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起
白云暖被白姜氏张罗着起了床,她的头从淡紫色的纱帐间伸出去,入目的是屋子墙角立着的一盏美人宫灯。从前,她的闺房中确乎夜夜亮着同款的美人宫灯。母亲去得早,真娘怕她夜里害怕总是彻夜替她亮着灯。
两个小丫鬟端着洗漱盆子走了进来。她们都穿着细布棉袄、粗布裙子,一个戴了小巧的银丁香,一个头发上插了银簪子,朴素中透着小女孩的兰心蕙性。
白云暖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心砚和雨墨。
前世,她随哥哥上街玩,遇见了路边跪着的两姐妹。两姐妹都浑身缟素,姐姐手里还拿了块“卖身葬父”的牌子。妓院的老鸨丢了袋银子在她们脚边,两姐妹抱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
妹妹说:“姐姐,你别走。”
姐姐说:“妹妹不哭,拿着银子回家替爹爹把后事办了,剩下的钱,妹妹留着吃饭。”
老鸨不耐烦地催促姐姐快走,姐姐抽抽噎噎地爬站起身,脱了身上的麻衣,就要随老鸨去。妹妹抱住姐姐的脚,说什么也不放,嚎啕哭道:“我不要姐姐走,我不要姐姐走……”
老鸨一双眼睛贼溜溜瞅着模样儿还算俊秀的妹妹,同姐姐商量道:“要不,两姐妹一块儿跟妈妈回去吧!”
姐姐赶紧掰开妹妹的手,神色一凛:“烟花柳巷,我一个人去已是情非得已,岂能让妹妹也跳入火坑?”
老鸨皱了皱眉头,鼻子里冷哧一声。
白云暖却十分撼然,当即央了哥哥白振轩还了那老鸨的钱,替姐妹俩葬了父之后,将二人带回了白家。
白家是藏书世家,家学渊源,白云暖给姐妹二人起了两个书卷气的名字。姐姐叫心砚,妹妹叫雨墨。
此刻,盯着眼前的心砚,白云暖眼里又浮起泪花。
前世,章思颖在章家处处打压她,都是这丫头贴心宽慰着,面对章思颖的拉拢和收买,她都不为所动。谁知这丫头忠心护主,竟成了章思颖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可恨的是,雨墨竟被章思颖利用,成了戕害胞姐的刽子手。
前世,心砚死时的情景又浮现到眼前来。腊月天,家奴从碧波潭里捞出心砚的尸体时,那么清丽的一个女孩子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她在碧波潭边抱住真娘哭得肝肠寸断。
想到此,白云暖看雨墨的目光不由一冷。
雨墨正将盆子搁到洗脸架上,绞了一把热巾要给白云暖擦脸,一抬头忽见白云暖目光冷峻地瞪视着自己,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暗忖:难道是前日偷藏了小姐的一枝花簪被小姐发现了?这样想着,心便不由一虚,手里的热巾又落回到脸盆里。脸盆里的水溅上来烫到了手,雨墨惊叫了一声。
“雨墨,你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怎么还笨手笨脚的?”白姜氏蹙眉责备道。
心砚忙走到雨墨身边,接替了妹妹的活,重新绞了一把热水里的毛巾。水很烫,但她忍着,脸上不流露任何难受的表情,而是愉悦地微笑着。冬天的时候,小姐便有个癖好,喜欢烫烫的水绞毛巾,热热的毛巾敷在脸上,舒服。小姐是她姐妹二人的恩人,伺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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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是她的本分。
心砚绞好了热巾,默默地走到白云暖跟前来。
白云暖一见心砚,冷若冰霜的面容便笑容可掬起来。
“雨墨出去,心砚留下来伺候我梳洗就好。”白云暖才不要让那个辜恩负主的奴才在跟前碍眼。
“是。”雨墨福了福身子,委屈地退出去。
白姜氏喊住她,“让真娘把小姐的早餐端过来,小米粥,还有小姐爱吃的肉包子和花卷,让真娘送来就行,你去外院和老爷、少爷说声,小姐已经起来了。”
雨墨低眉垂眼,一脸郁闷地去了。
白云暖看着眼前的母亲和心砚,心里激动。母亲的面孔洁白晶莹,像上好的美玉,没有一点瑕疵。心砚一张鹅蛋脸,长眉入鬓,红唇丰盈,皮肤白嫩,一双眼睛如两汪清澈的泉水。重生真好,悲剧都还没发生,爱她的人都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一定要根据前世的经验好好珍惜、保护她们,不让她们的悲剧重演。
白云暖仰起脸,让心砚给她擦了脸。
漱口,穿衣,坐到妆台前让母亲给她梳妆。心砚在一旁准备搭手。
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套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首饰盒。白云暖不由一愣。前世,母亲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去世时白家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这一世,母亲说她豆蔻年华,十三岁可以说门亲事的年纪。而妆台上还能摆着价值不菲的梳妆套盒,想来家境还不错,再瞧母亲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穿了件淡蓝色宝瓶暗纹的妆花褙子,彩绣辉煌,人比花娇。现在白家的经济光景应是十分康裕的。
或许这一世,父亲就不会再因为高额的聘礼把她嫁到章家去了吧?前世,章思颖老是指着她的脊梁骨骂白家不是嫁女儿而是卖女儿。
可不是卖么?十万两银子,就换了两本书的嫁妆。
想到此,白云暖心里便堵得慌。
白江氏见女儿只是盯着那簇新的梳妆盒子发呆,便笑道:“喜欢吗?瞧你眼睛都看直了。是你哥哥送你的十三岁礼物。”
“少爷最疼小姐了。”心砚在一旁笑嘻嘻应和。
“可不,他们兄妹相亲相爱,便是我的福气了。”
“夫人是个有福的人,除了少爷和小姐敬爱您,老爷对夫人也是极周全的。”心砚诚心诚意地赞得白江氏眉开眼笑。
白云暖想起前世母亲的死,便不能随着心砚和母亲一起幸福地笑。
此刻,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哥哥白振轩。前世,哥哥替父从军,落了个马革裹尸的结局,这一世,不但母亲和心砚,就连哥哥亦都还活着。苍天垂怜,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的亲人。
外院园子里站着她的哥哥白振轩,十七八岁的年纪,绣蟒貂裘,华冠朝履,英眉秀目,丰采如神,若朝阳之丽云霞,若丹凤之翔蓬岛,真真只有公子如玉四个字才能形容得恰如其分。
白云暖见到白振轩时,早已激动得汪了两汪泪水,身子如一只蝴蝶飞向他,嘴里甜甜一声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