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边李格非还没被抬进医院,那边关享的光辉战绩已传到罗行长耳中。
虽说李氏集团业务主要集中在五大国有行,在本行也就点零散业务。可就这点零散业务,那也是由几千万的存款和理财构成。而承办这些业务的支行行长孙行长恰恰和罗行长有点不对付,两人快三年没说过话。
就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孙行长三年来第一次致电罗行长。电话中,四十大几的中年男子,情深意切地提醒罗行长:如果关享这件事解决不了,他就带根绳子,吊死在罗行长办公室门口!
罗行长汗如雨下,点头如小鸡啄米,连说了一百零八次不好意思,才勉强稳住孙行长,一口水还没有喝上,分行职能部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提醒着罗行长要好好加强员工教育,关享同志的行为简直是道德沦丧,严重触犯我行纪律底线,破坏我行形象,要对其进行深刻地批评教育。同时,作为关享的直属领导,罗行长对此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连带责任。
罗行长深刻忏悔自己教导无方,哆嗦着从抽屉里摸出一瓶速效救心丸,一不小心手一抖,倒嘴里半瓶,差点没噎死。
关享接到罗行长电话时,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乱转,不知道应该先去关心龚总安危,还是立刻奔到李总面前谢罪。罗行长电话如及时雨,立刻让关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蹲在墙角向领导汇报工作。
罗行长竭力保持冷静:“关享,你先回行。”
关享想也没想直接回绝:“不行啊,龚总家人还没到……另外还有一个客户……”
“另外那个客户是不是姓李?”罗行长深呼吸。
关享心知不妙,立刻辩解:“罗行,您是不是听到什么?您千万别相信!事情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罗行长再次深呼吸:“回行!”
“可是……”
“立刻!马上!”罗行长理智之弦彻底断裂“你现在不回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伴随着行长室传来的咆哮,言晓晓胆颤心惊地拔通了苏航的电话。
此刻苏航正在回程的高铁上,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的手机就没安静过,各个支行、各个条线的熟人纷纷发来“贺电”,恭喜她中头彩,她的团队成员兼好友关享同志把一个富二代给打残废了。
尽管众说纷纭,苏航还是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简单归纳了众人描述后,苏航情绪十分稳定,至少,在给孙行长手下的一名客户经理打电话之前。
当对方说出苦主姓李名格非,苏航手一抖,溅了自己一身咖啡。可无论祸闯得多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关享完蛋。苏航做好最坏打算,实在不行,身为关享的团队负责人,这个锅她和关享一起背。
苏航赶到单位,已是晚上九点。
言晓晓躲在客户经理办公室,时不时探出脑袋,往行长室张望。
行长室大门紧闭,罗行长的咆哮穿透力十足,回**在整个办公区域。
行长室内,关享站在中央,罗行长围着关享转圈,食指几乎没有离开过关享的脑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罗行长咬牙切齿:“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一天下来,关享脸上的妆早就花了,满是油汗,狼呗中仍喃喃道:“我真不知道,他在餐桌后面……”
“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责任?”
“惯性……”
幸亏苏航及时推门进来,不然罗行长又要上速效救心丸护驾。为了罗行长,也为了关享,苏航不得不开口:“领导,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作为团队负责人,怎么管教下属的?” 关享冥顽不灵,罗行长把气撒在苏航身上:“你告诉我,这事怎么解决!”
在苏航的建议下,罗行长厚着老脸求孙行长帮忙,孙行长一方面十分享受被罗行长哀求的感觉,另一方面思路和罗行长差不多,怎么说关享也是本行员工,就算真错了,道完歉,该护的犊子得护。
孙行长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牙一咬,把事情应承了下来,不过应承归应承,孙行长绝对不敢去找李格非,而是找到了李格非的姐姐李婉仪。
说起李家,虽然李格非是三代单传唯一继承人,但是目前统领全局的,却是这个比李格非大了快十岁的姐姐。
费了点周折,忐忑不安的孙行长见到李婉仪,听完事情经过,李婉仪没有表态。回去路上,孙行长接到了李婉仪助理的电话,让罗行长带着关享上门道歉,这事就算结了。
接到孙行长传来的喜讯,罗行长如蒙大赦,领着关享就想往医院冲,关享稍有迟疑,又被罗行长骂得狗血淋头。
关享万万不会想到,要不是罗行长,她差点就要站上被告席,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诚恳道歉可以,谄媚跪舔不干。只是没想到她和罗行长的算盘都落了空,李总根本不想见他们。
这几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罗行长警告关享,从现在起,半年之内,关享必须0投诉,否则立刻卷铺盖滚回人力资源部!
关享想不通,她见义勇为还见出错来了?气得要和罗行长分辨几句,被听到动静的苏航拖回客户经理办公室。
关享一肚子的委屈,苏航恍若未闻,淡淡看了关享一眼:“我和老罗一起送你去。”
关享气得要哭:“老罗这样,你也这样?我错那了我?”
言晓晓欲言又止,到底怕关享误会苏航,局促地翻着手中书页,低眉顺眼解释:“苏航写保证书了。”
看关享一头雾水,言晓晓微微一顿:“苏航保证,如果这半年你再出事,她和你一起回人力资源部报道,保证书已经交到分行了。”
关享这才依稀想起,之前有人提点过她,分行职能部门尤其是私人银行部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后来又没动静了。原来不是那些人忘了,而是苏航……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苏航扬一扬脸,慢慢喝了一口咖啡,不疾不徐:“如今我和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给我老实呆着,不然咱俩都得喝西北风,懂?”
关享立正敬礼,再三保证绝不惹事,苏航这才满意,让外卖送来一大堆甜品,算是给关享去去晦气。
大堂经理去休息室喝水,刚好路过,闻着味冲进办公室,伸手就去拿桌上的蛋糕,被言晓晓拉住:“那块不行,那块是关享的!”
大堂经理不依,左手被言晓晓拉住,她又伸出右手,没想到还是被言晓晓拉住:“那块就是不行,你要吃吃我的,关享今天心情不好,你不能抢她吃的!”
苏航和关享从洗手间回来,趁着言晓晓去茶水间泡茶,大堂经理一边吃蛋糕一边对着苏航、关享挤眉弄眼:“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言姐有什么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关享忙着往嘴里送蛋糕,苏航则摆出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咱们女更衣室不是大衣柜不够吗?昨天新来的柜员找言姐,说言姐衣服少,让言姐把她的大衣柜让出来,让言姐用她的小衣柜。”
听闻新来的小姑娘敢作妖欺负言晓晓,关享气不打一处来,苏航拦住关享,让大堂经理把话说完:“我以为言姐这种老好人肯定一口答应,我都准备好拔刀相助了,没想到言姐直接把她堵回去了,让她想都不要想,这不可能!气得那姑娘脸都绿了!还有刚才,我伸手拿蛋糕,言姐直接给拦住,说不许动关姐的!让我要吃吃她的,吓我一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苏航这段时间忙着给关享处理后事,没想到言晓晓竟然给她一个惊喜。关享也是吃惊,莫名觉得言晓晓那句台词有点耳熟,转目一想,不由笑出声来:“她还真记住了啊!”
苏航听关享说完前几天的事情,也是高兴,琢磨着有件事情该去办一办。
言晓晓一回办公室,苏航就和她商量何时去房产局给房子过户。言晓晓听到张博的名字,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关享看出端倪,立刻在旁边打气:“晓晓,难不成你想把房子送给张博?那天我教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都……别想……不行……”言晓晓用力咬着下唇,留下一排牙印:“房子是我的,不能给他,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这就对了,心态不错,保持住!”
当晚,苏航就拔通电话,约张博明早去房产局。
张博一口回绝,说他作为国企技术骨干,工作十分烦忙,实在抽不出时间,等什么时候有空了,他会通知言晓晓。
苏航礼貌地恭喜张博终于结束无业状态,随即关切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安排人到你单位,帮你请假?”苏航柔柔一笑:“反正都是熟人,就是上次到你家楼下的那几位阿姨。”
苏航扬了扬嘴角:“你不用担心门卫不让她们进,我就让她们在单位门口,和你同事们说说,你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单位领导竟然不让你请假,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化管理的思想。”
张博‘啪’地一声挂上电话。
电话全程免提,听得一清二楚的关享,指着电话骂得口水横飞。
苏航取过果切,拿了片西瓜,慢慢吃了:“省点力气吧,留着明天当面吵。”
关享越发愤愤:“我看张博是想装死!”
苏航冷着脸:“他不敢。”
苏航微微抬了抬眼皮,视线越过关享,落在言晓晓身上,自她拔通电话那一刻起,言晓晓就躲在角落,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可是无论怎样害怕,言晓晓都没有离开,苏航明白,言晓晓这是在逼自己面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去房产局路上,言晓晓缩在后排,眼观鼻,鼻观心,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那句话,给自己打气,苏航从后视镜里看她的模样,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喜。她低声叮嘱关享:“过会遇到那一家子,我去吵,你好好保护晓晓。”
两路人马在房产局大厅碰面,一想到自己将失去半套房子,张博难免有些灰心丧气,不过身为文学男青年,怎么能为了身外之物,让仇人看笑话?
张博打起精神,搜肠刮肚想找出几句名人名言体现自己的豁达,无奈水平有限,憋出一头热汗,也没憋出一个字。
关享看见姓张的一家三口就犯恶心,不耐烦地催促:“看什么看?赶紧走,别给脸不要脸!”
张博妈横行霸道惯了,都是她训斥别人,几时由着别人来训斥她? 刚想开口和关享理论,一旁苏航轻咳一声:“已经迟了,再迟就不是我们陪张博来办了。”
苏航声音虽轻,言下之意却深沉可闻,想起那天苏航带来的阿姨,张博妈不自觉地抖了抖,恶狠狠地瞪了关享一眼,带着儿子、丈夫冲进电梯,死命按上关门键,甩开苏航一行三人。
言晓晓脸色苍白,双手下意识抱着胳膊,似乎是想要想把自己缩进看不见的角落,直到目光撞上苏航平静如水的眼睛,像迷路的人找到归途,心头骤然有了着落。
苏航轻轻拍着言晓晓的肩膀,让她不要害怕,言晓晓紧紧地攥着苏航的手腕,似乎有话要说。
苏航的嘴角蓄起一点笑意,语调却冷下去:“你如果想逃,我们不拦你,但是从今往后,我和关享不会再管你,只当你是个废人。”
言晓晓呆呆地看着地面,睫毛微微发颤,电梯到达的声音,甚至吓得她发抖。可是,尽管一脸畏惧,言晓晓还是走进电梯,关享责怪苏航:“她现在比原先强多了,你吓她干什么?”
苏航坦然一笑:“我是推她一把,好让她走得更远些……”
业务窗口前,轮到言晓晓、张博办理业务。根据要求,张博必须出示身份证原件。不出苏航意料,张博装模作样地翻了五分钟,双手一摊:“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了。”
苏航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没关系,”她抬了抬脸:“那就麻烦叔叔阿姨回去取一下了。”
“我身份证放那他们不知道。”
“你可以告诉他们,总之……”苏航脸色一沉:“你不能走。”
“怎么着?你们还想限制人身自由?我警告你们,你们这是违法犯罪!”张博爸昨天才从电视剧里新学了个名词,立刻实际运用起来,张博妈虽然听不懂老公在说什么,但是听老公声音高亢,想必是掌握了真理,大声附和:“警察会抓你们的!”
既然提到警察,苏航不得不旧事重提:“您嫖娼那事……”
张博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等苏航说完,伸手便从包里掏出了身份证:“哎呀,不用回去取了,我找到了。”
看着张博潦草地签完最后一个字,看着张博一脸的厌恶与嫌弃,言晓晓耳后根一阵比一阵烫,血色蔓延开来,烧得脸发痛。
“张博……”
言晓晓神色惨然,眼泪一滴滴落下,原来过去的八年只是她一个人美好的幻想,原来过去的八年对旁人而言,不过是一个不堪的笑话。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她的一切一切,都只是虚妄。
看见言晓晓哭,张博妈开心极了,仿佛之前在苏航、关享那里受的恶气都有了出口,在儿子和丈夫的眼神鼓励下,她邀请言晓晓参加张博的婚礼:“我那儿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不光自己能赚钱,家里还有钱,对我们张博更是没说的!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能动手的时候,关享绝不逼逼。苏航拦住正准备用武力教导张博妈怎么说人话的关享,锥子一样的视线钉在张博脸上,口气却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完全不要紧的事情:“张先生,您七月份分手,十月份就和新人结婚,动作快了点吧!”
张博不敢看苏航,嘴上却不服软:“你别污蔑人,什么新人旧人,我大学毕业到现在,只谈过一个女朋友,就是我马上要结婚的那个!”
“那请问你和我朋友是什么关系?” 苏航指着言晓晓。
“认识而已,能有什么关系!”
苏航陡地敛起笑容,一张脸满是冰霜,她拉过言晓晓,指着张博:“都听清楚了?他怎么评价你的。”
关享怒极反笑,手指依次点过张博一家三口:“没看出来啊,你们是一点脸都不要了,你们占了人家的房子、车子、票子,转过脸来说和人家就是认识,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吧!”
苏航同样气狠了,脸上却看不出来,依然是一副森冷语调:“话说到这步,够明白了。人你们欺负了,便宜你们也沾够了。从现在起,桥归桥路归路,这辈子最好别见面。不然……”苏航拍了拍手,不远处的休息区,十几位阿姨齐齐回头看向这里,原来苏航早就安排好了。
张博妈吓得一哆嗦,往地上啐了一口,牵起丈夫儿子,连滚带爬地往电梯方向去了。
关享扶着言晓晓下楼:“就这么算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苏航冷笑:“急什么,只要人没死,你还怕没机会?”
周末两天,关享再次卷铺盖搬进言晓晓家,和苏航一起给言晓晓洗脑。面对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贴身教育,言晓晓就算想要伤感,也只有独自坐在马桶上的片刻。可就连这点安宁,关享也不打算给她。每当言晓晓呆在卫生间超过五分钟,关享就开始拍门,询问言晓晓是不是否掉进马桶。言晓晓被折腾的头晕脑涨,不过效果十分显著,除了周五晚上回忆往事时落了两滴眼泪,整个周末竟然就这么平安度过了。
虽然苏航和关享嘴上激励言晓晓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多赚工资早日还钱,但两人心里也清楚,就目前这种经济环境,只要放出去的贷款有一笔收不回来,客户经理收入还不如低保,想用工资来还债,短时间内来说,有点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