插入自己的肺部:“渊红血脉!”喷涌而出的鲜血化为咒印在少年的皮肤上蔓延,很快布满全身。他的双眼变成了两枚着滚烫而阴郁的红宝石,四周缠绕着一阵危险的红雾,像呼吸一样有规律地收放着。
阴城的正前方,顾星河站立不动,双眼迸发出流金般的光芒,全身上下隐隐**漾出一圈圈黄色的能脉。
阴城出招了。
赵小兔只觉一抹猩红闪过自己的视线,阴城已经欺身来到顾星河面前。
“轰——”顾星河单手接住阴城的直拳,拳风从他背后震**开来,身后的海水**漾出一道巨大的波纹。
“什么?!”阴城吃了一惊,顾星河竟然原地不动接下了自己的拳头。
顾星河出拳快如闪电,打向阴城的下巴,阴城一个极限后跃,落地之后他再次冲向顾星河,顾星河仍然站在原地,轻松一招就化解了他的重拳。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赵小兔只能看到一道红色影子缠绕着顾星河,红色影子如鬼魅一般高速流窜,它不停地冲撞、进攻、迂回、缠绕着顾星河,顾星河却始终稳稳伫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忽然,红色影子停了下来。
顾星河不知何时已经掐住阴城的脖子,将他一点点举起。顾星河不急着出招,而是淡淡地说:“出招啊,A班的天才就这点本事?”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
“混账!”阴城一脚踢向顾星河,顾星河胸口中招,飞出一小段距离后安稳落地。
“我要——杀了你!”阴城怒不可遏,青筋暴起,“渊红血脉?焚暴!”
阴城的四周爆出一个红色磁场,瞬间碎石纷飞,灼热的气浪朝四周扩散,吹得赵小兔几乎睁不开双眼。阴城身体上的血符在燃烧,他每走出一步,都留下了一个燃烧的红色脚印,像是从地狱出来的魔鬼。
“不,不要……”赵小兔哭了,关于阴城的特训她从安东尼那儿听说过一些。这一招是尚先生针对阴城的能力开发出来的“撒手锏”,以燃烧自己的血液在短时间内激发巨大猎能,这一招绝不能轻易使用,只要超过1分钟,轻则折寿,重则死亡。
顾星河收回蔑视的神情,此刻他不仅拥有顶级炽金猎能,同样还是顶级的幻紫猎能者,他早已通过“神踪”观察到阴城周身魔鬼般强大的猎能磁场。
顾星河也拿出全力,瞬间猎能全开,金黄色的能脉像图腾一样遍布全身,顿时,一股半透明的黄色能量冲向天空。
这时天空终于传来了广播:“A班阴城、D班顾星河,考试已经结束,立刻停止战斗!警告!A班阴城、D班顾星河,立刻停止战斗!”
两人都置若罔闻,两秒后,他们冲向了彼此。
与此同时,章钊站在几百米外的浮冰上,只见观海台上,两种颜色的猎能疯狂冲撞着,时而出现在地面,时而闪现在半空,互相缠绕和压制,此消彼长,此盈彼亏,制造出无数高频闪烁的弧光。天空和海水在红黄两种光芒的快速交替下,笼罩上一层诡异而压抑的淡绿色,犹如世界末日。
“我……的……老……天……啊……”章钊一方面为顾星河还活着感到高兴,一方面为这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天人交战而感到头皮发麻。
一旁的安东尼和盖文也沉默着,他们不是没见过这种规模的猎能者战斗,但绝对是第一次见到一年级新生打出这种规模的战斗。安东尼的祖母从小就教过他一句中国的老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人无论有多强,永远要对世界怀着一颗敬畏之心。
祖母是对的,安东尼想。
赵小兔跪倒在地,痛苦万分。她的耳膜几乎破裂,心脏也濒临爆炸,两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光影在她四周癫狂地搏杀,狂风乱舞,猎能肆掠,她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的肥皂泡,脆弱得一触即破,瞬间就能灰飞烟灭。此刻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哭。
——为什么你永远在哭?
赵小兔想起第一次被人嘲笑的时候,幼儿园老师让大家画一个红苹果,赵小兔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孩子,老师表扬了赵小兔,因为赵小兔的红苹果画得又快又好,可是在那堂课结束后,同桌的一个女孩子趁赵小兔不注意时将她推倒在地,还叉着腰大声嘲笑道:“长得胖就是笨,路都走不好……”
那是赵小兔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她很愤怒,心里有一股冲动,想要站起来将那个女孩也推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那样做,她只是委屈地跪在地上,小声哭泣着。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哭泣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只要她哭泣,所有的坏事都会远离她。可赵小兔错了,那一次哭泣,便是噩梦的开始。后来,她越是哭泣,就越被人欺负,这世上的恶意似乎独爱眼泪,眼泪越多,它便越是纠缠着你。赵小兔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晚,她只剩下哭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初见阴城时,她以为这不过又是组成世界恶意的一部分。事实上确是如此,阴城骂她蠢猪,把她当成一条狗使唤。赵小兔讨厌他,就像讨厌生命中所有嘲笑和欺负过她的人那样,没什么特别。但其实没人知道,赵小兔最讨厌的人是自己。
进入A班后,第一次近身格斗练习课上,她毫无意外地遭到了排挤。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做她的对手,理由不言而喻。最后阴城选择了跟她一队,陪她做近身格斗训练。当然,没人嘲笑阴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阴城相当粗暴,不停地将赵小兔摔倒在地,一点都没把她当成女孩,但相对的,他也没把她当成笑话。当他无数次将赵小兔摔倒在地时,他终于开口了:“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吗?因为你自己讨厌自己,你这种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恶臭,叫人恶心。”
阴城继续说:“你现在就像一条狗。”
赵小兔被这番话狠狠地伤到了,她的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可就在这时,阴城朝着倒地不起的赵小兔伸出手:“我的队伍里不需要狗,别让我等太久。”
赵小兔怔怔地抬起头,她一直记得那个下午,在微微逆着光的少年脸上,她看到一丝不同于别人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没有嘲笑和轻蔑,也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冷漠的一视同仁,很奇怪,这个一视同仁让赵小兔觉得温暖和尊重。赵小兔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
那之后,赵小兔唯一的目标就是让自己从一条狗变回一个人,这些日子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然而一切都没有改变,她仍然是那个脆弱的、蠢笨的、只会坐在地上哭泣的胖女孩。
眼前狂乱的流光不知何时消失,来自猎能的巨大威压也消失了,四周回归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胜负已分。
顾星河将遍体鳞伤的阴城高高举起,就像随手扬起一块鲜红色的破布,阴城四肢无力垂落,身体里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相比之下,顾星河不过受了一点轻伤。仔细看,会发现此刻的顾星河早已不再是之前的少年,他双眼魔怔,金色光芒下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诡异黑斑,他的自我似乎被某个可怕的人格占据,此刻他的身体只剩下单纯而爆裂的欲望:杀戮。
顾星河举起左手,五指并拢,下一秒,他将要凿穿阴城的胸膛,挖出心脏,再捏碎,就像捏碎烛阴的眼睛那样。
“不要!”
赵小兔大喊一声,顾星河停下动作。他缓缓歪过头,只见赵小兔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和炸裂,刺眼的白光从她的身体中涌出,白光迅速蔓延出一个半球,将整个观景台吞噬。这个半圆形的白色空间维持了短短三秒,接着迅速收缩,“嗡”的一声消失不见,仿佛一个微型宇宙的爆炸和坍塌在一瞬间完成。
这之后,顾星河什么感觉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