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被读了去的解清规执棋的手一颤,下错了地方。
元疏照行不误,“她们说你,你不气吗?”
看着自己处于劣势的棋局,解清规满不在乎,漫不经心地看着香炉飘上来的气流。
如此也好,她成了畏影恶迹之人,今后待在他身边,元疏能少些忌惮。
“气能如何?盲目追随常子深的是我,与京中贵女断交的也是我,她们嘲讽我,也是人之常情。”
元疏一直置于棋盘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神情有些寡淡。
他不曾与解清规对弈过,不知她底细如何,但是从刚才几个回合中可见,她棋艺不差。
她如此掩盖锋芒,是在怕什么?
她的棱角和常子深、伏容对上的时候,分明就很尖锐。
元疏故意出言激她:“三里客栈的那两个人,现在被羁押在山鬼司的刑房里,你想怎么处理?”
解清规听出他是想试探她,言谈之事,包括这盘棋,皆是如此。
她再度将棋下在了张弛有度的位置。
“自古以来,判定犯人之罪的不都是执法者吗?山鬼司要如何处置他们,清规无权干涉。”
元疏看着局势,脸愈发黑了。
他毫不留情地再吃掉她几子后,开始感到无趣,冷冷道:“既然如此,臣就同司使大人进言,把那两只杂鱼烂虾阉了扒了皮,做成人彘,挂在城门的石狮子旁以儆效尤。”
解清规瞳仁一缩。
他一张圣人皮囊说出这样的话,像是至清寒水里沾了一点墨。
若非前世听闻过他冷戾嗜血的名声,解清规便要误以为自己失心疯,出现幻觉了。
她怔怔回道:“……但听先生的。”
元疏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恨铁不成钢,他之后再不说话,脸色冷得解清规有些生怯。又几回合后,他的声音忽然惊起:
“你若是再不拿出实力,此局必输无疑。”
解清规心下一颤,表面上仍是不为所动:“学生实力不济,输给先生,情理之中。”
元疏眉头皱得很紧,正要以一子半之差赢了此局时,瞥了一眼那女孩儿,她极力掩埋小心思,还是被他猜出了个究竟。
那分明就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彻底恼了,把白子砸在棋盘上,挥手将局中百子尽数扫落。
“不下了!”
解清规垂着首,双目紧闭,不敢看他的面目,双耳只闻棋子散落一地悉悉簌簌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除却风啸的死寂。
正想一会儿如何应对时,元疏的手落在她肩上。
她睁眼,那因牅中透过月色相衬后的风清月朗的脸,正死死凝视着自己。
元疏不再秉着礼数用敬辞唤她,直言责问道:“解清规,你不惧伏容,不惧陛下,为何到我这里,就要处处斟酌损益?”
解清规忍让不语。
元疏再道:“从前我与你交涉不深,神医谷之后再无邂逅,只闻你在上京如何专横,如何追着常子深不务正业。”
“如此便也罢了,我只当你走错了路,至少是自己所愿。可自你秋月湖落水后,性情大变,宛若一只兔子。”
“我不明白为何你看着马车帘外时,为何总带着忧伤的神情,不明白你与我相处时,为何眼中满是算计。”
“我宁愿你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
他说话愈发激动,语尽之时,又是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往解清规数步之外的朱漆柱靠过去。
解清规屏息凝神看着他。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尽如人意之事。
就说前世今生,她都从未看清过元疏。
他是圣人君子,也是穷凶极恶,一双慧眼洞察人心,一纸御笔算无遗策。莫说常子深、伏容这等角色,就是在惊昙之变身后运筹帷幄的伏彀都要甘拜下风。
莫看他现在安于少师之位,再多段时日,孟国与蜀国将有一战,他会以军师的身份参与其中。一战告捷,圣上大喜过望,赐予他一支新军,他便可以开始染指枢密院。
然后,就是惊昙之变后的那些事了。
她怕他,怕他乱了自己复仇的计划,也怕自己乱了他的计划,惹来杀身之祸。
尤其昨夜一梦,更是扰乱她的心神。
不得不说,那男子与元疏很相像。
而且,她前世因蜀国人投毒,闹得满城风雨,瘟疫横生,早已毁了面容,常子深要拉拢他,也找个长得娇艳的去,找她做什么?
难道元疏……
不不不。
解清规猛地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咳了一声,起身避开棋子走去他身旁,“之前先生在三里客栈配合清规演戏,不料那些看见了的人走漏了风声,清规倒是名声未损,可先生……”
“清规心中有愧,不敢冒犯先生,这才进退两难。”
元疏抬眸看她。
说得冠冕堂皇,不还是东拉西扯。
罢了,不为难她了。
元疏吐息轻缓下来:“不是郡主的错,郡主不必纠结。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莫让世子担忧。”
见他气消,解清规安心落意,落荒而逃。
刚走两步,她想起些什么,又停下来,从书屉中取来一枚陶瓶,塞进元疏的手里。
“昨日抓伤了先生的手,这是神医谷私研的伤药,请先生笑纳。”
话音未落,她小跑着离开了元疏的视线范围。
元疏叹了一声,拧开那伤药递到面前嗅了嗅,雨后芬芳的清香沁人心脾。
在外等候良久的周河走了进来,老实做起了善后。
元疏坐回案桌后,试着将伤药抹在有着四瓣指甲陷印的手臂上。
还真疼。
跟疯猫一样,急了就挠。
他问周河:“吩咐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周河归置着黑白子,回话道:“主人,郡主她之所以落水,是有人在秋月湖旁铺了鹅卵石,这是禅泽寺后山的深潭中才有的东西,而且下人们布置婚典时,早已清过场了。”
“郡主久未参与京中闺阁小姐的聚会,起初并非是她们不递请柬,而是有人在将军府中插了人,那人把请柬尽数扣了下来。久而久之,郡主便与她们渐行渐远了。”
“而且属下还查到……”
元疏睇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伏彀与解将军相识十八年前,正是崇庄皇后暴病驾崩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