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周家父女分别后,钟燃驾车行驶在回石屿市的高速上。
车内两人又恢复到来时状态,谁也不开口说话。这里面有杏子故意的成分,她使起小性子倒要看看,自己不主动挑起话题,钟燃能坚持多久。可没过多久,自己就忍耐不住了,干脆放大招,嘴里哼哼起了《花房姑娘》:
……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
嗷 姑娘
还特意把“姑娘”两个字咬得很重,这招果然起效,余光偷瞧钟燃,神色尴尬至极。杏子内心大乐。旋律刚起,钟燃就知道早些时候自己无意中哼唱的歌被听个正着,此时哼哼起来,别有一番用意。
真是个鬼丫头!钟燃内心感叹,话匣子也自然而然打开:“谢谢你杏子。”
“谢我什么?”
“周家父女听到你要帮着联系市三甲医院的主治大夫,别提多高兴了。”
“那也应该是周家感谢我,你谢我什么?”
“呃……感谢你的古道热肠吧。”
“这是本姑娘天性使然,就没有别的了?”望着钟燃一副呆子形象,干脆把话挑明,“师父,你是不是喜欢我?”
行驶在高速上的汽车突然来了个轻微漂移,吓得杏子赶紧抓住副驾驶扶手,眼睛却瞥向驾驶座上的钟燃,竟如喝醉了,脸色泛起微醺的粉红。
钟燃意乱情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舒缓内心泛起的波澜。一切都安静下来,一男一女一车一路,犹如一幅留白的水墨画,空气中弥漫着丝滑甜香,莫名地令人浮想联翩……微妙的氛围,却被一个电话击碎。
电话那头李母告诉女儿:父亲突发性心肌梗死,已经被送往医院抢救。
父女俩感情甚笃,父亲是自己成长道路上的灯塔,杏子情绪瞬间失控,恨不得立刻就能飞到父亲的病床前。钟燃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路打着双闪,飞驰电掣地赶到石屿市第一人民医院。
没等车辆停稳,杏子就拉开车门跳下去,向急救室狂奔。怕她出事,钟燃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急救室外,杏子见到了焦急万分的母亲,详细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母亲对具体细节还不清楚,只是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钟燃让杏子陪着母亲,自己买水、取化验单、交押金,安排得相当周到。他的体贴让杏子很有安全感。
以至于母亲询问时,杏子嘴角不由流露出笑意:“对,他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钟燃。”
相由心生,这丝甜蜜味道,被母亲敏锐察觉到,正好钟燃买水回来,趁机上下打量。钟燃哪会料到身旁有一束丈母娘审视女婿的目光袭来,自如地把水递给杏子,还顺手把瓶盖拧开。杏子很自然接过,看也不看就往嘴里灌。
相貌英俊、行动敏捷,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刚之气,李母感觉很满意:“杏子的领导,让你忙前忙后,实在是对不住了。”
“伯母哪里话,杏子不是外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是外人”几个字飘进耳朵,让杏子心花怒放。
急救室的门打开,几名医生鱼贯而出,众人急忙迎上前去。李母迫不及待发问:“张院长,老李他情况怎么样?”
“嫂子放心吧,观山幸亏被发现得及时,没有耽搁病情,支架手术做得很成功。卧床休息两周就好。”张院长是李观山挚友,被120送到医院后,亲自赶过来做手术。
“太好了,太好了。”李母喜极而泣。
特护病房内,李观山还在沉睡,闻讯赶来的同僚已经来了好几拨,都被杏子以家父刚做过手术,需要安静婉拒。钟燃见事情趋于稳定,再待在房间里不太合适,悄声征求杏子意见。
杏子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外人,回避什么。”
钟燃倒也不坚持,留了下来。
整个下午的时间似乎变得很慢。杏子和钟燃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与车上的静默不同,此刻无声胜有声,一个眼神、一抹微笑,彼此都在享受这种无言的心灵碰撞。
钟燃也有充足时间能近距离地观察李观山,这位在律师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国字脸,两鬓斑白,鼻挺口阔,即使在沉睡中,也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病**的李观山轻哼了一声。
“爸,你醒了啊。”杏子扑到床前,拉住父亲的手。
李观山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目光划过妻子和女儿,最终停留在钟燃身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杏子语调欢快:“爸,他就是我师父钟燃。”
李观山点点头,钟燃这个名字,女儿不知道在他耳边念叨过多少回,听都听出茧子。朝女儿挥挥手:“把床摇起来。”
杏子有些犹豫:“医嘱让您卧床休息。”
“你爸身体是铁打的,贵客在,赶紧地。”李观山是退伍军人,即便重病在床,说出来的话也底气十足、不容置疑。杏子也不矫情,父亲让做自己就来到床尾,用摇把把床摇起来。
终于可以平视,李观山仔细端详钟燃,内心已有计较,温言道:“钟检,听杏子说,你放着省院检察官不做,主动调回到市院未检科,可是为了什么?”
杏子没想到父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有些诧异。
钟燃谦逊道:“父母在不远游,老两口身体不好,我离得近也便于照顾。”
“你可有一个弟弟,叫钟意?”
钟燃点头称是。
“你从省院调回来,有没有因为弟弟当年的事?”李观山直言不讳。
“爸,怎么上来就聊正事。”杏子急忙轻声提醒父亲。
“伯父,准确地说没有。毕竟是十年前的旧案。”没想到李观山如此直率,跟自己提及往事,钟燃稍感意外,进而坦**说道,“可我回来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让我对弟弟当年案件定性有所怀疑,目前我还在了解阶段,无法下结论。”
怎么我身边的男人,除了工作就不会聊点别的?杏子朝着钟燃递眼色,意思你找个理由先撤,父亲刚醒,不是聊这个的时候。
钟燃会意,刚想说几句告辞的话,李观山发话了:“钟检,你可知道,当年你弟弟钟意的案子,我是原告的代理律师?”
杏子大惊失色,没想到父亲竟然和钟家有这么深的渊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我知道。”看来这个话题不聊清楚,李观山是不会罢休的,钟燃不卑不亢,“我还知道拜您所赐,我父母欠下了一屁股债,用尽后半生之力才勉强偿还清。”
“啊?”杏子眼中顿时充满泪水,有些幽怨地望着父亲,“爸,你怎么能这样?”
“杏子,这不能怪伯父,他只是尽了一名优秀律师应尽的责任。站在客户角度,维护客户最大利益。”
杏子一脸愧疚,泫然欲泣:“师父,你真的这么想吗……”
李观山:“钟检,你真的不恨我吗?”
父女俩几乎同时问了出来。
钟燃正色回道:“作为父母的儿子,我当然恨你。但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恨不起来。”
“哈哈,好一条爱憎分明的汉子。”李观山朝着钟燃点点头,一时间竟有些激动,“我曾以为你做杏子师父,是要伺机报复我,向我讨回公道。嘿嘿嘿,是我小人之心了。”
“爸,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杏子气急。父女俩无话不谈,未检科发生的事,尤其是钟燃的事,杏子从不避讳父亲。
“原谅爸爸,是我疑心重了。”李观山摇摇头,苦笑道,“在识人上面,爸爸不如你。”
“伯父,请您放心,我们家和您的恩怨,我绝对不会投射在杏子身上,她在我心目中,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检察官,更是一个……”钟燃望向杏子,正好与她四目相对,真挚道,“更是一个好女孩。”
杏子此刻的内心就像过山车,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如果之前还有怀疑,今天见到你,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更何况,你还有一位爱憎分明的母亲。”李观山顿了顿,环视下众人,目光最终落回钟燃身上,肃然道,“今天,我这条命,就是你母亲救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2
时间回溯到中午时分。
今日的庭审复杂,耗时很长,结束时已经过了十二点。李观山急匆匆驾车直奔酒楼而去。饭局是自己张罗的,宴请多年未见的老战友,自己对于时间有强迫症,从不迟到,情况虽然特殊,但依旧焦急万分,电话里不停跟老战友道歉。
这家酒楼位置很熟悉,没开导航,凭经验开过去。前面有一个岔路口,走大路还要绕过跨城的主河道,兜一个圈子。节省时间的话就左转弯,抄小路过去。李观山想也没想,向左一打方向盘,轿车丝滑地钻进小路。这一片正进行旧城改造,两边的老旧小区很多,隔三差五,就会有一片地被蓝色围挡围起来破土动工。眼看着再往前几百米就上了主路,车却意外被堵住了。
一辆水泥搅拌车与路边摊档发生剐蹭,摊主站在车头前不让走,索要赔偿,搅拌车司机认为摊主非法占道,据理力争。起先李观山还想劝一下双方,给道路腾出空间,不要影响其他车辆,可两方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对他的调解根本不予理会。
时间分秒流逝,李观山急得满头是汗,只好向后倒车,准备从幸福里小区穿过去。幸福里是20世纪70年代建成的,里面四通八达。就在他掰转车头,准备穿行时,突然感觉到胸口剧痛袭来,盗汗如雨。
李观山心知不妙,急忙探身打开副驾驶的储物盒,里面有一盒急救的硝酸甘油。慌乱中忘记解开安全带,手没有拿稳药品,掉在副驾驶座下。只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心悸严重,再想解开安全带去捡药品,手已经哆嗦着不听使唤……眼睛闭合、休克过去之前,透过前风挡玻璃,似乎看到一位大妈朝着自己跑来。
钟燃母亲这几天经常往这跑,夕阳红老年团要在区里参加诗朗诵比赛,团长胡妈住在幸福里,作为积极分子,除了回家给丈夫做饭,钟母几乎黏在胡妈家。
今天老姐妹们练得投入,忽略了时间,等钟母想起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哎哟哟,我得赶紧走了,家里还有张嘴呢。”钟母嘴里念叨着,穿上鞋就往外跑。
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四下张望出租车,钟母眼尖,就发现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里,驾驶员手捂胸口,身体已经向一边倾斜。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不是心肌梗死的症状吗?老年团的一位团员,去年就是被这病夺去了生命,为此,团里还特意请来三甲医院的心脏内科主任给大家上了一堂自我急救课。自此,钟母兜里常备着硝酸甘油,年纪在那摆着谁也不敢托大。
三步并两步赶到轿车前,驾驶室窗户开着,伸手掰正发病者的脸,这一看不打紧,差点叫出声来:这不是李观山吗?钟母顿时乱了方寸,在梦中,她想象了无数种狭路相逢的方式,扇耳光、泼油漆,揪住头发质问为何害自己举债度日。
可此时此刻,“仇人”危在旦夕,她却发现自己恨不起来了。
“老天爷,造孽啊,为啥还得是我来救他。”钟母哀叹一声,急忙从兜里掏出硝酸甘油,掰开李观山的嘴,喂了一片进去。药物只能是暂时缓解,又急忙掏出手机拨打120。很快,警笛声响起,120急救车呼啸而来,在她的指引下,医生护士把李观山从轿车里抬出来,放平在担架上。
李观山恢复了些许意识,他躺在担架上歪着头,看到钟母忙前忙后的身影,逆光下,弱小身躯散发出金色的光晕……
“即使过了十年,钟家妈妈,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作为律师,我能真切感受到那个案子是有瑕疵的,钟意杀人缺乏足够证据,可吃亏在他跳崖,一切罪责自然就扣在头上,无法洗脱。当年蓝海集团刚刚上市,初涉教育领域就遇到学校学生杀人事件,为稳定股价,急于平息事态、快速结案。我是原告律师,在说服钟家父母承担民事赔偿中,起到诱导作用。”
**之下说了这么多,李观山有些气短,吸了几口氧,用真挚的语气说道:“钟检,你妈妈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我,我想当面向她说声谢谢,更要说声对不起。”
钟燃胸膛起伏不已,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伯父,你的话我会带到。钟意案中,您所指的瑕疵和缺乏证据,到底是什么?”
“我与刘复舟和熊卫国曾是战友,从部队复员后,卫国就跟着复舟下海经商,混出一片天地。卫国的儿子熊强,也就是被害人,我从小看着长大,这孩子生性顽劣,很早辍学在社会上厮混,沾染一身恶习。因打架斗殴、猥亵妇女被抓过数次,屡屡因为未成年,很快就被放出来。我相信,钟意找他一定是有原因的,这是其一。
其二,现场人员的口供都是被害方提供的,缺乏相对应的证据证明。试想一下,五六名社会青年与一名读高中的少年,力量对比悬殊,现场脚印杂乱,熊强又是后脑磕在石阶而死,并非器械所伤,如何能断定,一定就是钟意推的?”李观山叹了口气道,“可惜啊,事发当晚,并没有客观目击证人出现。”
“如果有呢?”
“真的?”
钟意点点头,把自己调取档案、找到张华警官的经过复述一遍。
“看来还有人跟我一样,对案子抱有怀疑态度啊。”李观山不禁感慨万千,静默了大约半分钟,问道,“张警官嘴里的鹿晓阳……”
“就是冷夏儿案的推动者,也是强奸未遂案的犯罪嫌疑人。”
杏子插嘴道:“爸,经过我们的侦查,鹿晓阳强奸未遂,是被陷害的。”
李观山眼神如鹰隼般犀利,缓缓道:“三个案子,都围绕在一个少年身上……呵呵,这孩子不简单啊,冷夏儿选择从钟意跳崖的位置跳下去,看来并非偶然。”
钟燃深以为然。
杏子与钟燃并行,陪他走到停车场。
钟燃在车前停下脚步,温言道:“赶紧上去陪伯父吧。”
杏子“嗯”了一声,脚步没有移动,并没有走的意思。钟燃也没有催,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杏子仰起头,直视钟燃的眼睛:“之前,你是不是因为我爸的原因,才冷淡我的?”
“伯父的事,早就听我妈讲过。”
“那是为什么?”杏子刨根问底。
“可能是我自尊心在作祟吧。”此刻的钟燃,并不想隐瞒她,“那天在法院我才知道,伯父律所规模之大,在石屿市甚至省里都屈指可数。你呢,来未检无非是镀层金,这里并不属于你,外面的世界……”
杏子瞬间捕捉到钟燃的心思,笑靥如花道:“很精彩对吧,原来你也有怕的,怀有这种心思可不像你哟。”
“确实是我,起码是前两天的我。”
“今天见到我爸真人,反而坦然了?”
“嗯。”钟燃老老实实回答,“他和我心目中的形象有重合之处,既儒雅睿智也需要关怀呵护。”
“咯咯咯——”杏子被钟燃的率真可爱,逗得笑弯了腰。好半天才直起身,擦拭了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他需要被关怀呵护……你这话要是被我爸听见,咱俩肯定没戏了。”
心里话脱口而出,杏子脸蛋瞬间绯红。
钟燃如何听不出来,一时冲动,向前轻轻揽住杏子双肩。杏子身体一震,似乎预感到什么,反而仰起脸,迎着钟燃闭起双目、微启朱唇。时间似乎冻住,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燃才轻轻地给杏子来了个摸头杀。
“赶紧上去,我走啦。”钟燃柔声道。
“喔,好吧。”杏子似乎还有些小失落。目送着汽车远去,回想起刚才一幕,又莫名开心起来。
3
在城市最繁华地段,寸土寸金的写字楼,整整一层都被安稳律师事务所包下。大厅宽敞明亮,一行人突然出现在前台。前台小姐问明来意,引领着这些人直奔叶安稳办公室。
叶安稳整个人陷在真皮老板椅里,跛足搭在办公桌上,洋洋自得地打着电话,抬头就看到率先迈入房间的钟燃,急忙挂断电话,起身相迎:“钟检,哪阵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快请坐,我来泡茶,这几位是?”
当警员掏出手铐,前台小姐吓得躲进墙角瑟瑟发抖。叶安稳全明白了,冰冷的金属扣在自己手腕上,用死鱼眼斜睨着钟燃:“老同学,还没礼尚往来,就请我吃铐子?”
钟燃冷冷言道:“叶律师,检方调取了你通过第三方公司给周如叶的转账记录,她也如实交代你幕后策划并实施嫁祸鹿晓阳的整个过程,铐你不冤枉。”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周如叶那小丫头,仅是枚棋子。”叶安稳直接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自打高中开始,你的运气,就一直比我好。”
钟燃突然感到有些痛心,直呼他的绰号:“大头,你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律师,为何非要这样?”
叶安稳自嘲道:“我太累了,有点等不及了。你看看周围这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还都实现了。即便黄粱一梦也值了。”
“鹿晓阳和你本无瓜葛,没必要蹚这趟浑水,跟警方交代出你的幕后主使,争取宽大处理。”
叶安稳摇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嘿嘿嘿,算了,既然已经蹚了,就让我一路蹚进坟墓吧。”不再说话,示意警方可以走了。
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钟燃唏嘘不已。
4
老烟雷厉风行,关于鹿晓阳强奸案,未检科很快就下达了不起诉决定书,钟燃去抓叶安稳的同时,杏子开车到看守所送决定书,顺便提人。
管教叫到鹿晓阳号码时,他早已经预料到,神色轻松地跟随在管教后面,顺利办完手续。迈步走出看守所的大门,还不忘朝着开门的武警打个招呼。
阳光刺目,鹿晓阳有些不适应,微闭双目并深深吸了口空气,直到沁满肺泡又顺着鼻腔呼出来,才手搭凉棚,向四周观望。远处停着一辆检察院的车,杏子双手插兜斜靠在车头望着自己。
鹿晓阳笑嘻嘻地走过去;“杏子姐,你这pose摆得好帅气,久等啦。”倒也不客气,拉开副驾驶车门就坐了进去,等杏子坐进来,还不忘补问,“钟大叔怎么没有来啊?”
“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来已经给足面子了。”杏子故意戗他。
鹿晓**本不在意,眼珠转了转:“他是不是去抓人了?”
“你怎么知道?”
“在我印象中,你俩干什么都一起出现,跟连体婴儿似的。嘿嘿,要不是抓人这种大事,他舍得让你自己来接我?”
杏子被他说得脸颊潮红,啐道:“他是我师父,当然要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
“在一起、在一起……”
鹿晓阳故意用不同语调咂摸这句话,惹得杏子恼羞不已:“你个小鬼头。”
看着杏子粉脸俏怒的模样,鹿晓阳内心大乐:“杏子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钟检的?”
“胡说八道什么。”
“你确定是我在胡说?”鹿晓阳狡黠一笑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跟班主任说了,她可是喜欢得很。”
杏子瞬间紧张了:“沈冰老师?你要跟她说什么?”
鹿晓阳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能说的太多了,我需要组织下语言。钟检这个人帅气有涵养,正义感爆棚,把我从看守所救出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么有担当的男人错过就没有了,趁他单身之际,沈冰老师早下手为强……哎哟——”
尖锐刹车声伴随着“咚”的一声,鹿晓阳脑袋狠狠撞到了前风挡玻璃上。
杏子怒道:“科里还有案子没办,没时间送你了,赶紧下车,自己走回家去。”
鹿晓阳揉着脑袋,奋力卖惨:“送人送到家吧。杏子姐姐,你要是不喜欢听,那我就说,钟检是个渣男,一肚子男盗女娼,让沈老师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杏子更怒了:“不许诋毁钟燃,他哪有这么渣。”说着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你就告诉我,从什么时候,你开始喜欢钟检的,我就什么都不说,还替你保守秘密,怎么样?”
“我哪有秘密需要你保守。”杏子白了他一眼。身边有这么个洞察人心的小鬼头,反而没有芥蒂,心里话很自然就说了出来,“还记得我下海去捞蒋钊手机吗,那天风大,浪头也高,我潜到第三回,才在一处很隐蔽的珊瑚缝隙里发现手机。等我浮上来坐上支援船,又冷又饿,身体虚弱得直打战。谁承想师父已经站在岸边,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他,当我把手机当作惊喜递过去,满心以为会表扬我,可他看也没看手机,狠狠地把我臭骂一顿。我当时挺委屈的,后来想通了,他是担心我的安全,在他眼中,那个手机根本不算什么……从那个时候,我就爱上他了。”
杏子一口气说完。等了会儿,也没有应和之音,扭头望向鹿晓阳,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一处发愣,似乎在想着心事。
“晓阳?”杏子轻轻唤道。
鹿晓阳被点醒:“这就是爱情吗?”
杏子笃定地点点头。
鹿晓阳望向窗外,幽幽道:“爱情和友情,有的时候真是傻傻分不清楚。”
杏子没听清楚,追问一句:“你说什么?”
鹿晓阳对杏子报以一个笑脸:“真心希望你的爱情开花结果。”
“你们沈老师……”
“据我了解吧,我们沈老师,私底下就没提过钟检一个字,烦都快烦死了。”鹿晓阳嬉皮笑脸。
杏子伸手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气得笑骂:“小鬼头,敢忽悠我。”闹这么一出,两个人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杏子换了个话题,问道:“晓阳,你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
“我把偷拍器放在他们主场,被发现了。”从神情看,他一点也没有搞砸了的窘态。
“你可真是不小心。”
“从我拿回来偷拍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鹿晓阳望着杏子诧异的表情,耐心解释,“我养成一种习惯,每次录制时都会在前面录五秒左右的黑屏,为的就是防止偷拍视频被做手脚,没想到,这次却派上了用场。”显而易见,前面五秒钟的黑屏,被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抹去了。
“知道了视频被改动,我干脆把看到的内容认真做了分析,刘鹰珞和尚雯雯的聊天看似正常,但推敲下来,他们聊得太客套了,就像演戏时对台词。”
鹿晓阳的话让杏子大吃一惊,她很难想象,外表大大咧咧的少年,心细至斯。
“既然他们要掩饰,我也就顺水推舟,假装不知道呗。”
“难道,仙人跳的局,你事先已经知道了?”杏子不敢相信。
鹿晓阳摇摇头:“他们早晚会对我下手,但我并不清楚方式。”
“周如叶突然找到你,你有所觉察吗?”
“感觉蹊跷,但不能确定什么,只有亲自试过才知道。”
“那你就不怕,去的是鸿门宴吗?”杏子叫出了声。
鹿晓阳又露出他那招牌的浅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退一万步说,我演砸了,还有你们呢嘛。”
“就那么笃定,我们能发现这里面的问题,救你出来?”
鹿晓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完全不确定。”
“那你——”杏子一时被气得语塞,搞不懂眼前这位少年,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古怪想法。
鹿晓阳倒是放松,把座椅向后放倒,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吉人自有天相,我这不是好好地坐在你身边嘛。”
“多悬啊。”
“悬也值了。我现在就想立马飞到尚雯雯和刘鹰珞面前,亲自目睹他们脸上的表情,肯定跟吃苍蝇一样。”鹿晓阳乐不可支。
鹿晓阳无罪释放,叶安稳被抓,杏子知道,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已经被推倒,后面将引起连锁反应。
鹿晓阳看了眼窗外,突道:“麻烦杏子姐,绕道去趟维蜜大酒店,我取件东西。”
407室并没有客人入住,杏子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很顺利就进入房间。一进门,鹿晓阳把手机手电筒功能开启,趴在地板上身子探进床下寻觅,很快就欢呼一声,再出来时,手心攥着个偷拍器。杏子揶揄道:“哟嗬,走到哪偷拍到哪啊。这是酒店,可是公共场所,私自窥探公民隐私,你不怕被抓?”
“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不该听的,我肯定不听。”
周如叶贸然找上门,鹿晓阳心存疑惑,去之前留了个心眼带上偷拍器。果不其然,在周如叶一轮攻势下,他没有招架之功,只来得及把偷拍器踢进床下,虽然没有视频图像,但声音依旧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鹿晓阳双手递给杏子:“报告杏子检察官,这是证明我清白的证据,请留件存档。”
杏子伸手接过,内心竟有些小佩服:“鹿晓阳,每次你所做的,都出乎意料……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有拿出来?”
“我自斩大龙,就为在接下来的棋局中争得先手,收官之战,自见分晓。”用一句围棋术语,概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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