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航坐的位置靠近门口，很荣幸第一个被叫进去。
如果说刚才的会议室还是成功学启蒙，那眼前的这间办公室简直是成功学典范，四面墙上，不是比尔盖茨就是巴菲特，不过和马云、马化腾一样，他们都注定要臣服在互联网金融脚下颤抖。
年轻的总经理和前面那位人生赢家一样，都穿着全套西装，不过由于空调不够给力，苏航发现总经理白色衬衫衣领已经被汗浸成黄色。
坐在巨型办公桌后的总经理，扬了扬脸，示意苏航落坐。苏航看了下手表，她还得回去参加晚上的会议，需要速战速决。
苏航的长相和气质十分合总经理眼缘，他故作潇洒地在椅子上来回滑动了半圈，让苏航介绍一下自己的理想。
作为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基本技能之一就是察言观色，苏航十分准确的说出了总经理最喜欢的答案：“我的理想，是投身到互联网金融。”
总经理十分欣慰，从前天到今天，这是唯一给出正确答案的。前天那批就想着赚大钱，昨天那批就想着发大财，吃相实在太难看！
总经理站起来，高举双手，想给苏航规划一下美好来。苏航又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是晚高峰，再不走开会肯定迟到，抢在总经理开口前，苏航轻声提问：“您是互联网金融的专家，我有几个问题向您请教一下。”
即将开场的演说被打断，总经理有些不开心，但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平易近人，总经理并没有发火。他亲切地让苏航不要害怕，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请问公司投资方向是什么？投资项目的担保方式是什么？投资风险如何控制？假如用款方不能按时还款怎么办？”
“你……你说什么……”
苏航又重复了一遍，根据总经理的表现，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总经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总经理不愧是总经理，他用袖子擦去了额头上汗珠，表扬苏航：“你问的很好！你很有见解！很有思想！”
苏航嘴角笑意加深，垂下眼睛掩饰眼神里的不屑：“您过奖了，和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从书上看了点皮毛，也不知道自己问得对不对。”
“对，当然对，就是你问的这几个问题啊，它比较复杂，短时间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我慢慢给你解释。”为了活跃气氛，总经理果断开辟新话题：“我十分看好你，你绝对可以在我们公司发挥你所有潜力，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请我们总裁来面试你！”
苏航婉言谢决，声称自己才疏学浅，跟不上公司前进的步伐。总经理那能放过这么优秀的人才，再三挽留，一路劝到公司门口，苏航不得不再三保证回去后一定会好好考虑，这才得以脱身，在总经理恋恋不舍地目光注视下冲进电梯。
一楼大厅，苏航一出电梯就看见方才和她一起参加面试两个女孩，正在激烈争吵。
长发女孩一口咬定，诺亚财富就是一家骗子公司，让短发姑娘和她一起走。
短发姑娘情绪激动：“你懂不懂，现在互联网时代，马云刚做淘宝的时候，有几个人相信他能成功？马化腾刚做QQ的时候，谁敢想象腾讯有现在的规模？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
长发女孩气得说不出话来，苏航眼眸如波，朝着短发姑娘浅浅一**，本着日行一善的美好愿望，苏航开口：“金融不是一个高大上的行业，但绝对是一个对专业性要求非常高的行业。一个初中毕业生，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培训，成为金融界的奇才，简直是天方夜潭。”
争吵二人都认出苏航，长发女孩指着苏航问短发姑娘：“听到没有？”
苏航笑了笑，慢条斯理把话说完：“股神巴菲特在过去二十年中，平均一年投资收益率不过20%，一个公司能保证投资收益超过巴菲特十倍，请问投资到那？目前这个经济环境，绝大部分实业毛利都达不到10%，200%的收益除了贩毒、军火和拐卖人口，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
见短发姑娘想要争辩，苏航神色稳如泰山，指出问题核心：“如果你手上有一桩一年赚十倍的生意，你是闷声大发财，还是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
短发姑娘何尝不知道苏航说的有道理，可月薪三万**实在太大，她咬咬牙，甩开长发女孩的手，按下电梯：“你不去，我去！你别后悔！”
“她怎么就想不通呢？”长发女孩又气又急
作为旁观者，苏航倒是看得很明白：“你同学未必是想不通，或者说，你同学已经明知是骗子。”
“那她还……”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聪明，不会被骗。或者说，能够仰仗着自己聪明，剪骗子的羊毛。”
长发女孩重重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和苏航道谢后，自己走了。苏航目送女孩背影远去，也许从这一刻起，她和楼上那位姑娘的人生，开始走上了分叉路。
苏航正感慨着，一位四十出头的女性，快步走到苏航身旁，拍了拍苏航的肩膀，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小苏，又过来做贷后检查啊？”
原来是王总公司的周出纳，今天苏航来的时候，她刚好去银行办业务，回来一进大厅看见苏航，立刻过来打招呼。
苏航再急也不急这几分钟，就站在电梯间，和周出纳聊了起来，
正谈到公司现金流和回款情况，电梯提示音响起，只见刚刚那位总经理昂首挺胸步出电梯。他看见苏航，立刻迎了过来：“你还没走啊？你是不是在考虑？不要考虑啦，现在就加入我们，绝对能够开启你人生的新篇章！”
周出纳虽然不知道这位总经理姓甚名谁，但是绝对脸熟，就是楼上那家理财公司的！说起这些理财公司，个个不要脸到极点，天天宣传银行会倒闭，它们最安全，现在竟然敢跑到银行客户经理面前示威，简直是丧心病狂。
周出纳一个健步上前，挡在苏航面前：“你想干什么？”
总经理年纪不大，但是众星捧月惯了，怎么能忍受被他眼中的大妈质问，扬了扬脸，立刻有下属上前，厉声让周出纳闪一边去。
周出纳越发坐实财富公司又要骗人的事实，指着总经理鼻子教育：“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银行的客户经理，不会信你们骗子公司的！”
苏航的头有点痛，真是到那都有关享这种类型的好同志，更让苏航头痛的是，总经理身后那位短发姑娘看清楚总经理在和谁说话后，立刻向总经理汇报：“领导，就是她！就是她说我们公司是骗子！”
总经理带人下来就是为了教育一下敢说他们公司是骗子的智障，万万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就是他看中的明日之星，一时间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你是银行的？你这个骗子！”
有幸被财富公司称为骗子，苏航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人。但是眼前的场面似乎有些不好收拾。随着电梯到达，总经理的下属又来了一批，虽然大部分都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看见精神领袖脸红脖子粗，立刻团团围住苏航。
写字楼保安闻讯赶来，但两三个保安明显顶不住群情激奋的群众。苏航正琢磨要不要报警，一个极为悦耳的男中音从她身后传来。
那位在高铁上相遇，她曾因未能结识而遗憾一分钟的男青年破开人群，款款而来，一张英俊的脸蛋上，笑容灿烂犹如春日阳光，照亮在场女性同胞的心田：“亲爱的，路上堵车，等急了吧！”
以苏航对这位男青年的了解，那是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此时开口，想必有十足的把握为她解围，苏航神色当下一松，顺着男青年话头，撒娇中带着无奈：“亲爱的，你怎么才来，他们欺负我……”
男青年很是吃了一惊：“有没有搞错？谁敢欺负你？他们不知道 我和徐总的关系吗？”男青年目光一转，落在总经理身上：“你说，是不是你？胆子不小啊？连徐总兄弟的女朋友你都敢动！走，和我一起去二十二楼，咱们找徐总！”
本大厦二十楼到二十五楼，是唯一没有被财富公司荼毒过的地方，乃本省最大煤老板徐总的办公场所，煤炭行业刚走下坡那年，徐总审时度势，改行做起能源生意，完美避过行业风险，如今已经准备上市。当然，这只是重点的一部分，另一部分重点是，徐总当年从事煤炭行业时，本省黑白两道通吃，如今虽然好汉不提当年勇，但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像他这种地头蛇，想要和一家财富公司过不去，那就像是吃瓜一样容易。
苏航万万没有想到，罗行长曾经数次托人也没见到的徐总，竟然这样和她搭上了关系。
总经理之所有能当上总经理，不是因为他最聪明，而是因为他最识时务，虽然不清楚男青年说的能有几分当真，但犯不着为了苏航去打这个赌，当下便冷哼一声，带着下属，走了。
见事情平息，围观群众三三两两散去，尽管急着赶回公司发工资，周出纳依然两眼放光盯着男青年：“小苏啊，没听你说啊，你交男朋友了？长得真精神啊，一看就是金领，干什么的啊？”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放任周出纳这样下去，估计她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男青年抬手看表，惊呼一声来不及了，拖着苏航冲上22楼直达电梯，电梯门闭合上，苏航不忘礼貌和周出纳告别：“下个星期我来之前，给您电话。”
22楼，电梯间。
苏航再次向男青年表达谢意后，双方进入交换名片阶段，看着男青年名片，苏航十分感慨，她和眼前这位沈总年龄相仿，人家都投行副总裁了，她还是个客户经理。
沈铎似乎看出了苏航的想法，认真的和苏航解释：“总裁，尤其是副总裁，在我们那满地都是。这个头衔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让客户产生尊重感，你不要想多。”
看沈铎样子，应该是来办事，苏航怕耽误沈铎工作，旋即告辞：“您先忙，方便的时候给我个电话，我请您吃饭。”
见苏航要走，沈铎忙叫住她，眉心微皱：“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不等苏航回答，沈铎又解释道：“我助理吃坏东西，现在躺在医院。你陪我去拜访一下徐总好不好？”
“您谈公事，我去不太合适吧？”
“我不是去谈工作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铎语气有些无奈：“聊天，纯聊天。”
冲着沈铎两次拔刀相助，苏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给罗行发了个请假信息，跟着沈铎往前台走去。
只是越靠近目的地，沈铎表情越发凝重，苏航忍不住开口：“您和徐总……”
沈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过，重重叹了口气：“你放心，一不是寻仇，二不是要债，他公司要上市，我在主持这个项目。”
“您这表情可不像啊……”
“过会你就懂了……”沈铎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好恶，可眼神里的悲壮，让苏航微微打了个寒颤。
自打走进徐总公司，苏航就隐隐间就觉得那里不对。这种微妙的感觉，终于在推开徐总办公室大门后，有了答案。
只见超过二百平的办公室内，门上挂着响锣，壁上钉着葫芦，墙角放着发晶，窗前还立一对乾坤地球仪！
徐总坐在超大豪华办公桌后，身旁放着一个直径至少一米五的青花瓷大水缸。水缸内，一只背上贴着一个信封的大乌龟，正悠闲地吞咽徐总投喂的肉块。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算苏航心如止水，也不免好奇信封内容。至于沈铎，好奇心完全战胜理智，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伸向信封，激起徐总一声大喝：“不要碰我！”
话音未落，徐总自己也意识到这话有歧义，急忙解释：“信封里装的是我的生辰八字，乌龟驮着我的生辰八字，脚下踩水，水又生财，代表财运托着我！这可是香港大师给我布的风水局！”
对方是沈铎的客户，苏航自然不方便发表意见，自觉找了个角落坐下，品着大红袍，听徐总给沈铎讲解风水。
只是这位徐总，外表看去男子气概十足，颇有黑道大哥风范，说起话来，却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大红袍已经喝到第七壶，徐总居然还在描述他当初如何和香港大师一见如故。
苏航似乎理解为什么沈铎自进电梯起便一副悲痛欲决表情，原来世上唐僧属性的男人，竟不止罗行长一个。眼见沈铎笑容僵硬，苏航忽然间领悟到沈铎请她陪同的目的，轻咳一声，借着微信提示音，一脸焦急地提醒沈铎：“沈总，张总等急了！”
徐总说得兴起，至多还有半个钟头就能进入主题，被苏航打断，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此时沈铎只求脱身，顾不上与徐总客气，装模作样批评苏航：“小苏，你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提醒我！”
苏航低头不语以示悔过，沈铎借机告辞，握着徐总的手依依不舍：“真不好意思，我后面还有个会，改天再来拜访您。”
逃出徐总办公室，沈铎终于放松下来，揉着僵硬的脸部肌肉，和苏航诉苦：“还好这次是风水，上次和我谈中国足球，谈了整整八个小时。”沈铎苦着一张脸：“他用一百零八种理由证明，三十年内，中国男足肯定称霸亚洲，走向世界。”
苏航对徐总印象开始好转，能成为中国男足的粉丝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这些年得受多少委屈？心理得有多强大？
“我特想告诉他，哥们，别做梦了，别说你有生之年，你儿子、你孙子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看到，当然女足不算，咱们姑娘还是很不错的。”
沈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今天多亏你。”
沈铎冲苏航抱拳：“不愧是同行，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苏航斜斜一眼望去：“沈总，我建议您夸我机智。”
沈铎凝视苏航，正色道：“领会精神。”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苏航再次发出邀约，沈铎让苏航开车送他去最近的花鸟市场。
路上，苏航想起刚才徐总说的典故：“你信风水吗？“
沈铎毫不迟疑：“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半个小时后，花鸟市场。
苏航指着沈铎手里的玻璃鱼缸，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什么意思？”
沈铎不解：“送你的礼物啊？”
苏航依然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乌龟？”
“对啊！”沈铎眉开眼笑。“可爱不？”
沈铎看着玻璃缸里游来**去的小东西，刚才他特意和店主借了黑色马克笔，在乌龟的背上写了个“苏”字。
“刚才徐总说了，这叫乌龟驼着你，脚下踩着水，生财的！”
“我好像记得，您是无神论者？”
沈铎有些委屈：“无神论和相信风水有冲突吗？”
苏航不得不接过乌龟，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收到最心意满满的礼物。
沈铎晚上还有饭局，先一步告辞，苏航面无表情，捧着乌龟回家。
听闻乌龟乃上次高铁男所赠，关享桌子一拍，铁口直断：“他对你有想法！”
“你一天到晚骂言晓晓恋爱脑，你又好到那里去？但凡是一男一女，就只有搞对象那点小破事？”
“他送你礼物！”
“你见过送乌龟的？”
关享不由陷入沉思，送狗送猫常见，这送乌龟……
苏航把徐总关于风水的说法又对关享讲了一遍，听得关享肃然起敬，立刻按徐总的说法，双手捧着玻璃缸小心翼翼的放在客厅的东南方向。
征得苏航同意后，关享又用马克笔在乌龟背上写了个‘关’字：反正驼一个是驼，驼两个也是驼。最近这么缺财，让这个小东西带着她一起生生财也好。
半夜，苏航起床去洗手间，路过客厅，看见关享正对着乌龟许愿：“财神保佑，保佑我股票早日回本，我不贪的，真的回本就行。”
苏航嗤之以鼻，这种事情是只乌龟能保佑的吗？
言晓晓被客厅动静惊醒，以为家里进贼，蹑手蹑脚躲在房门后往外张望，就看到苏航和关享正对着一只乌龟连连鞠躬，嘴里还念念有词：“财神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