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参加校庆啊。”我拧上酸奶瓶盖,尴尬打声招呼。

其实看着不像。宋青青没穿西装,挺随意套了件黑T恤,完全是下楼买个烟的状态,难得不那么紧绷。

“嗯。”他边应声,边瞟了一眼老板娘,手指敲敲玻璃桌面,“软的。”

衣着上的压迫感减少,言谈举止还是那个宋青青。我挪挪脚,客套两句准备溜:“学校变化挺大的哈,今天人不少,我这都逛一圈出来了……那个,那我先走了啊。”

他接过烟揣在兜里,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等会儿有事吗?”

“……”揣摩领导的意思是个技术活,但心系工作总不会错,“我有事啊,这不下午想加班……做方案啊。”

“加班不急,跟我去看个人,”他听完走过来几步,问道,“吴老师记得吗?吴志雄。”

我一愣,时隔几年听到教导主任的名字依旧有点慌。忘了谁都忘不了他,全校学生咬牙切齿的憎恨对象。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头发问题吧。我们学校历来的传统,对发型有严格要求:男生板寸,女生齐耳短发。一批批学生前赴后继地试图反抗,都被无情镇压,吴志雄就是这个黑脸。

他每天早操都拿着把剪刀到处巡视,咔嚓咔嚓,看谁头发长就作势要给人家现场修剪。

想到这,我居然条件反射地摸了把自己头发,睁眼说瞎话:“不记得。”

宋青青看我几秒,突然笑了:“剪过你头发啊?”

自顾自接着补充:“他都是吓唬你们的,这么多年没真剪过谁。”

“咳,”尴尬地打开酸奶喝了口,“是真不记得了。”

“给你们学生记恨,每年校庆没一个人去看他,这马上要退休了,”宋青青话锋一转,语气干脆,“正好你跟我去。”

“这好吗……”

他没搭理我,转身往小卖部扫视,最后目光停在成箱堆放的牛奶上,冲老板娘说:“再来箱奶吧。”

我在旁边听得纳闷,迟疑地凑上几步,“您买这个干嘛?”

“你要空手去吗?”嫌弃地瞥我一眼。

“不是,看望老师哪有人提牛奶的啊?又不是病人?”奇了怪了,这个人没有生活常识啊。

宋青青一时无话可说,趁这间隙,我在他身后悄悄摆手:“大姐,不要牛奶了。”

“那你说还能买什么?”他强忍不耐,加了个限定条件,“就现在。”

“买花,旁边有个花店,我知道。”

我捧着花,上面别着的留言卡就在眼前直晃,“师恩似海”,真够虚伪的。

跟宋青青走在校园里,一路无话。他从进了校门就很压抑,步子很快,特地绕开了游泳池。

想起刚刚听说的往事,不由得替他叹口气,只好努力地倒腾双腿跟上,到达行政楼已经满身是汗。

这人轻车熟路,在五楼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我无意扫了眼标识,副校长室。

“等一下,吴老师都当校长了?”做贼一样拉住他。

“嗯,怎么?”手停在半空,没敲下去。

“那我是不是该叫吴校长?诶,这花的卡片上还写的吴老师啊,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他微皱眉头,欲言又止,转而轻轻叩门,“没事,当一天老师就永远是老师。”

吴志雄老了好多,甚至有点佝偻,不是我念书那会儿昂首挺胸的样子了。看得出他完全不记得我,但收到花很是开心,非要牵出什么渊源来。

“小梁在学校的时候是学生干部吧?我有印象,看着就觉得眼熟。”他给我倒茶,笑眯眯问道。

扯什么学生干部,就当过一学期小组长。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我顺势打了个哈哈:“小干部小干部……”

“你看,我就说眼熟,”他满意地转头问宋青青,“是你带的学生?哪一届的?”

宋青青掏出刚才买的中华放到他桌上,随口回话,“代过课而已,11届的吧。”

我在心算都还没出结果,听到这儿抬起头:“对对,我11年毕业的。”

宋青青淡淡瞟我一眼,没作声。

“那你俩正好一个刚入校,一个快毕业,”吴志雄乐得一拍桌沿,“真是巧了,现在小梁是你同事?”

他刚答应了一声,我讪讪补充道:“哪敢,宋老师是我领导。”

这老头眼睛尖得很,马上转过味来,给我撑腰一般佯装生气,“领导怎么了,宋青青要是拿领导压你,你就来找我。”

说着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我也是他领导。”

话音一落,宋青青脸上挂不住了,作势起身,“行了,走了,你退休的时候我再来。”

我坐在椅子上还兀自好笑,胳膊被人轻推了一下,“走了。”

“哎哎,这么快?”这客套的时间也太短了,场面话都还没聊完。

而且吴志雄还挺亲切的,让人有所改观。尤其是这一句“宋青青”,听得差点乐出声来。

我走到门口,看两人还有话说,先行退出了办公室。在外面等着的功夫,听见宋青青抱怨了句什么,吴志雄哈哈一笑,敷衍:“行行行,叫宋青叫宋青。”

出了行政楼,太阳当头正是热的时候。还没等我道别,宋青青先开了口:“走吧,我车停后门了,顺道送你回商场。”

“啊?”抿了抿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不回商场……”

“没占用多长时间,不耽误你下午加班,”他话说得堂皇,眼角带点揶揄,当下假意回想:“你是说要干什么来着,做方案?”

宋老师和宋经理真是切换自如,无缝衔接,怕不是在耍我吧?

“……嗯,是啊,谢谢您了。”回答得有气无力,拖着步子跟宋青青往后门走去。

车里气氛尴尬。想顺着刚才的话题聊学校的事,怕踩到他的雷点;想聊点工作上的事,又怕给自己找不痛快。只好闲扯几句天气路况,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纪原。

估计刚睡醒,不知道昨晚的事记得多少。我对着手机有点犹豫,就看宋青青把广播调成静音了。

还是接起来。

“喂。”

“梁齐,”声音低低倦倦,有点含糊,“我刚醒,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对,断片了?”我随口回答。

“嗯……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清晰了些。

“没说什么啊……”

“不对吧。”电话那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