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前后夹击, 应龙将目标瞄准了夸父,她的神斧对着夸父的头颅下切,已经重伤的夸父丝毫不躲避, 反而迎头之上,就在神斧将要碰到夸父头颅时,应龙却将神斧扔了出去。

夸父只愣了刹那, 对应龙的攻势不减, 拳头锤向她胸前。

应龙身后有追来的蚩尤, 头顶是烧起火墙的女魃, 这一拳似乎是避无可避。

可她突然犹如游鱼一样,从夸父身侧滑了过去。

胜券在握的夸父丝毫没看出其中的破绽,他恼羞成怒, 转身就向应龙袭来。

蚩尤看到本该得手的夸父在此种情况下竟然失手, 在追击应龙的过程中,抢夺了夸父的主攻位置。

应龙冲突包围圈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神斧, 她额角满是汗水,余光看到再次围追堵截的三人。

她抿起嘴角,转身直面三人, 对着中间的蚩尤再次丢出神斧, 当与三人正面交锋时, 却再次在包围圈中划了出去。

一直在上方的女魃终于看出了破绽, 她颤着嗓子,喊道,“她能变、变窄。”

女魃的比喻让两位对手一头雾水, 她释放的火墙, 只要留有一点缝隙, 应龙都能躲过。

“像纸片!她能变成纸片!”

“呦,才发现,反应够迟钝的。”

应龙在扔了几次神斧后,依在巨形神斧上,额角的碎发被风吹散,眼中却露出光芒。

“我爹他老人家能变成一根线,和他比起来,我还是功夫不到家啊。”她发出低沉的笑声,“真是缘分,千年前,就是我杀的诸位,千年后还是我。”

“战神过于自信了,我等如今已经是不死不活,您要杀我们,不容易。”蚩尤说道。

应龙站正,从神斧上离开,将神斧一分为二,双手持斧,硕大的斧头在应龙手中却很乖巧,被她转着圈玩。

“没那么难,现在你们就站在我的阵中,只要我布下最后一步,锁鬼阵就成了。”

锁鬼阵又名“雷池”,是专门用来禁锢的阵法,被禁锢之人只能在阵法内活动,只要离开,那便是越了雷池,会立刻被天雷劈个外焦里嫩。

蚩尤和夸父站在地面,立刻低头看向四周。

“别装神弄鬼,你什么神器都没拿,怎么布阵?”夸父在震惊之余,第一反应是出口反抗。

“真正的高手从步需要工具,只要心中有阵。”应龙左手的神斧向右前方扔去,将阵法的最后一条线补齐,她伸出手指,隔空一抓,一张“二十八宿”星区就现了形,而蚩尤、夸父正站在阵中央。

“两位也是一代枭雄,被人从死地拉了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充当打手,不觉得有损明吗?”

“迫不得已。”蚩尤只说了四个字便不再说话,他感觉到,曾经那种被碾压、无法抵抗的威胁又回来了。

对于应龙神,他始终不是对手。

夸父却不想认命,他一直不服气,从古至今。

“我不信,你总能赢我——”

“们”字还没出口,地上的阵法突然被应龙拉起来,夸父和蚩尤的位置没变,可阵法的位置变了,相对移动,让两人冲出了雷池。

顷刻间,天道的大雷冲破这座古城,将复活不久的两人再次送回死地。

“你要怎么选?”开始杀戮的应龙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起来,看向女魃的目光也少了温存。

女魃恨,但她恨的对象并不是应龙,她恨的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她被应龙逼人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

“我、我。”

“我不杀你,你自己想清楚,再为虎作伥,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应龙语毕,转身飞向宗庙。

修己放弃了夏桀,为什么?因为她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应龙的雕像常年摆在宗庙正中位,享受供奉,各种重大活动,夏王一定先去宗庙祭拜。

她第一时间冲向这里,一个身穿华贵服饰的男子已经走到了祭祀活动的最后一步。

“有莘衍。”

应龙降落在宗庙门前,修己到底要做什么?换一个继承人又怎么样,不过是困进来一个活人罢了。

她踱步走向前来,不等她开口,修己却率先朝她走了过来。

“应龙,你什么都不必问了,因为不会有答案,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结果。”修己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浪尖上,以平凡之躯,对战应龙神。

“真正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你,将时间不断拨回过去的是魔主盛琰,他要救一个注定要死之人,你这次苏醒是不是忘了很多东西,你是不是发现很多事情对不上,甚至每个人口中的真相都不同,你究竟有没有杀盛琰。”

应龙有些头疼,大脑里有针扎一样。

“正神死后是不能复活的,可盛琰却发明了一种邪术,将时间退回到死亡之前,后卿为了复活后土,想要打破轮回,不少人为此丧命,可恨之极,盛琰和他比起来,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两次,你没能躲过天劫,盛琰就将时间拨回到天劫到来之前,地上乱成一片,天上的创世神兽毛犊瞒着众神,来看望他的女儿,你这个护犊子的爹,并未察觉大地上的时间错落,他只看重他的女儿,从中略施手段夺取盛琰的魔心,就续了一千年的命。”

应龙突然感到心跳的厉害,这颗心脏仿佛要和她分离一般。

“创世神兽可不止他一位,另外两位在不久之后也来到大地上,两位明察秋毫,认出是盛琰在扰乱世间,于是在他进入幽冥都后,设下遽魂大阵,永诀后患。”

两位,创世神兽。

“是介鳞和介潭。”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应龙可预料范围,可修己这一番话,听在她耳朵里,却怎么都不真实。

盛琰把时间往会拨了三次?在她死后?

这真是扰乱世间的大罪啊。

“遽魂大阵你是解不开的,不过说这个没什么用,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对了,为了让你死的安心,我告诉你个好消息,盛琰不会死,因为。”修己的目光落在应龙身后,“还得留下他,对付后卿。”

应龙向后转头,两个线条人出现在她身后,一个全身甲片,有蛟龙的影子,另一位则像乌龟,严格说来,是蛟龙和乌龟像这两位。

“侄女,伯伯们来看你了。”

蛟龙模样的介鳞瘦瘦高高,他站在应龙十步远的地方,可应龙却觉得,这个声音就在耳边。

“我们当年创世,是为了创造一个众生安歇之地,可你的存在,让众生不得安稳,说起来,也不怪你,你对生死一向看得很淡,倒是那个盛琰,视天下众生如无物,扰乱世间,让众生死了活,活了死,不可原谅。”

介鳞哀叹一声,面露惋惜,“你若是没杀蚩尤,伯伯们带你会天上也无不可,可你杀孽太重,都是命数啊。”

应龙已经不知道多少日子没见过这两位了,她印象中的介鳞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不帅但干净整洁,眉眼中带着创世神兽的压迫感,介潭是个胖墩,自带喜感可眼神中却藏着锐气。

创世神兽与他们这些后辈不同,对于相貌当真是毫不在意,细想想,这天地之间,也没什么他们在意的东西。

“你多活了一千年,现在距离你再次遭遇死劫不远了,丢失灵智,失去神格,对于正神来说,恐怕有失尊严。”

“两位伯伯,是要杀我。”应龙木然开口。

“时间再倒转一次,这个世界,就要消失了,不是叔叔狠心,你可知,为了这小小的世界,耗尽了多少创世神的血,你的父神化为天地,你的亲生父母创造万物,你忍心让他们的心血白费吗?”

“不忍心。”应龙缓缓抬头,看向两团线条,“我爹娘呢?”

“在天上。”

应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身体微微发抖,“他们去世了。”

介鳞介潭互看一眼。

“他们若是还在,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来诓我。”应龙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想过天上的父母会有不在的一天。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介鳞问道。

“你们来杀我,我爹娘一定会阻止。”应龙眼睛阵阵发疼,却哭不出来,她用手抹了一把脸。

介鳞介潭并未搭话,应龙继续说道。

“两位好歹也是创世神明,做事还这么藏头露尾,你们要是真为了苍生,现在应该先去杀了后卿,而不是出现在这儿,你们要真是为了苍生,第一个杀的就是楮墨,可你们要杀我,你们和后卿是一伙的!”

耳边传来中年男人欢快的笑声,是介潭。

“我就说老老实实干活算了,你还在这斗心眼,被小丫头识破了吧。”

介鳞配合地笑了笑。

“说对了一半,也不全对,严格说来,我们和后卿也不认识,更谈不上一伙,只是他要做的事,我们支持,随手帮他个小忙。”

“原来想要天下大乱的是你们。”应龙脸上仍旧是一派木然,“两位不会想让世界回到天地初开之时吧。”

“答对了,孩子,实不相瞒,现在天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在没了天之元气的情况下,连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消散了,话说回来,咱们还真有点过节,你老爹当初骗了我们的天之元气,叔叔们最后的保命符也没了,不过,我们不计较,只要回到当初,到处都是元气。”介潭笑呵呵地讲述着,就像是跟晚辈讲故事。

应龙嘴角往上扯了扯,她想要笑话他们,说一句痴心妄想,可她却怎么都提不起力气来。

“咱们速战速决吧,后卿那边看不到画面该起疑了,这些个毛孩子们,一个个心眼倒是不少。”介潭原地活动了活动筋骨。

应龙站了这么久,不断地思考自己的逃跑方式,从小到大打过数不清的架,她没退过,可面对两位创世神兽,应龙悲催地意识到,那屈指可数的、能得过她的还真让她给碰到了。

介鳞介潭的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他们就在身边,或者说,他们无处不在。

应龙奋力挥出神斧,却不能伤其分毫,可介鳞介潭的攻击却是压迫性的。

她像是千斤顶压下的泡沫,身体的每一块血肉都要被压扁,她用尽全力,想要缩小身躯,进入无间之地,可前后两股力量如影随形,无论她逃到哪儿,这两道力量仿佛长在她身上。

她不断地被压扁,就要变成一滩泥。

真的要死了吗?就这样死了?

应龙试图操纵神斧设下大阵,可跟随了她一生的金斧黄钺在她掷出去的瞬间,被介鳞接住,一把捏了个粉碎。

她将力量集中在心脏,想要保住最重要的部位,可介鳞介潭无孔不入,他们的攻击穿透了她的身体,那颗跳动的心脏被几根细绳捆住,随后往外一拉,就飞出了她的身体。

在心脏抽离的瞬间,应龙的身体完全凝固住了,她的身体变成一张薄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只有半寸长,看得出是她施法缩小身躯的过程中,被挤压成了碎片。

谨慎的介鳞仿佛担心她会死而复生,伸出指点点燃了这张薄纸。

“成了,该去幽冥都了。”介潭笑着说道,“盛琰降生幽冥都,你我最看不惯此等污秽之物,将他封印,如今还得去解开,真是麻烦。”

“当初不封印他,一千年没准能修成正神,还怎么做掀翻这天下的棋子。”

介鳞介潭两人轻笑,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

千里之外的琼途公寓中,正在切菜的扶桑一刀切断了手指,左手食指滚落到案板上,她突然抬起头,双目直直地看着远方,在她眼中,反映着应龙死亡之时的画面。

她将菜刀丢下,身体僵硬地往外走去,正在和钩蛇打闹的女祭发现异常,从沙发上跳起来。

“扶桑,扶桑!”

女祭看了一眼厨房,血迹从案板延申至门口,一路都是扶桑手上滴下的血。

她没来由地惊慌起来,仿佛被扶桑传染,身体也紧绷起来。

“扶桑,你去哪儿?你手指破了!”

女祭跟着扶桑跑了出去,钩蛇跟在身后。

扶桑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却异常固执,女祭怎么拦都拦不住。

“到底出什么事了?”女祭几乎是嘶喊着,可扶桑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

女祭冲到扶桑面前,双手死死握住扶桑的肩膀,却发现触感不对劲。

是、是木头!

扶桑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木化,因为扶桑穿着衣服,又是晚上,女祭起初没看到,只在这时,她才看到,扶桑的脖子部分已经是树干的颜色。

“没事!我带你去找医生!”

扶桑的脸也开始变化,她脸上都是泪水,可泪水也变成了木头,一小块一小块悬挂在她的木头脸上。

她艰难地开口道,“吉,死了。”

女祭的头仿佛被人用铁锥闷头砸了下来,她的双眼盯着扶桑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定格的画面。

一瞬间,女祭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仿佛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妖管局大楼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天雷鸣,紧接着是一道能够照亮黑夜的强光,女祭的半边脸被照亮,另一半在阴影之中,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和扶桑一样变成了雕像。

钩蛇听到了扶桑的话,立刻暴躁起来,它用头撞着女祭。

受到猛烈撞击的女祭终于被疼痛拉回一丝神智。

六神无主、魂不附体。

耳边是持续不断的轰炸声,女祭没有去看就知道妖管局也没了。

她将扶桑抗在肩上,说话已经是哆哆嗦嗦。

“琼途公寓地下有防护洞,把扶桑放进去,去找应龙。”

女祭既是说给钩蛇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她能够信任的人不多,而他们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钩蛇显得异常暴躁,粗大的蛇身不断膨胀,它露出獠牙,尾部的钩子在墙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不要告诉任何人,先不要让他们知道。”女祭一点点地尝试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妖管局不行,地府?也不安全。”

她掏出手机,拨打楮墨的电话,果不其然,无人接听,她又打给媛可,铃声响到自动挂机。

她尝试帮助自己捋清思路,却发现越来越乱,地下室内,她脱力般地将扶桑的身体放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幽冥都的祈龙殿内,盛琰的铁索不断收紧,压制阵角的六十四个铜人缓慢移动,解开阵法是需将铜人、铁索一并撤去,阵法坏了,铜人、铁索没撤走,那么被困之人即使能离开此地,却会不停忍受酷刑。

也就说,之前的初一十五改成了每时每刻。

介鳞介潭并不在意盛琰是否受刑,他们只是让他离开这儿,这样一来,破阵就简单多了。

他们催动着铜人,将阵法倒转,一会儿的功夫,囚禁盛琰的阵法就破了。

“杀死应龙的是修己,而修己是为后卿做事。”介潭的声音从盛琰的耳朵里钻进了他的大脑深处。

“我们不是早早把楮墨的魂魄赶回他的身体里了,城中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何必如此谨慎,即使不灌输给他这个思想,他第一时间也是去找修己,而修己不会把我们说出来。”介鳞道。

“我只是希望他们快点打起来,最好能把这乱世毁灭,我都等不急了。”介潭说道。

楮墨原本被困在白泽洞中,他想要闯出去,身体却难以控制,他抬起胳膊却察觉到沉重的铁索,紧接着,他听到铜人移动的声音,他反手握住,发现能拉动。

他用力挣扎,耳边却传来一句另他发狂的话。

楮墨在瞬间睁开双眼,身上铁索仍在,几个铜人却变了位置。

他们说,应龙死了?

楮墨周身的气息变成暗红色,连眼睛都变了,这时的他,脱去了人皮,不再是楮墨,而是盛琰。

他抓起胸前铁索,奋力拉开,身体向前冲去,六十四个铜人轰然倒塌,周身挂着枷锁的盛琰掀开祈龙殿屋顶,向上冲去。

随着他一起的,还有幽冥都挤压的所有黑暗之气,这些黑暗之气紧跟他身后,与铁索搅在一起,将地府穿透,冲到人间。

十位阎罗以及被酆都大帝纷纷跑出来,几人看着百米宽的巨坑,迟迟说不出话来。

酆都大帝看着倒下的轮回台,巨大的阴影投射到他脸上。

“酆都大帝。”

宋帝王刚要说话,酆都大帝却抬起一只手,阻止他说下来。

酆都大帝的眼神冷到了极致,脸色已经不像正统的神明大帝,仿佛作恶的侩子手。

“所有地狱中关押的厉鬼全部杀了。”

众阎罗做死鬼多年,脸色早就不会变了,此刻却仿佛有了人的身体,脸上说不出的惊惧。

“这、怎么,罪不至死,服完刑就可转生。”宋帝王结结巴巴道。

“没有转生了。”酆都大帝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可下一刻又变得阴冷,“恶鬼全部铲除,他们一旦冲出地府,人间就会变成地狱,留下三位阎王,协同所有鬼差斩杀厉鬼,其余六位与我同去缉拿魔主盛琰!”

盛琰周身带着铁索,他拥有楮墨的记忆,很快来到古城处,他红色的瞳孔看着眼前的荒野,转瞬间又消失了。

修己牵着傀儡有莘衍漫步在田边,她穿着一条粉红色裙子,微风吹起波浪,她嘴角扬起,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

活着是这么地美好,修己的喜悦从眼角蔓延到手指,她的手托起一朵小花,放在唇边,正要用力吹散花瓣。

一道铺天盖地的黑气袭来,她惊恐地睁大双眼,还没等她看清楚是睡,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身体迅速枯萎干瘪,仿佛被什么吸干了精力。

有莘衍倒在她身边,变成了一具干尸。