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留在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客厅的角落里,整齐的摆放着三个收拾妥当的皮箱。明日一早,它们就将跟随主人漂洋过海去了。
想着即将舍弃美丽的故土,流霜不免悲从中来,她就要随着诩凡奔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虽然有些迷茫和不可预期,但至少,那个世界有着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有了这个,幸福就会陪在身边。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拿起听筒放在耳边,低声道:“喂?”
“流霜?”诩凡的声音热切地传了过来。
“是我。”
“你怎么了?”诩凡敏感地问,“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有点舍不得而已!”流霜如实回答。
“哦——”诩凡没再追问,岔开了话题说,“明日一早我去接你,然后再去码头和咏晨他们会合!”
“不用了,我们还是在码头见吧!你住的地方离这儿太远了,何必再跑一趟呢——”
“这都怪你!要是今晚你肯让我住在你那儿,岂不方便多了!”诩凡埋怨道。
流霜轻笑一声,娇嗔道:“谁让你总是没完没了地缠着我?我是让你独自回家清醒一下!”
诩凡大笑不止,尔后又说了两句让流霜脸红心跳的绵绵情话,这才言归正传地说:“明早六时,我们码头见!”
“知道了,啰嗦!”流霜打趣地说。
“流霜?”
“什么?”
“我想你!”诩凡热烈地低语。
流霜握紧了听筒,一颗心瞬间急促地跳动着。过了一会儿,她含着万种柔情回答:“我也是!”
凌晨三点钟,流霜被松儿的哭闹声吵醒了。她披衣下床,来到隔壁的房间,只见李嫂正抱着松儿在房中来回踱步,她走上前去,焦急地问:“松儿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好像发烧了,还有点咳嗽——”
流霜听了,伸手摸了摸松儿的额头,一摸之下,大惊失色,惊慌地问:“怎么这么烫?他这样烧了多久了?”
“从下午就开始了!我以为没有多严重就没告诉你,谁知道他越烧越厉害了!”李嫂内疚不已地说。
流霜喘了口气,果断地说:“不能再耽误了,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我看像是肺炎又复发了!”
“啊?”李嫂顷刻间也六神无主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对松儿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真怕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正值深夜,根本拦不到车,主仆二人只能一路跑到了医院。而松儿的病情似乎加重了,哭泣声逐渐微弱下来,这更让二人心急如焚。
经医生紧急检查之后,她们被告知松儿的确是肺炎,并且这次是来势汹汹,相当严重,必须立即住院治疗。
清晨六时,打着点滴的松儿仍旧是高烧不退,就连医生也一筹莫展,告诉流霜若再不退烧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李嫂听完后,心里立刻做了个决定。她将流霜拉到僻静处,急切地说:“小姐,你走吧!廖诩凡在等你,你快去码头跟他会合!至于松儿,就交给我照顾吧!”
流霜愣了几秒钟,而后坚定地摇摇头,义无反顾地说:“我不可能抛下松儿,也不会抛下你!我们三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可是,船要开了,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嫂眼含热泪地望着她。
流霜的神情微痛,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
又不是只有这一班船,过几日再走也是一样的!”
于是,为了遵守当初对兰姨的承诺,流霜留了下来。那承想,这一留,就留了几十年。直到满头青丝变成白发,她也没能等到下一班船。她怎样也没想到,和诩凡这一别,竟然从此再也相见无期。这一别,竟成永别。
若干年后。
沐溪镇早已成为了旅游胜地,小镇上每日里游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莅临凌桥边有一间装修典雅的店铺,名曰“三味斋”,专门经营裱好的书画作品和文房四宝之类的文化用品。
这日午后,店中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另一位则是三十左右的时髦女郎。
店主见来了客人,急忙笑脸相迎,殷勤地问道:“两位需要点什么?”
老太太打量他一番,礼貌地问:“请问,你认识叶流霜吗?”
店主愣了愣,不解地反问道:“不知您找家母有何贵干?”
老太太很快盯住了他的脸,颤抖着说:“你是叶流霜之子,你叫什么?”
“我叫叶思松。”
“叶思松······”老太太低声重复了几遍,而后,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你是松儿?”
叶思松惊呆了,茫然地问:“您怎么会认识我?”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停顿片刻,她又问道,“你母亲她还好么?”
“是,家母一切安好。”叶思松应着,忍不住孤疑地问:“您和我母亲是故人?”
“对。”老太太点点头,急切地恳求道:“我想见见你母亲,可以吗?”
“请问您贵姓?”
“我姓李,叫李咏潇!”老太太慢声回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时髦女郎,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廖若晴。”
正说着,有一名中年男子走入店中。他并未留意店中的客人,而是直接走到了叶思松的面前,开口叫了声:“哥!”
“思凡,你来了!”叶思松满脸都透着疼爱。
一旁的咏潇听到“思凡”二字,立刻像触电般地震动了一下,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名叫“思凡”的男子。天哪,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人的翻版,尤其那对乌黑深邃的眼眸跟另一个人如出一辙,同样使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沉醉其中。看着看着,一股锥心之痛直刺过来,李咏潇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妈,您怎么了?”廖若晴连忙从旁扶住母亲,紧张不已地问。
“别担心,若晴,我没事!”李咏潇镇定了一下心神,复又走近那个名叫思凡的男子,牵强地笑着问:“你也姓叶?”
“当然。”叶思凡点头道。
李咏潇黯然沉默了片刻,才又道:“我和你母亲是多年不见的故人,你能带我去见见她么?我有些东西要交给她?”
叶思凡虽觉得这对母女有些奇怪,但还是应允下来:“好吧!请随我来!”
这是一处深藏在里巷尽头的院落,房屋略显陈旧,院子中间有个花池,栽种了些平凡的花草。整体看着有些简陋,但却十分干净、清雅。
此时,一位老妇人正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中乘凉。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全部拢向脑后绾了个发髻,面容虽已苍老,但从眉目之间仍依稀可寻往日的绝代风姿。李咏潇一进门就立刻认出了她,就是这个女人,让自己的丈夫至死都无法遗忘。
李咏潇走近了她,颤声唤道:“流霜?”
正在假寝的老妇人缓缓睁开双眼,当她看到李咏潇时,震惊到无以复加,几乎不敢相信地说:“咏潇,是你?”
“是我!”李咏潇苦涩地点了点头。
久别重逢本应是充满喜悦的,但这两人的重逢却有了太多的无奈和眼泪,她们不可避免地被勾起了那些悲伤的回忆,以至于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许久,流霜才稍稍恢复,瞧了眼李咏潇身后的廖若晴,问道:“咏潇,这是你女儿?”
还没等咏潇回答,廖若晴已抢先一步地答道:“没错,伯母!我是廖若晴!”
流霜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向咏潇问道:“是你跟他的女儿?”
咏潇垂下眼睑,算是默认了。“流霜,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流霜会意的点点头,向儿子吩咐道:“思凡,你带廖小姐出去逛逛吧!”
望着二人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咏潇苦笑着说:“他们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流霜没有搭腔,反而很平静的问了一句话:“他,已经不在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咏潇异常惊讶。
这无疑肯定了流霜的猜测,虽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免在一瞬间被涌来的悲痛淹没。她忽然想起李咏晨说过的那句话:一切可以尘埃落定了!也是啊,从此她再也不用期待什么,盼望什么,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原来,当日一别,早已注定了今日的天人永隔。
“他走了有一年了!”咏潇的眼眶湿润起来,低沉地说,“对不起,流霜!都是因为我,你跟他才会永世不得相见——”
流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潇垂着头,愧疚不已地说道:“其实当初诩凡说什么也不肯走的,他一定要回去找你!开船前的一刻,是我把他打晕了,才强行拖上船的。我以为你的爽约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不能放弃!就为这,他整整恨了我一辈子,怨了我一辈子——”咏潇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痕,接着说:“我原本想着他总会有接受我的一天,谁知道这一等就等了八年·······要不是他母亲病危,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他还是不会和我成亲的!但是我很清楚,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这么多年,他心里只有你——”
流霜听着,感到心上的那道伤痕再次被撕开了,搅得五脏六腑都生疼不已。
屋里有很长时间的沉默,直至咏潇艰难地打破僵局:“他临去之前,嘱托我如有可能,就把这两件东西交还给你!”说着,她拿过放置于椅旁的提袋,递给了流霜。
提袋里的盒子被流霜微颤着打开,她一点也不惊讶,她早就料到这里面放得一定是那幅画像。只是目光触及到的一刻,她终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她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有着薄雾的清晨,虽然年深日久,却恍如昨日般清晰地再现眼前。
“还有这个,也一并还给你吧!”咏潇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流霜的手里。
流霜低头看去,竟是那枚龙型指环。她泪眼模糊的瞧着,直到泪水滴落掌心。海宁的那几个日日夜夜浮现脑海,诩凡,你知道么?思凡就是在那里怀上的,感激上苍赐给我思凡,就如同你陪在我身边一样。
她拿起那枚戒指,缓缓地套在了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龙凤指环经过这么多年的分隔两地,终于安静的紧贴在一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