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鹤看她走出来,像一串玲珑动人的半枝莲,透着点梦幻的光晕,于是回答:“我在等你。”
阮霖儿不知道周钰鹤为什么总能心平气和,这次杞叔的事情先不说,前几天司机出事,周钰鹤依然冷静自如。
虽然有小爷这个身份摆着,但周钰鹤本事再大、心理再强,也不过是个凡人,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又怎么能一点水波都不起?
“谢谢。”阮霖儿礼貌一点头,不知出于真心还是惯性。
回去的路上,四周天未明,只有深蓝深蓝的天际,深蓝得如同天地倒悬,仿佛海洋飘在天上,镶嵌着的几颗星子像是海里会发光的鱼。
“别太担心,费医生的医术很精湛。”周钰鹤抓着方向盘,眼中有细碎的光的痕迹:“那孩子会没事的。”
“我不担心。”阮霖儿回答:“杞叔虽然说要抱着孩子走,但心里是舍不得孩子错过治疗机会的,他开始不走,宝儿完全康复之前便也是不会走的了。”
“还不错,看起来我今晚做了件很好的事情。”周钰鹤似乎有些自嘲的口吻,眼神不经意地在这黯淡的车光中透出一点冷意。
“今晚实在是太麻烦小爷。”阮霖儿道:“这已经是又一次半夜,好似每一次碰面,都是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
“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我是无业游民。”周钰鹤像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车子碾过不大不小的石头一下颠簸起来,他说:“今晚你在朱时骁面前演了一出以进为退的好戏,出尽了风头,不可谓不聪明。”
“我是出于无奈。”阮霖儿很快接话:“我孤身一人,漂泊天涯,只有一副歌喉,两手无力、背后无人可依,总要自己想出全身而退的活命法子。”
“方席儒找你转签唱片公司,我也是赞成的。”周钰鹤盯着车子前方:“你的歌声让人流连忘返,只窝在一个地方的确太可惜。”
阮霖儿心里一阵咯噔,现在似乎不是说唱片的时候,可如果要说杞叔的事情似乎也不合适,毕竟急不来。
她只好回应道:“我还在考虑当中,但的确是个不错的提议,新加坡这么多歌女,方先生能给我机会,真是我的幸运。”
“老实说,你的幸运太多了。”周钰鹤说:“知道我为什么跟方席儒在一起吗?我的公司也打算开拓唱片市场跟电影市场,我正在跟方席儒打赌,看你是会选他还是选我。”
阮霖儿虽然沦落风尘,但骨子里的自尊还在,自己被别人当做赌博的筹码,这让人怎么接受?
但她波澜不惊,仍然婉转道:“能得到方先生跟小爷的共同赏识,是我上辈子攒下的福分。我能不能问问,小爷跟方先生的赌注是什么?”
“如果你选择我,我赢了自然会告诉你。”周钰鹤有一点点的清冷:“不过,我猜想你可能会选择他,不,你一定会选择他。因为在你看来,我算不得一个好人。”
阮霖儿心中一惊,这话跟付平津说的何其相似。
“方才在诊所,我跟杞叔对你在言语上都有冒犯。”阮霖儿真心实意说道:“但希望小爷能体谅杞叔,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会那样对你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阮小姐你呢?你脱口而出,说我是嗜血的魔鬼,可见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为人。”周钰鹤终于冷笑:“之前你当真是巧言令色,说什么不怕我,到头来你却跟别人一般,只会相信人云亦云的谣言。我真的就那么嗜血、可怕?”
“与其说,是相信世人对小爷你的造谣或者评价,不如说是我太过于相信杞叔跟平津。”阮霖儿解释道:“他们就如同我的亲人,不会拿那样的事情骗我,所以情急之下我才会那么追问小爷。”
“但你也不能否认,你到底是相信了旁人对我的评价,才会用那样的话来追问我。”周钰鹤将车子停在路边,摇下半边车窗:“这儿很舒服,就这么待一会再回去。”
阮霖儿不像分辨,也不想争辩,但终于还是说道:“对不起,小爷。我向你道歉,但这份道歉不是因为我听信了外人对你的定论,而是因为我误会了你。我以为你对那件事情知道,却选择了漠视人命。”
“外人把我说得比喝人血的魔鬼还要战栗三分,我从不在意。”周钰鹤看着车窗,“但你这么误会我,不知为何,我却想要为自己辩白一下,好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作践无辜的人。”
“我不过是个歌女,小爷不必在我跟前辩白自己,没有必要。”阮霖儿回答。
“或许没有必要,但我却这么做了。”周钰鹤看她。
阮霖儿沉默不语,四周跟天空静谧得有些窒息,连呼吸都不敢随意,她看到两束大大车灯照着远去的路面,又反射到车子里面,映射在她跟周钰鹤身上,照着他半边侧颜。
“小爷,夜很深了,回吧。”阮霖儿提醒道。
周钰鹤回头看着座位后娇小的她:“我说过与你一见如故,今后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吧,跟我那些朋友一般,就叫我钰鹤。”
阮霖儿明白这是周钰鹤给她的殊荣,在新加坡,平常人见到周钰鹤,谁敢不尊称一声周公子或小爷?
她不能不懂事地拒绝这份诚意,因此道:“谢谢。”
“那么,我今后也不必叫你阮小姐,多别扭。”周钰鹤道:“你的名字起得很好,霖儿。”
阮霖儿一下恍惚,只好微微一笑:“承蒙不弃。”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处理杞叔的事情?”周钰鹤道:“你口口声声说关心他们,怎么不见你着急?”
“这件事情全看小爷会怎么做,我是急不来的。”阮霖儿如实道:“假如小爷肯负责,我跟杞叔会很感激,假如小爷不愿意面对,那么我催促你也是没用的,何况我有什么资格去催促呢?”
“你至少不是个糊涂女子。”周钰鹤一笑,发动车子,“可你为什么还叫我小爷?”
阮霖儿一听就笑了:“我并不敢直呼小爷其名。”
回到家门口,看到周钰鹤的车子消失在晨曦之中才回去,不用说,倒头就睡。
周钰鹤回到周府却睡不安稳,在花厅躺了三四个小时,天亮的时候先去了大哥房间。
大嫂俞子美是军官千金,其父俞庆焕在新加坡的英政府掌管某片海陆军区的布防,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俞子美跟其他的大家闺秀一般习惯了早起,她父母都是华人,她是典型的小娘惹。
只不过,像她这样的贵族娘惹可不是街头巷尾辛苦谋生的娘惹能相比的。
虽然出身富贵,又嫁给了周家长子,算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但谁料命数无常,才新婚一年多周谦修就瘫痪在床,这两年多,俞子美守了活寡。
待要离婚再嫁,可哪一家的财力比得过周家?
就算还有周家之外的三条金龙可以选择,可谁家会要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因此俞子美便打定主意,这辈子跟周家的权势过活就算了。
一想起这些,俞子美便越发恨一个人,要不是他,她如今还是夫妻恩爱,说不定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只要一想起那个人,俞子美在梦中都想要掐死他。
现在,这个人出现在俞子美跟前了。
“大少奶奶,小爷在门外,说想看看大爷。”瑞莲走进去,站在对镜梳妆的俞子美身后。
紫檀木梳妆台立着旋转大圆镜子,偌大桌面摆满精美琳琅的各色珠宝妆奁,俞子美身量苗条袅娜,皮肤白皙莹润,尖尖瓜子脸上眉毛高挑精明,朱唇红光,双目露着秋水似的亮芒,笑嗔之间有几分勾人的意味。
但此刻,她冷冰冰把脸拉下,手中一把长柄的楠木梳子被她狠狠摔倒地上,瑞莲等几个下人吓了一跳,可并不敢多言,只是蹲下去把梳子收起来。
“这等脏东西,就别来碍我的眼!”俞子美站起来,这句话是拉长着声音对着门口外面叫喊,她料定这句话周钰鹤也是听得清楚的,当下有几分满意,便垂下眼皮子居高临下教训瑞莲:“还收回来干什么?趁早拿去扔掉,别让我看见!”
下人赶紧答应着退出去,俞子美走出房门,周钰鹤衣衫整齐站在门口,他看见她容光焕发,淡黄长裙的胸襟衣扣塞了一条葱青香帕子,散发酥人香气。
她看着他,一脸高傲淡漠的神情,周钰鹤刚才听见她的话,此刻也不在意,开口道:“大嫂,我过来看看大哥。”
“你日理万机,我们这等闲人怎么好劳驾你过来费心?”俞子美双手在胸前交叉,身姿摇曳,冷笑着:“你大哥纵然还死不了,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阻挡不了你什么,你何苦一遍遍来看他?你是不是巴望着你大哥早些咽气,好安了你的心!”
“一家子兄弟,大嫂何必这么说?”周钰鹤宁静道:“我了解大嫂的伤心之处,可也不必要把无端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
“里面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是我的丈夫,莫非我还不能说话了?”俞子美不笑了,神情更加冷漠:“你不过是怕老爷子责怪,才会来看你大哥,这两年别以为我不懂你在做戏!你没有害过你大哥,怎么一直拿不出证据?”
“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我父亲的亲生骨肉,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不会对大哥做那样的事。”周钰鹤面容冷峻:“大嫂心里有气,可也要适可而止。”
“瞧我说的不是?”大嫂冷哼道:“你果然早设计老爷子,在觊觎整个家,老三,你就是一条毒蛇!”
“就算我觊觎整个周家,也只是周家父子的事情,与你不相干。”周钰鹤不愿意跟她多费口舌:“请大嫂高抬贵手,我今天有正经事,必须见大哥一面。”
俞子美一听这话颇为恼火,但见他态度冷硬起来,想到他往常的绝情名声,也不好太过分,只是不甘心道:“你大哥连话都说不出,能办什么正经事?”
“大嫂若是不放心,就在边上看着。”周钰鹤刻意道。
“不必了!”俞子美颇有些趾高气扬:“我还要去给老爷子请早安,再说,我就不信你敢掐了你大哥。”
她叫了个丫头跟着,转身快步出门,口中骂道:“捡回来的不知名不知姓的小野种,也配跟周家哥俩称兄道弟,老爷子当初是错了哪只眼,给周家添回个祸害。”
周钰鹤走进内房,看到仆人老金给大哥周谦修捏着双腿,这样的调理从出事后不久就开始,每天至少两次,怕的就是周谦修会肌肉萎缩。
“怎么样?”周钰鹤看着大哥,问着老金。
周谦修躺在华丽的大**,身材算高大,穿着灰色丝质睡衣,紧闭双眼,肤色也有点灰,这是长久不活动跟不接触阳光、营养吸收有限的结果。
他双手跟身上有些骨骼可见形态,再躺下去,只怕会日渐消瘦,不成人样,周钰鹤却心酸不起来。
“小爷。”老金回头,看到是周钰鹤,吓了一跳,回答道:“大爷近来状况还稳定,前几天扎了针,还喝多了几口红米粥,只是精神不大好,总爱睡着。”
周钰鹤走近床头静静看着,轻声叫了一声大哥,周谦修像是有了感应一般,他的头跟脖子不能转动,睁开眼睛后看到周钰鹤,整个情绪就拼命激动起来。
由于身子不能动弹,所以周谦修潜意识中这一股激动就像是要扑开锅盖的的开水,无奈这开水装在不能动的躯壳之中,他两个眼珠子死命瞪着,对周钰鹤做出回应跟抵抗,透着一种抵触跟仇恨的目光。
“大哥,你瘦了,记得多吃点。”周钰鹤伸手,润泽手指在周谦修的肩头碰触了一下,周谦修眼中的剧烈抵抗竟然如同抽去了柴火的开水,一下宁静了不少力度,但愤怒的余热还在。
老金要退出去,周钰鹤道:“你不必走,就站在此地,我跟大哥只说几句话便出去。”
“是。”老金一听,只得退到一旁,垂手低眉站立等候。
周钰鹤伸手给周谦修按压手臂的肌肉,慢慢说道:“大哥,两年多前,我接手翌园码头的时候,那里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周谦修一听到两年多前,眼光猛然放大,又剧烈收缩。两年多年,周钰鹤接手翌园的时候,也是周谦修出事后不到三天的时候。周钰鹤的话,让周谦修心底把所有往事都勾起来了。
周谦修不能动弹,用一双灰蒙而瞪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周钰鹤的脸,这双眼珠子当中布满了对周钰鹤的不屑,从前生龙活虎的时候他对周钰鹤不屑,如今也一样。
周钰鹤心知肚明,也已经习以为常,他看着周谦修,平静问道:“两年半前,翌园码头一个劳工被高处掉落的沙袋砸死,大哥知道这件事吗?”
周谦修眼中的不屑转为一种挑衅般的轻蔑,区区一条人命,在周谦修眼中根本不算大事。
周家富甲一方,周大公子无所不能,即便在瘫痪后他感受到了身体伤痛带来的痛苦跟恐惧,但潜意识中还带着一种优越感,一个劳工,死了就死了,新加坡死去的劳工还少吗?
况且,周钰鹤能拿他这个大哥怎么样?
“大哥压着这件事不愿理会,翌园码头到了我手上,我就成了千夫所指。”周钰鹤一笑,手中的动作从容不迫,“现在我才知道,手底下的人表面上顺从,背地里心里还是向着大哥,那些帮大哥瞒着我的部下、那些对我口是心非的人,大哥猜一猜,我会怎么发落他们?”
周谦修眼中的光轻蔑不起来了,少了那些旧部下,他日他万一身体恢复,也不是周钰鹤的对手。
这两年多,他周谦修没有一天不希望自己赶紧好起来,无奈身体就是不争气,只有手指能轻微动弹。
“大哥,你好好将养身体。”周钰鹤站起来:“要是小弟我不常来看你,那么请大哥不要怪罪,大嫂至今对我有成见,唯恐我害了大哥,所以不准我来探视。”
周谦修不能转头,但目光**般盯着床顶的帐幔,眼珠子快要气得翻了白,巴不得周钰鹤快走。
周钰鹤的眼神之中对病**那个人透出一股不露痕迹的轻视,他回身走出两步,看向身边的老金:“你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回小爷的话,我年老耳背,小爷刚才说了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见。”老金佝偻着身子,不敢抬头。
“要是大少奶奶问起来,你怎么说?”周钰鹤问道。
老金恭敬道:“小爷只是进来看看大爷,问大爷近日的情况如何,别的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碰过大爷。”
“行,记住你的话。”周钰鹤这才大步走出去了。
老金后背上全是冷汗。
周钰鹤去看大哥,不过是为了试探,周谦修的反应虽然局限,但他眼神的反应已经让周钰鹤得到了答案。翌园码头的事情,不止一个人瞒着他周钰鹤。
瞒着他的人,自然都是忠于别人的人,比如忠于大哥,比如忠于二哥。
想到这里,周钰鹤忽然就看到二哥周谦礼刚好从长廊对面走过来,只得站住,等他走到跟前。
周谦礼不同周谦修的身材高大、骨架也粗大。
大哥周谦修完全遗传父亲泓光年轻时候的样子,生得粗枝大叶而不显胖,要是面容再俊秀些,可称得上美男子。
周谦礼比大哥矮了大半个头,骨骼不大,但身材饱满有福相,面色红润,方正的五官时常透出算计的小心思。
“二哥。”周钰鹤在廊下叫了一声。
周谦礼斜着不耐烦的眉眼,看了看周钰鹤身后的院子,又看着周钰鹤,警惕道:“你怎么从大哥的屋里走出来?一大清早,你去大哥那边做什么?”
“只是去探望一下大哥,并无其他事。”周钰鹤道。
“探望?”周谦礼不买账:“我说老三,这个家里谁都不喜欢你去接近大哥。就是老爷子面上不说你,但你以为老爷子就不知道?老爷子只是没有证据罢了。”又是证据,周钰鹤总觉得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在找他故意伤害父亲跟大哥、谋夺家产的证据,但是两年多来,一直没有能找到,说实话,周钰鹤也很想看看那些证据是什么。
“我不过是去关心一下大哥,二哥何必这么敏感?”周钰鹤回答:“既然大嫂跟二哥都不喜欢我去看大哥,以后我只差遣下人过来问候一声便是,父亲若是问起来,我是不会牵扯上大嫂跟二哥的。”
“你拿父亲来压我?”周谦礼拉下脸色。
周钰鹤看见天色已经大亮,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我该去公司了,二哥若是还有话要说,请到公司,我奉陪到底。”
“周钰鹤,我好歹还是你二哥,你少在我面前摆姿态。”周谦礼哼哼道:“听说,你上次整宿未归,昨晚又是半夜回来,这可是少见,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这种事情,二哥不是最了解吗?”周钰鹤不紧不慢反击:“一个男人,出入花天酒地的地方,是为了什么?”
“你在父亲面前说我的坏话?”周谦礼脸上的肉一抖动。
“我在父亲跟前说的自然都是大事。”周钰鹤道:“二哥这些寻花问柳的事,不值得我开口。但父亲是个明眼人,二哥要防着父亲,就该洁身自好。”
“你也配教训我?”周谦礼脸上的肌肉抖动得明显。
“并不敢。”周钰鹤看着他:“我是真心为了二哥好,劝二哥保重身子,身子是头等大事,除了大哥不算,这个家还要依靠二哥不是?”
这话刺激到了周谦礼的痛处,他一步逼近,咬牙切齿的脸孔几乎要贴上去:“你这是威胁我?大哥已经被你害成那样了,你还想要对付我?周钰鹤,你就连父亲都下得去手,我知道你早晚会对付我。”
“二哥多虑了。”周钰鹤眼神刀锋一般冷,似乎能透出刀锋一般的寒气:“父亲一向最信任的是我,过去是,现在也是,这一点二哥很清楚。只要父亲还在,只要二哥肯容我一分半分的位置,我是绝不会对二哥有其他念头的。”
他说完,不等周谦礼说话,抬脚便走,很快就消失在回廊转角的紫藤花架子后头。周谦礼气得浑身发颤,对着那个方向骂道:“早晚有一天,会把你这弃子赶出周家!”
俞子美已经给父亲周泓光请过早安,正带了丫头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看到这一幕,便远远冲着周谦礼尖细着嗓音道:“二弟,在发什么火气呢?”
“还不是那个人!”周谦礼回头,看到俞子美迎风摆柳一般走过来,身姿婀娜,心头有几分酥软,继续说道:“周钰鹤这小子一大早去看了大哥?”
“他们是兄弟,我只是个女人家,他说要探望你大哥,难道我还拦着?”俞子美假装无奈发愁:“回头老爷子知道了,又说我碍着他们兄弟感情。”
“什么感情?什么兄弟?父亲就是太宠着他了。”周谦修道:“有老爷子撑腰,周钰鹤才会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刚才还拿父亲来压我,瞧父亲做下的糊涂事。”
“唉!有什么办法?如今,什么人不忌惮他周小爷几分?”俞子美说道:“你我虽然仗着大嫂跟二哥的身份嘴上跟他犟几句,可倒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
“谁说我不敢?”周谦礼脸上急红了。
“要不是他小爷,我的孩子不会胎死腹中,如今都能满地跑了。”俞子美抽出香帕子做伤心抹泪的样子:“要是孩子还在,你这个二弟也早变成二叔了,都怪他。”
那香帕子的香气是高级香料,问起来令人整个心怀都如痴如醉,周谦礼闻着香气,再看大嫂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不自主地就伸手在大嫂玉肩轻轻拍了两下,温声软语笑道:“大嫂别难过,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他。”
这一拍当真销魂,周谦礼感觉全身就跟触电一般,心中未免觉得可惜,大嫂嫁过来那年才二十,如今二十三岁,洋溢着少妇的成熟美丽跟少女的苗条韵味,可要守着大哥这么个废人,实在是遗憾。
“还是二弟知冷知热。”俞子美擦去似有似无的眼泪,噗嗤一笑:“在这个家里,我可就只能依靠你了。”
这话让周谦礼心花怒放:“大嫂尽管交给我就是,就是把我自己折了,也不会伤了你一丝一毫。周钰鹤突然去看大哥,怕是有猫腻,怕是要去问问。”
然而问了两次,老金一口咬定周钰鹤只是进来探望,再没有其他事情,俞子美跟周谦礼对视了一眼。
“老金,请你来虽然只是给大爷做调理的,但做事要有眼力,下回三少爷再来,他说什么、做什么你给我记下来,我自然赏你。”周谦礼拉长声音。
“谢谢二爷,谢谢大少奶奶,下回我一定听得真真的。”老金照样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微微佝偻着身子。
看老金退出去,周谦礼对俞之美道:“有件事很是蹊跷,听说,老三的司机这两天出差了,不见人影。”
“一个司机出什么差?他不会在搞鬼?”俞子美问道:“老爷子那里知道了吗?是什么说法?”
“老爷子似乎不知道,这事情老三搞得神神秘秘,知道的人不多。”周谦礼狐疑起来:“公司跟家里什么人没有,有什么事情要一个司机去外地?不行,我要叫人赶紧查一查。”
俞子美变了脸色,悄声:“莫非是那件事暴露了?老三这是用鬼点子混淆视听,在耍弄咱们?”
“不可能,要是暴露了,老三怎么会支开司机?他应该会很快用司机来对质,给咱们一记反击才是,现在这明显不对劲。”周谦礼咬咬牙:“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派人。”
“等等。”俞子美用纤细的手指握成拳头,手心攥着香帕子,拳头抵住尖尖莹白的下巴,冷笑道:“老三这段时间真的反常,开始夜不归宿了。据说他也开始出入风月场了,加上这司机的事情,我看是不是连同老三接触的人,也好好查一查?”
“这个自然。”周谦礼道:“老爷子要是不问,就先别惊动,你我只装作什么都不知。等我找到了老三的把柄,证明他居心叵测,到时候,就在老爷子面前清理门户。”
周钰鹤回到公司,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跟力气,就不动声色差人把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弄清楚了。
码头的劳工因为意外伤害而亡,处理起来只要照着规定加倍赔偿,事情虽然简单,但毕竟是人命关天,周钰鹤心底感觉被压着,不舒服。
到新加坡的华人哪一个不想荣归故土,但更多是埋骨他乡,死得不值得,其中的血泪交织、家国疮痍非常人能够体会。
周钰鹤觉得头疼,这是因为他整夜未眠,他想起阮霖儿。他每一次遇见她,都是几乎整夜未眠的,秘书敲门进来,说道:“方氏唱片公司的方老板打电话过来。”
“跟他说我在开会,一会打给他。”周钰鹤头靠在办公椅子上,没有睁开眼睛,接着又说道:“不用了。”
他直接起身往外走,拿起电话:“方老板?”
“何必如此客气?我说过痴长你几岁,就叫我方兄。”方席儒爽朗的笑意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小爷,今晚十二点我在湘云酒楼等你品茶,不知你肯不肯赏光?”
周钰鹤知道他所为何事,方席儒是为了阮霖儿,但拆穿了就没有意趣了,于是一口回答:“好,我一定准时。”
阮霖儿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心里担心小宝的病情,但还宽慰自己放心,因为付平津在诊所陪着,有情况付平津会来告诉她的。
但她忽然也惊醒,付平津也是要工作的人,这会子不知道去了码头没有,这么说,她还是要去诊所看看宝儿。
阮霖儿一面上楼梳妆,一面叫徐嫂把点心盒子装好,匆匆忙忙下了楼,徐嫂出门叫了一辆汽车,跟阮霖儿上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